三线轮回——尾鱼
时间:2018-05-30 12:23:48

  宗杭哭地捶胸顿足:“我不要小妹妹,我要钓鱼机!”
  他成功做到了在整个童年时代,一看到小妹妹,抱着自己的玩具就跑,比狼来了还跑得快。
  ……
  要么说父母教育很重要呢,心心念念要反抗父权的宗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然宗必胜附体了,再次跟阿帕强调:“要慎重,慎重知道吗?绝对不能盲目冲动。”
  阿帕说:“……你这么慎重,还换了五个女朋友?”
  宗杭早忘记自己有五个女朋友这回事了。
  他低头拿吸管搅着橙红色苏打水,在杯底泛起的泡泡相碰时想到了借口。
  然后抬起头,伤感地说:“这个怎么说呢,就是你谈了太多女朋友之后,你会觉得没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对人总体的……消磨,消磨你懂不懂?”
  阿帕要是智商在线,就会发觉宗杭完全答得驴头不对马嘴。
  但他没有。
  他被虚荣给攫取了:“是的,我也谈过三个,以我谈的那几段来说,我确实感觉,有点消磨。”
  老市场区的灯光杂乱而又迷离,照在两位情圣的脸上,交陈出一种真挚、消沉、且让人唏嘘的气质。
  阿帕觉得心酸:他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还要陪着有过五个女朋友的人在这聊感情,宗杭还懂“消磨”,一听就知道是情感经历丰富的人才能体会到的。
  他不想折磨自己了:“算了小少爷,都是那些女的没眼光。”
  然后切换话题:“也不知道龙哥和那个伊萨,聊得怎么样了。”
  ***
  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看到龙宋又来,易飒没拧眉头,反而笑了。
  她嘴边斜咬了根点着了的细细褐红色小木头,木头燃着的味道闻起来像烟。
  龙宋猜她可能是云南人,他接触过那么多中国人,只见过一两个从云南来的抽过这种“烟”,其实不是烟,说是当地山里的一种木头,削得细细扁扁,一点就着,可以用来抽,对身体无害,也可以放在嘴里嚼,味道有点甜甜辣辣的。
  为了方便说话,她把这“细烟”挟在指间,这木头韧,被她压绕在指面上,像个带火星的指环。
  她说:“我是可以帮你们认人,不过坦白说,我不愿意、也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
  “你们也最好别掺和,你是正当生意人,别给自己惹腥揽臊,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想着追。”
  龙宋说:“主要是,国内来的朋友,又是大老板的儿子,被打成这样,总得要个交代。”
  易飒说:“要什么交代?真找着了,想把人家怎么样?也打一顿?”
  龙宋笑:“我们怎么会做那种事,就是想要个说法,能有个赔礼道歉……”
  易飒打断他:“难搞吗?”
  龙宋没听明白。
  “你那个国内来的朋友,难搞吗?”
  怎么说着说着,扯宗杭身上去了?
  龙宋有点奇怪:“不难搞,我那个朋友人很好,很大度……”
  话还没完,身后隔着老远,有人大叫:“伊萨!”
  易飒抬起头,笑着朝来人挥了挥手。
  看来是熟人,龙宋知趣地让在一边,让他们先说。
  来的是个高瘦的中年白人,架金丝边框眼镜,留金黄色小髭须,他把手里卷成筒的薄册子递给易飒:“我和朋友约了在这喝酒,顺便把体检报告带给你。”
  易飒接过来,先不急着打开:“什么结果?我得绝症了吗?”
  来人哈哈大笑,说:“伊萨,你太幽默了。”
  然后耸耸肩:“一切完美,除了你有点太瘦了,但是我知道,美丽的姑娘都不喜欢长肉。”
  易飒把“细烟”倒插进手边木板的缝里,像燃了短香。
  然后打开体检报告。
  龙宋瞥了一眼:各家的体检报告模板都大同小异,左边列出各项指标,右边是三列小格,分别代表偏低,标准,超标。
  大部分“√”都打在标准栏,稀疏的几个偏低,超标的没有。
  那人说:“电子版的我已经邮件发给你叔叔了,不过伊萨,我建议你……”
  易飒抬起头。
  “你这个年纪,完全没必要每三个月就全面体检一次,有些项目,做多了对身体反而不好。一般来说,对年轻人,两年一次足够了。”
  易飒笑:“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叔叔很坚持,可能是因为我长辈中有几个是突然查出绝症死的,他怕我哪天也这样。”
  她凑近那人,笑得有点坏:“我知道检查的钱他定期打到你户头的,要么这样,下次我不检查了,反正每次结果都差不多——你把体检报告稍微调整一下给他,体检的钱返给我,这样我赚了钱,你省了事,好不好?”
  那人笑还挂在脸上,但渐渐掺进尴尬。
  龙宋想笑:吞进去的钱,谁会想再吐出来?
  易飒咯咯笑起来,很体贴地给他台阶下:“我开玩笑的。”
  那人也配合着大笑,大概怕待久了这玩笑成真,很快告辞。
  易飒这才转头看龙宋:“刚说到……哪来着?”
  龙宋说:“我们那个朋友,不是麻烦人,人很好,不小气。”
  易飒说:“这就结了。”
  她牙齿轻咬下唇,拿手指弹那“细烟”,这场景光晕得当,人物既甜又娇,人流中的摄友嗅觉敏锐,好几处镜头卡过来,长枪短炮,咔嚓不停。
  易飒扬起下颌,冲着那头问:“喝一杯吗?”
  有几个人应声朝这走,有鬼佬,也有亚洲面孔。
  生意来了,易飒直起身子,从酒架上拿下两罐柬啤和几个酒杯:“不麻烦就好办了,反正他也没看见那两人长相,你问清楚高矮胖瘦,找两个差不多的柬埔寨人,上门给他赔礼道歉就结了。”
  什么?龙宋觉得自己没听清楚。
  客人们已经在酒吧局促的空间里就坐了,易飒放好酒杯,也不问他们要什么,先给倒上柬啤:她检查了酒水存货,柬啤太多,而且临期,需要尽快消化——反正喝酒的客人,多是喝个气氛,并不在意多来这么一杯,偶尔有在意的,她笑一笑,插科打诨几句,也就过去了。
  倒完了,回头一看,龙宋还在,嘴巴犹半张,神色还在半懵半懂之间。
  老实惯了的人,忽然听说要逾矩犯科,一般都这反应。
  易飒说:“那人是你中国大老板的儿子,你怕他心生芥蒂,想给个交代。这就是交代,糊涂点,什么都过去了,大家都自在。那种人,就算你找到了,会给你赔礼道歉?转头讹上你,后患无穷。”
  她言笑晏晏,开始招呼客人,晾龙宋一人在边上慢慢领悟。
  老实人,不代表脑子笨,他会懂的,还会感谢她设身处地给出建议。
  果然,过了会,龙宋碰了碰她胳膊,候她转身,递给她一张名片:“谢谢啊,交个朋友,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借着无数或明或暗光源,她看清楚名片上印的那行粗体抬头。
  吴哥大酒店。
  易飒点点头,表示没问题,来日方长。
  这酒店她有印象,不算富丽堂皇,但规模巨大,把整条街面盘了一半,每次开摩托车过,要开上好一会。
  龙宋忽然想起了什么:“能问一下吗?”
  “那天,其实你只要稍微帮忙遮掩一下,或者说句‘不知道’,我那朋友,也就躲过去了……”
  易飒笑了笑,想了一会,给了个挺奇怪的答案。
  她说:“那天我心情不好。”
 
 
第9章 
  宗杭的心情一片明朗。
  听龙宋的意思,这位易小姐已经有所松动,可能会愿意帮忙。
  他觉得自己看人很准,一时忘了“心理扭曲”、“反社会人格”也是他对她下的评语,对着阿帕显摆:“看,我就说吧,别把人想那么坏。”
  阿帕不准备跟缺心眼的人计较。
  时间不早了,龙宋提醒宗杭该回去了:他还计划着去街口拍张照片,以老市场区夜市为背景,就拍宗杭开酒店突突车的画面。
  照片当然是发给宗必胜的,配什么话也已经想好了:宗杭体验酒店突突车司机生活,载客人游览夜市景点。
  宗杭饮料还剩个底,龙宋先去街口选景,让他喝完了再过来汇合。
  买单出来,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易飒的酒吧生意大好,非但客满,连外围都站满了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趣的,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
  宗杭有点悻悻的,觉得自己被这热闹冷落在外,几次回头去看。
  最后一次,脸色忽然奇怪。
  他拽住阿帕,压低声音:“你看,那个人,按摩店边上站着的那个,不就是你拍的照片里那个男的吗?”
  阿帕扭头去看。
  离着突突车酒吧不远的街边,有家按摩店,玻璃门大开,按摩躺椅一张一张,都已经摆到街面上了,其中一张按摩椅后头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穿蓝色衬衫,领口和袖口是花色纹络。
  身材很结实,领口解了两粒,衬衫还是有些紧绷,透着肌肉起伏的轮廓。
  阿帕说:“是吗?”
  对他来说,中国人跟鬼佬一样,都是外国人,他分不清外国人的脸,直觉换套衣服就是换个人。
  宗杭很肯定:“绝对是,而且你看,他一直盯着易飒看。”
  阿帕看了会,真的看出点端倪来:虽然那个男人掩饰得很好,经常低头、转身,或者走远了去看街景,但总有几个时刻,目光会停在易飒身上,难以捉摸,充满探究。
  阿帕心里有点毛毛的:“这人想干嘛啊?”
  宗杭调动自己看罪案剧的经验,觉得这人类似变态、跟踪者、潜在的性犯罪者,总之不像好人。
  他吩咐阿帕:“你去跟易飒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不管这人是谁,多少有个防备。”
  阿帕不乐意:“小少爷,她坑过你。”
  宗杭说:“你做人别这么小气,一码归一码,万一那男的是杀人犯呢?佛祖平时怎么教你的?如果因为我们没提醒,她今晚被人给杀了,咱们亏心不亏心?”
  柬埔寨差不多全民信佛,佛祖比什么都管用,阿帕立马过去了。
  宗杭退进街边的暗影里,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想让易飒知道他的存在,可能是私心里觉得,帮人这种事,最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吧。
  他目送着阿帕一路过去、拿手戳了戳易飒的肩膀、跟她咬了会耳朵、易飒递给他一罐柬啤,然后转身继续和客人们谈笑风生,并没有朝任何一个方向多看一眼。
  不管是偷窥的,还是报信的,她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知晓内情,宗杭会以为,阿帕只是过去买罐啤酒。
  本来还想夸阿帕懂得掩饰,人到了跟前,才发现他握着啤酒罐,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滞。
  很显然,刚刚的场景如果是戏,他并非主导,只是被动配合。
  宗杭引着他往外走:“她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没事人一样。”
  宗杭不相信:“脸色都没变?”
  要是突然有陌生人跑来告诉他,有人偷窥他,他至少也会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心里一惊”、“脸色一变”、“手上一抖”什么的。
  阿帕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没变,她好像……早就知道了。”
  说着,递了张折起的纸币给宗杭:“喏,她给的,我说完之后,她压在啤酒罐下头一起给我的。”
  宗杭接过来打开。
  展眼就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华盛顿那张英俊而又悲天悯人的脸。
  十美元,Ten Dollar。
  柬埔寨普通民众的月收入并不高,百十美元左右,这如果是谢礼,不算没诚意。
  阿帕很实在:“小少爷,功劳是你的,钱也该你拿。”
  ***
  第二天的白天过得飞快。
  宗杭去医务室做了个检查,一路接受了无数人的关怀询问,还接到童虹一个电话。
  微信时代,亲情沟通基本都靠语音了,重要的事才打电话,宗杭接得不可谓不忐忑,童虹的声音也是火烧火燎:“杭杭,听你爸说你在那边蹬三轮车?东南亚那么热,这不是成心让人中暑吗?”
  宗杭觉得童女士真该走出大观园,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不是脚蹬的三轮车,摩托车的那种!跟开车一样,还更简单!”
  童虹松了口气,然后大惊小怪:“呦,他们还有摩托车啊,挺发达嘛。”
  ……
  傍晚时分,宗杭蠢蠢欲动,想再去老市场,又怕一连两天造访,会引来阿帕更多的调侃猜测。
  本来就犹豫着,阿帕还火上浇油,敲开他的门,问:“小少爷,你今天还去不去看卖酒的美人了?”
  宗杭愤然:“我很闲吗?就这么想看她?不去!”
  阿帕喜出望外:总算有一天可以正点下班了。
  晚饭是菠菜鸡蛋面,宗杭闲到发慌,喝光面汤之后,还拿肥皂把碗和餐具给洗了,拿纸巾擦得光亮可鉴,连餐盘一起放到门外,摆得齐齐整整,然后埋伏在门后,眼睛凑着猫眼,等着看服务员收餐时那一脸的赞叹。
  服务员或许会称赞他素质很高:人在海外,个体代表祖国,这就意味着中国人的素质很高——所以他不算无聊,他也是在特殊战线上为国人争光。
  埋伏到一半,没等来收餐员,反而等到了隔壁露台上井袖的呼唤:“宗杭?宗杭?在不在?出来一下。”
  房间里亮着灯,也没开电视,不好装作没人或者没听见,而且,根据井袖声调的强弱和声源来向的角度变化,宗杭怀疑,她正手握栏杆,上身不断往这头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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