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尾鱼
时间:2018-05-30 12:23:48

  ***
  房卡是早就开好了的。
  宗杭接过来看,两张,先还以为是一个房间两张卡,然后才发现不对,是两间房。
  “两间?”
  服务员:“不是两个人吗?”
  哦,对,这些日子跟易飒住习惯了。
  宗杭只好分了一张给易飒,不过他的203,她的204,不是对门也应该紧挨。
  酒店入住率还挺高,从楼梯上去这一路,人来人往。
  到了二楼,风云突变,203在拐角,204曲曲绕绕,还要过条走廊。
  宗杭气了:这什么酒店,连按号排房都不懂!
  易飒却无所谓:“你到了,先休息吧,有事打房间电话。”
  宗杭嗯了一声,眼巴巴看她走远,好生郁闷,脑袋抵在门上,拿门卡去插卡槽,几次没插中,越发觉得这酒店样样不顺心,生硬地去拧门把手,正较着劲,身后有人憋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宗杭?”
  这声音……
  宗杭心里打了个咯噔,迅速回头:“井袖?”
  还真是井袖。
  她没初见时穿得那么桃红柳绿了,一条连身的条纹裙,长发吊了个马尾,显得整个人素净不少。
  宗杭结巴:“你……你怎么来了?”
  井袖斜乜他:“我怎么来了,我要照顾你一年的,你忘了?”
  说着走上前来,从他手里拿过卡,对准槽口,轻轻一插开了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连珠炮样说个不停:“丁碛跟我说你不是住203就是204,我在这走廊里来回走着等,正好看到你过来,你长那么大眼睛,就没看到我,眼睛巴巴粘在人家身上,人家走没影了,你就蔫了,手上没劲,门都打不开……你喜欢她啊?”
  宗杭对井袖的感觉很复杂。
  船上之后,就没再见过了,心里早把她跟丁碛划了等号,但乍一见到,她这言笑晏晏的,还是当初日夜照顾他时的亲和笑脸……
  不像是蓄谋害他的模样啊。
  不过她这一句一句的,又是“要照顾你一年”,又是“丁碛跟我说”,让他反应不及,总慢她一步,及至听到最后,像是秘密被人戳穿,差点跳起来,结结巴巴道:“哪……哪有啊?”
  井袖关门:“不喜欢啊?”
  当然不是……
  宗杭犹豫了半天,期期艾艾:“易飒……人这么好,人人都喜欢,谁会不喜欢啊。”
  原来她叫易飒啊。
  这话蒙别人就算了,井袖于男女这点事,精得跟鬼似的:“人人,人人是谁?你找一个出来让我看看,我就不喜欢她,外头扫地的也不喜欢,厨房切菜的也不喜欢,你一个人喜欢,还要拉人人当挡箭牌。”
  宗杭没词了,眼睛滴溜滴溜的,嘴角想扬起,又努力忍住。
  喜欢怎么了,他喜欢他骄傲。
  井袖想笑。
  由始至终,还是跟宗杭在一起感觉最轻松啊,没有拘束,没有挂碍,不用想从前将来,不用小心翼翼……天都更高更敞亮。
  宗杭回过神来:“对了,船上之后,你去哪了啊?”
  井袖瞪他:“我还想问你去哪了呢,害得我满码头贴寻人启事。”
  她心情愉悦,语调轻快,把那之后的事情说了,其实归纳起来也简单:就是在船上偶遇了以前中意的客人,双方都还有那个意思,于是一切水到渠成。
  宗杭听到只是偶遇,并非想象中的合谋,长长吁一口气,但越听到后来越觉得不对,忍不住打断她:“你这意思,以后要跟丁碛在一起了?不是,井袖,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井袖一愣,顿了顿反问他:“宗杭,你跟丁碛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啊?我问过他,他说当初看到你被绑架,见死不救……你就是因为这个打了他吗?”
  见死不救?对,是见死不救,但你怎么不说那个“死”也是你造成的呢。
  要不是事情牵连太广,宗杭真想把丁碛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倒出来。
  见宗杭不吭声,井袖有点讷讷的:“我这趟找你,一来是大家是朋友,想过来看看你;二来凡事要有始有终,易萧雇了我一年,给了订金,然后就没音讯了,我也联系不上她,我也算上任一个多月,担惊受怕还差点喂了鳄鱼,拿一块柿子金也不算过分——所以,你如果能见到她,麻烦帮我说一声,合约就到此为止了,好吗?”
  说到这儿,她不好意思地笑:“就是……不说一声,总觉得事情吊在那儿,接下来做什么都不踏实。”
  接下来做什么?和丁碛一起开始新生活吗?
  宗杭的心跳得突突的:“井袖,丁碛不是什么好人。”
  井袖笑了笑:“我知道,我跟他,都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吧,听他口气,估计他干爹也指派他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宗杭血涌上脑,脱口说了句:“他杀过人的,井袖,不止一个。”
 
 
第87章 
  井袖没有太过震惊或者激动。
  她只愣愣看着宗杭。
  话既然开了头,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宗杭说:“井袖,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至少先对他的为人有个了解,再去决定喜不喜欢——我没撒谎,他杀过人,不是被迫的,那些人也不该死。”
  井袖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动了,末了喃喃说了句:“我就知道,好事也轮不到我啊。”
  丁碛从不跟她讲自己是干什么的,她“识趣”,于是不问,但不代表不会猎手般循蛛丝马迹揣测,更何况,于男女一节上,女人本就是天生的猎手。
  ——丁碛当然不会是循规蹈矩讨生活的,否则早大大方方说了。
  ——他和她是在买卖关系下认识的。
  ——他听人使唤做事,手下又有人可使唤。轻松帮她追回了包,还说“屁大点事”。
  ……
  她的揣测里,他有各种过往、各种身份、背负各种秘密,“逃犯”、“杀人犯”也在选项之列。
  所以听宗杭说出来,不震惊,也不愤怒,只觉得是悬在脑顶的剑终于落下,疑虑坐实,苦笑之余,只想自嘲。
  好事也轮不到我啊。
  一个下了水的按摩女,没钱没势,也不是什么惊艳的大美人,凭什么能遇到踏实可靠干净的男人,彼此两情相悦,就这么开启美好人生了呢?
  看看,又是这样,以前是没船肯载她走,好不容易有船了,开了一段才发现千疮百孔,少不得还要下水,游回原地。
  井袖忽然意兴阑珊,连带着见到宗杭的那份欣喜,都淡了下去。
  ***
  易飒盘腿坐在床上,竖抱着枕头,脑袋像从枕头里长出来的:“然后呢?”
  宗杭趴在床沿上,蔫蔫的:“然后,她就很提不起兴致的样子,聊什么都不在状态……易飒,是不是我说得太不委婉了啊?”
  送走井袖之后,他就来找易飒了:易飒一直怀疑井袖是跟丁碛串谋的,他觉得有必要帮井袖澄清一下。
  易飒说:“杀人这种事,还能说得怎么委婉啊?没事,说了也挺好的,省得她继续蒙在鼓里。”
  “那你觉得,她会离开丁碛吗?”
  易飒白他:“人家的事,你操什么心!再说了,你也尽到义务了,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做什么决定,是她自己的事。你有那精力关心别人谈恋爱,不如多去练练功。”
  宗杭不服气:“我没练吗?我每天都练。”
  “有进步吗?”
  “有啊。”
  易飒枕头一扔:“来,打我,我就坐床上,只动胳膊——打着了算我输。”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宗杭站起来热身,又是转腕又是甩胳膊:“你小心点啊。”
  易飒嗤之以鼻。
  虽然她是三流功夫,但宗杭就凭这几天的突击训练,想盖过她,也太妄想了。
  果然,她算以静待动,或偏头,或侧身,或只是伸手轻轻一带,就把他那些气势汹汹的出招全给化了,名副其实的四两拨千斤,连喘都不带喘的——反倒是宗杭,每一招都使上十足十的力,累得汗都出来了。
  易飒一得意就发飘:“宗杭,练武不是光凭蛮力的,要动脑子。”
  话没说完,宗杭一头撞了过来。
  铁头功?还来?
  易飒眼疾手快,一手摁住他脑顶心,成功把他圆滚滚的脑袋控在了一臂之外。
  历史还真是一再重演,一切都跟上次如出一辙。
  易飒差点笑喷了:“我让你动脑子,你就拿头来撞我吗?”
  宗杭悻悻地垂下头,易飒收回手,笑还没止住,宗杭忽然一仰头,又撞了过来。
  这一下还真是始料未及,易飒脑子一懵,两手下意识后撑,直觉怕是要撞个眼前金星乱晃。
  幸好没有,宗杭在她脸前收住,别提多骄傲了:“你看,我……”
  他突然不说话了。
  他头一次这么近地看易飒,近得能看到她眼睛里,他自己的影子。
  她睫毛长长的,就颤在他眼睛下头。
  两人的鼻息已经拂在一起了,又温又热的,分不清谁是谁的。
  嘴唇有点发干。
  屋里空调开了吗,这么燥,窗户好像也不隔音了,一声又一声的蝉鸣,搅得人心慌。
  宗杭慢慢缩回身子,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看,这就叫出其不意,不一定要练得多厉害,可以趁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就……就出其不意……”
  易飒坐直身子,不自在地将一缕碎发挽向耳后,又轻咳了一下。
  宗杭尴尬极了:“那……易飒,我先回去了啊,我屋里还……烧着水呢。”
  易飒嗯了一声,没说话,也没抬头,一直坐着不动,听着宗杭出去,听着门关阖发出的声响。
  屋里终于静了,只空调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一切的感官反应都好像慢了一拍,直到这个时候,面上才有丝丝烫热,像胭脂晕了水,一点点揉化开,易飒低下头,拿指甲慢慢刮擦床单上的织物纹理,头发也垂下来,发梢高高低低,有些擦着脸侧,有些挠着颈窝。
  ***
  宗杭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电茶壶灌满水,然后插电开烧,似乎这样就可以向大家证明:看呀,我没胡扯,我屋里……真烧着水呢。
  呼呼的烧水声里,他把自己摔到床上,脑袋埋进床里。
  什么都没想,也不敢去想,就那么趴着,直到有人敲门。
  是过来送行李的,顺便通知他明早九点出发去壶口,又问:“要叫早吗?要的话你定个时间。”
  要吧,保险一点,宗杭随口定了个早八点。
  接下来做什么都三心二意,没练功,易飒没找他,他也没再去找易飒,晚上十点多才觉得腹内空空,想起没吃饭,打送餐电话要了碗面。
  吃完饭,满腹心事上床,自己也闹不清这满心惆怅的,究竟为了什么。
  没睡踏实,一夜翻覆,收尾却是个美梦。
  梦见白天的那一幕,梦见易飒的眼睛、睫毛,还有温软的鼻息。
  梦里,他胆子要大一些,没有缩回身子,耳朵里有无数嘈嘈切切声音鼓励他:“亲一个,亲一个嘛,反正是梦。”
  是啊,反正是梦,宗杭心跳得厉害,慢慢向她的嘴唇亲过去……
  然后电话就响了。
  真的响了,眼皮一睁,梦里的迤逦绮丽全没了,床头的话机抽风样震个不停,接起来,那头是个单调呆板的男声:“先生您好,现在是早八点,您定的叫早服务……”
  宗杭差点吐血。
  他挂了电话,被子一掀蒙住脑袋,眼睛闭得死紧,企图再回到那个梦里去,攥住些余味也好。
  没用,一片黑,感觉不对,什么氛围都没了。
  他一脚踹开被子,在床上又滚又捶,还嘶吼了两声,两手死抓床单,又掀又甩。
  自掘坟墓,他为什么要定八点的?哪怕再晚五分钟呢,五分钟,够他做很多事了!
  全没了!
  这心情,仿佛丢了一百亿!
  ***
  这趟同去壶口的人不少,光车子就有七辆,为了尽量低调,并不是清一色的越野,除了领头的大切外,其它几辆都是普通家用车,且车型不一。
  姜太月年纪太大,不参与这趟颠簸,丁碛的头车上只坐了丁盘岭和丁长盛两个人。
  易飒和宗杭坐第二辆,临发车的时候,丁碛从前车过来,敲了敲车窗。
  易飒揿下车窗玻璃。
  丁碛递了个塑皮文件封给她,里头夹了几页打印纸,他脸上的淤青未消,嘴角边刚结痂,说话得尽量小心,免得伤口开裂,所以语调总有些怪怪的:“祠堂那边今早发过来的,他们是只要整理到了什么,就即时发送,干爹让拿给你看看。”
  “关于什么的?”
  “漂移地窟。”
  易飒接过来。
  反正车程不短,路上正好用来打发时间——她翻开的时候,车子恰好开动。
  前两页是图片,拍的是家谱正封和内页,正封上是“姜氏家谱”,看来是姜家祠堂里找到的,内页上都是竖写的繁体字,纸页发脆泛黄,还有大团的污渍。
  易飒直接翻到解释部分,边看边讲给宗杭听。
  “姜家有一位长辈,叫姜射护,是个水鬼,年代应该是明朝末年,家谱里说他一生开了三次金汤,家财万贯,受当时的名士徐霞客影响,闲的时候也喜欢去访名山大川,有一回游历到现在的青海附近,想到祖师爷提过的‘漂移地窟’,就想去找找看,这一找就是三年。”
  宗杭心说,这才叫有钱有闲呢,一般老百姓家,谁经得起这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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