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马维铮专门下了指令,输血的事不许外传,但外头隐隐也有风声了,说重伤营里的女大夫,会喝人血!
马维铮想叫人出去抓一抓,把那些乱说话的人给捆起来军法处置,却被薛琰给阻止了,说是越抓反而越会叫人乱想,引起慌乱,反正献血的都是西北军自己人,献完之后也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还另发了营养费,至于救下的,也是西北军,跟那些嚼舌的有什么关系?
百姓们传传以后也就没劲儿了,而且薛琰还恶狠狠的告诉他,传她吃人肉喝人血还好呢,以后跟她这个女魔头打交道,心里先怕了,多好!
马维铮理解不了薛琰的脑回路,但也知道他们西北军才到夏口,确实不适合把事情扩大化,索性也确如薛琰所说,她们重伤营救的都是前头伤兵营无法解决抬出来的重症患者,许多伤兵搁以前都是必死的,现在进了薛琰的小院儿里,就有保住性命的可能,因此不管薛琰用什么方法,他们都会积极配合。
宗新看着院子里的情景,真的不能保持淡定,“这是做什么呢?”
马维铮一指自己胸前的绸带,“这不是拜你的手下所赐,挨了一下嘛,养伤呢!”
不说他都差点儿忘了,当时他收到的消息可是马维铮受了重伤,“你现在怎么样?”怎么不死呢?
马维铮痛苦的咧咧嘴,“差点儿把小命交代在你们夏口啊,不过还好,我不但命硬,运气还好,”
他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遇到了个贵人。”
刚才还叫的吓人呢,这会儿怎么没声了?“那里头,干什么呢?”
“做手术呢,我请了个名医过来,专治外伤,那些都是跟着我拼杀的兄弟,总不能看着他们丢了性命吧?”马维铮叹了口气,“可惜夏口天太热了,不利于他们养伤,偏又不好转移。”
谁管你这个啊,宗新咳了一声,“那个,我今天到浅湾去了,可那边怎么没人了?”
“啊,这个啊,我这一病,将军务全权交给赵军长了,这不,赣鄱那边不安分,老赵想着怎么也得给他们立个威,不然还以为我们西北军是吃素的呢!”马维铮冷笑一声。
你想立威,干嘛拿我的人去立?宗新嘴里发苦,“那个,你们西北军可是四十万大军呢,用不着我的人吧?”
你的人?战俘还算你的人?马维铮揉揉额角,“你也知道,卫主席给我们西北军下的军令是湘南诸系,所以我们的主力都集中到那边去了,可是姓万的却想来趁火打劫,”
马维铮猛的一拍躺椅扶手,“这是瞧我们西北无人不是?”
你们西北有没有人,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想要回我的兵!宗新一脸的不高兴,“姓万的确实不是东西,也确实得给点颜色,这事儿你就交给我们六军吧,我这就过去!”
哪怕是打一仗呢,要回自己的兵是正经的。
“疥癣之疾,哪用宗司令亲临?”马维铮笑了笑,“我已经派了贵部的梁师长跟我们西北军一个旅一同往赣鄱去了,相信不日就有捷报传来。”
梁为恭?宗新差点没吐血,梁为恭天生反骨,就没有服过他,现在好了,这是公然投靠马维铮了?
“宗司令放心吧,梁师长大将之才,一定会给宗司令争口气的,”马维铮看着宗新吃憋的模样,心里挺解气,要不是他有个神医女朋友,这次命都得扔在夏口。
“血呢?人呢?准备好了没?”宗新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那边屋子里有人喊。
“来了来了,有血,三个,”就见一个壮汉领着三个士兵往一间小屋里进,“抽吧,随便抽。”
“你,你们,”宗新脸一下子白了,他不由想起来下属跟他说的话,之前还以为是玩笑呢,“这是干什么?”
这种场面马维铮已经见过几次了,之前在东洋的时候,他也听说过输血的,但没见过,这次薛琰算是叫他开了眼了,“噢,没什么,里头不是要锯腿嘛,”
马维铮淡定的在自己腿上比了比,“这一锯,血还不呼呼往外冒啊,那几个是准备把自己的血给伤兵输进去的,不然腿没锯完呢,人先顶不住了。”
宗新身子晃了两晃,“你,”他惊恐的看着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这怎么能行?”
“有啥不能行的,我说行就行,”马维铮斜眼看着宗新,自己当初可比他强太多了,“我们这儿治了好几个了,目前都活着呢,司令要不要看看?嗯,还有你的人呢?”
他作势要从椅子上起来,“你是他们的长官,兄弟们为你浴血奋战,你去慰问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的兵进来的时候,薛琰可专门叫他在院子里喊了几嗓子,说他这个司令跟弟兄们一起负伤,一起养病,争取下次继续并肩战斗,当时都有人哭了,搞得他自己都挺不好意思的。
“不,不用了,”这锯了腿的兵还能叫兵?活着简直就是浪费粮食,尤其是以后还得给安家费,宗新觉得马维铮就是傻子,当然,他也有可能是为了博个好名声,“我先走了,”
他都不敢往那两间屋子方向看,“对了,我们的粮库你总得还给六军吧?总不能叫我的人饿肚子?”
还粮库呢,以为我拖着干什么?早给你搬空了,“那是肯定的,不过您也知道,我们大老远行军,肯定不可能背着粮饷赶路,这阵子西北军的粮饷,还得宗司令想想办法了。”
马维铮一笑,“放心,我肯定不会饿着六军的兄弟,”梁为恭往赣鄱,开的就是这些库房。
送走宗新,马维铮一直等到天黑,才等到薛琰从手术室里出来,“怎么样?”
就如薛琰自己所说,她只是医生不是神仙,化腐生肌可以,但活死人医白骨真的不行,就这间手术室,手术做到一半儿,从里头抬出来的也不是一两个了,这也是她不让他大肆宣扬西北军有个重伤营的原因。
“没事了,”薛琰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我换个衣裳,咱们吃点饭去,”
她转身交代军医要密切观察呢患者,转身去了更衣室。
“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啊,”看着没精打彩喝着甜面叶的薛琰,马维铮心疼的把面前的鸡丁往她跟前推了推,“别光吃那个,不顶饱。”
薛琰累的趴桌子上都可以直接睡着了,“这个就挺好,”她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吃完这个洗个澡就睡了啊,咱们闲了再聊。”
马维铮叹了口气,他们倒是在一起了,甚至为了能多见她,他干脆每天跑到这边来输液,可是说话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嗯,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呢,明天我得往湘南去一趟,”
见薛琰抬起头,马维铮一笑,“葛纯那家伙其实就是个墙头草,我见见他,说不定都不用动刀枪呢,这不是你最希望的?”
“危险不?”薛琰对湘南的军阀是一概不知,看来这里头是没有成器候的,但马维铮是她蝴蝶回来的,谁能保证不会再次阴沟儿里翻船?“唉,恨不得把你绑在身边,天天看着。”
马维铮挟了筷茄子喂给薛琰,“是我恨不得把你栓在身边!”
薛琰张嘴示意马维铮再喂自己一口,“你去吧,这里的重伤病人我治的也差不多了,下来可以去帮帮王平他们了,会比现在轻松,不过我八月初可就是走了,我还得去京都考医学院呢!”
她已经想明白了,如果把马维铮藏在温室里,就算是他长命百岁了,其实也失去了他存在的意义,倒不是放手让他做想做的事,至于自己,就算是在太平盛世,谁敢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看见明天的太阳,他们都努力过好今天就行了,“你呢,努力让天下太平,我呢,努力把医术学好,然后培养出更多的医生来!”
虽然不想,但马维铮也得承认,薛琰说的没错,他们两个注定是不可能像普通夫妻那样,成天守在一起,或者像他的父母那样,一个在外征战,另一个在家里侍奉公婆,抚育子女,“吃不下就别吃了,新思把水都烧好了,洗澡去。”
“嗯,你的伤还没有好呢,还要换药,我去把药都准备好,你带个军医过去,”薛琰站起身,去给马维铮准备消炎药去了。
等她安排好随行的大夫,又洗了澡出来,却发现马维铮没走,“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疲惫的倚在床边,打了个呵欠,“你白天不是还跟赵军长他们开会了?不累?”
她都快累死了,浑身都是困疼的,薛琰伸腿踢了踢马维铮,“快走吧,姐没空理你。”
“我晚上就睡这儿,”马维铮把薛琰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给她按摩,“我不累,你站了一天,我给你按按。”
他睡这儿?薛琰瞪了马维铮一眼,“你伤还没长好呢,想干什么?还有,就算是你伤好了,我现在都快瘫了好不好?”哪有力气跟你玩?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瞪自己呢,马维铮站起来,直接把薛琰抱起来放在床上,“你脑子里成天都想什么呢?我就是舍不得你,想多陪你一会儿,你放心,有些事,我就是有心有力也不会做!”
他在薛琰身边平躺下,握了她的手,“你忘了,我以前说过的,会等你长大,”不过她好像总是嫌自己老?
“我忘啦,”幸亏这床够宽,薛琰往里挪了挪,没再赶马维铮走,“你要是敢打呼,我就把你踢下去啊!”
马维铮伤口没好不敢侧身,只能转头看着薛琰的睡颜,他无声而笑,这丫头真是太累了,居然沾床就睡着了,在身边有一个大男人的情况下,她对自己是有多放心?还是知道自己这会儿是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
薛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她看了一眼小脸红扑扑的新民新思,知道她们对马维铮留在自己屋里的事有想法,“马维铮呢?”
“马司令,”新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些,“早上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不许我们喊您,就留话说今天就走了。”
薛琰淡淡的点点头,对于新思跟新民,她决定还是不解释的好,“我知道了,咱们先吃饭。”
……
顾纪棠来的时候,薛琰正在给一个士兵处理已经大面积腐烂的伤口,顾纪棠也没有打扰她,他在一旁一直看到薛琰给伤者包扎好,由医疗兵把人抬走了,又跟过去看新思配药输液,“这些都是你的?”
薛琰摘下口罩,不满的瞪了顾纪棠一眼,“顾三公子真是好耐性啊,这都多少天了,才赶过来?”
“哈哈,”顾纪棠尴尬的笑笑,夏口战事胶着,他又不傻会留在这里,后来收到消息说马维铮重伤,他就更不会来了,过来干嘛?他又不没本事收拾残局,“我不是忙着给西北军筹措物资嘛,你可不能误会我!”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一间间“病房”都看过了,看了一眼陪他来的一位老者,神色凝重的望着薛琰,“这些人都是你治的?”
存仁堂有骨伤大夫在西北军,既当军医,其实也是耳目,这阵子薛琰在夏口的作为他已经听了不少了,尤其是什么锯腿截肢的,还有从活人身上抽血再灌到病人身上!
加上他的人也说,确实看到马维铮了,他恢复良好,顾纪棠觉得自己可以到夏口来了,还特意带上了郑原存仁堂最出名的招牌,他爷爷顾清如的弟子顾惜和。
可没想到,他到夏口第一天看到的,就超出了他的想像。
“是啊,我治的,可惜你来晚了,我叫维铮请你过来。是想让你看我做大一些的手术的,”薛琰耸耸肩,可惜这里的环境跟人手还有器械都不允许,不然她可以救治更多的伤者了。
薛琰一指旁边的更衣间,“那里面有隔离衣,还有口罩,你戴上陪我查房好了。”
这么个小四合院儿,居然搞的是西洋医院的标准?
顾纪棠还真的想看看薛琰是如何查房的,他二话没说就进了更衣室,不只是他,一直没出声的顾惜和也默默的跟了过去,照薛琰的要求穿戴好了出来。
第83章
薛琰查完房,不等顾纪棠开口,顾惜和就忍不住了,“许小姐,您给他们用的都是西洋药?”
外科手术顾惜和也不是不敢动手,但是之后的疗效太差了,无论他们怎么做,那么低的存活率,都叫存仁堂无法真正放开手脚给病人治外伤,尤其是开腹这样的手术,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据我所知,您的这些手术,连西洋来的大夫都不敢轻易动手的,”在顾惜和看来,西洋大夫的医术也没有他们宣扬的那么神通广大,许多病中医可以治疗,但薛琰今天却叫他开了眼界,她如今做的手术,顾惜和扪心自问,他是没办法完成的。
虽然学的是临床医学,但薛琰从来没有小看过在华夏传承千百年的中医。
而且中医也并不是没有外科,只是中医外科多处理的是疮疡一类,讲究有诸外必有诸内,体表出问题了体内气血阴阳肯定有问题,所以内在调理为主。
至于外在手术,做的更多的是切开排脓,痔疮肛瘘挂线治疗,坏疽截肢等等。
甚至只要用对了症,中医也没有比西医慢的说法,照样可以立竿见影。
但对于这种侵入式的手术,单输血麻醉跟术后感染这几项,中医目前就无法解决,就算是中医人有这个心,也不会拿患者的命去冒险的。
“嗯,顾大夫说的没错,起码我知道圣约翰医院的大夫是做不了这些的,”薛琰点点头,“人的身体太复杂了,不只是穴位跟骨骼,还有无数的血管,光止血这一项做不好,外科手术的风险就无比巨大,何况还有术后感染,你们存仁堂的消炎汤药其实挺管用的,但许多术前的预防没注意到,还有无菌操作,”
薛琰指了指脸上的口罩,“单这个,就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了。”
顾惜和点点头,“您说的没错,”这也是他发愁了多少年的症结所在,尤其是看到今天薛琰处理大面积溃烂的伤口,患者一声都没喊,他最初以为是士兵坚强,问了才知道,因为用了“麻药”,这刮骨疗伤而眉头不皱的,也只有关公了。
顾惜和太想知道薛琰用的“麻药”是什么了,难道失传已久,只存在于医书上的麻沸散要现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