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晏庭曜突地板起脸来,徐锦瑟才突地惊觉自己刚刚那话,正戳在他软肋上,忙柔声安抚起来。
心中暗忖往日间总听说妇人怀孕,性子都有些变了,没想到自个儿这会,竟忒地任性,连往日间的分寸都忘了。这么想着,突觉腹间一抽,徐锦瑟忙捂住小腹,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晏庭曜叫她惊得险些跳起,再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抱起,直放到榻上,连丫鬟都不唤了,自己就要去叫大夫。还是徐锦瑟拽住他,再三保证,自己肚子不疼、也不难受,才将他安抚下来。
就这样,第二日,成安侯请了十几位大夫,来为自己怀孕的夫人会诊的消息还是成了京中妇人间谈论的话题。
众人都笑成安侯小题大做,可笑过之后,哪个妇人不羡慕成安侯夫人,这般得婆母夫君看重?那些个当初瞧不上晏庭曜的闺秀,现下对徐锦瑟,可都羡慕得狠——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成安侯还是这么、这么贴心的个人呢?
不管妇人们是羡是妒,徐锦瑟的孕期便在魏氏的嘘寒问暖、安代公主的关怀备至和晏庭曜的紧张、担忧、关切中,度了过去。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饶是晏庭曜做了再久准备,到了这时,也不免有些乱了手脚。
好在府中有安代公主坐镇。稳婆早早备好,府中还请了几位擅于妇科的大夫坐镇,又叫了宋妈妈进去陪护,整个恭王府都在她的调配下有条不紊的动作起来。
只到了这时,安代公主与晏庭曜实在心焦难耐,谁都坐不住,竟都候在了产房外头。宋妈妈有心要劝,徐锦瑟处却实在离不开,再想想这虽有些不合规矩,却也是夫人得了王妃与世子重视的缘故,便不再惦念,只全心安抚即将生产的徐锦瑟。
听着房中先还只有稳婆的声音,不久后间或响起一两声低低的口申口今,待到后来,徐锦瑟疼得厉害,那叫声便无法遏止的响了起来!
晏庭曜倏地一声站起,瞪着门的眼神几乎要将它烧着。
安代公主也忍不住遣了人去问,稳婆只道还早。
房里的叫声一声响似一声,晏庭曜急得在门前不住踱步,险些将鞋底磨穿。
安代公主本该安抚于她,可这般时候,她听着徐锦瑟痛叫,只觉心都揪起来了,比自己生孩子时还心焦。再看晏庭曜,便也没了安抚的耐心,只觉若不是儿子混账,媳妇哪里用受这罪,竟不由嫌弃了起来。
安代公主都急得没了逻辑,晏庭曜更是焦躁难耐,眼神不住在那扇隔开了他与夫人的门上扫过,直恨不得看穿了这门,好看到里头徐锦瑟到底怎样了。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生出来?”晏庭曜忍不住问道。
“侯爷,生孩子哪儿有那么快的,便是生上一天,也是有的。”候在外间、为稳婆搭手的丫鬟道。偏生她不会说话,这话一出,晏庭曜的脸几不可见的变了色,连安代公主也变了脸色,“胡说!我儿媳妇生孩子定是顺顺利利,哪有那么慢的!”
小丫鬟被斥得脸色一白,忙喏喏应了,不敢再说话。心里却腹诽着,她随婆子给这么多夫人接过生,恭王府里这二位不是她见过最焦躁、却是她见到唯一连媳妇半点儿不好都说不得的。
倒是那即将出生的小公子或小小姐,至今都没人提半句呢。
小丫鬟转过身吐了吐舌头,觉得还是少说少错的好。
只她虽不开口了,晏庭曜与安代公主心中的焦急却没能减缓半分,直觉着等待的时间太过难熬。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房中突地传出一声变调的痛呼,显是疼得狠了,嗓子都破了音。
晏庭曜再等不得,高声道“锦瑟,我来陪你!”急的竟连夫人都忘了叫了,一下就冲到门边,抬脚便要踹门。
丫鬟婆子被他惊得面色大变,齐齐来拦,又哪里拦得住,只得纷纷惊惶道:“世子,产房污秽……”
晏庭曜哪里理会得她们,三两下便将人都掀开,眼见着脚已经踹上了门。
众人惊慌失措,不由看向安代公主,盼着公主能劝住他。
不想安代公主更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竟喝道:“他要去就叫他去,谁都不准拦着!什么产房污秽,我茨赫一族可没这规矩!叫他去!”
情急之下,连茨赫一族都搬出来了,这可真真儿是叫众人大开眼界了。
只没想,就在晏庭曜即将破门而入时,宋妈妈的声音突地在门里响起:“侯爷莫要冲动!夫人生子着不得凉!您这一进来带进一股子凉风,对夫人身子不好!”
也是晏庭曜此刻急的没了理智,竟叫她这番话诓住,不敢擅动了。
此刻徐锦瑟在房中,是又急又痛、又羞又气,这么一股子气上心头,突地憋了一股劲儿,竟是用力攥紧了宋妈妈的手,只觉力气往下走去——
“生了!生了!”连惊带喜的叫声从房内传来,晏庭曜猛地攥住拳头,又惦记着宋妈妈刚刚的话,简直急的人都快爆掉了。
待到房内终于处理好一切,通知他可以进去,便立即风一般冲了进去,连孩子都顾不得看,直冲到徐锦瑟榻边,“锦瑟!你、你,可还好……”
徐锦瑟点了点头,晏庭曜看她虽面色苍白,精神却还算好,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绷着的精神一下放松,竟不由后退几步,险些跌坐在椅上。
这般失态的模样,哪个曾经见过?饶是徐锦瑟疲惫不堪,也忍不住想笑。
安代公主轻轻走来,将孩子的襁褓放在徐锦瑟枕边。她的视线一下便被这小小的生命吸引住了,再注意不到其他。
“辛苦了。”安代公主轻声说,“是个男孩呢,你且休息,一切都有母亲在。”
徐锦瑟点了点头,视线从安代公主与晏庭曜身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了孩子小巧的脸上。
这是——她的孩儿,是她与晏庭曜的孩子!
徐锦瑟脸上忍不住扬起笑容,就这么瞧着、瞧着,直到疲惫翻卷上来,意识逐渐变得模模糊糊,却还是觉得幸福、幸福……
只恍惚间,一个模糊的念头悄悄在脑中划过——今年,好像正是太和二年了……
第207章 轮回(下)
前一世,太和二年,她惨死家中,死不瞑目,心中惦念的是愤怒、是仇恨、是不甘……
这一世,她有夫有子,生活安康、和乐、美满、幸福……
那些曾经叫她夜不能寐、无法释怀梦魇早已远去,在一日日的岁月静好中,褪色成记忆中一抹并不彻骨的痕迹。
不过虽然这样,她对徐锦华却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改观。只约莫知道,在徐锦冉出嫁后,徐锦华才匆匆出嫁,加入了魏家。
再然后,她不去关注,也没人会不识相的在她面前提起徐锦华,这么些年过去,这个人在她生命中几乎再无痕迹,以至于偶尔午夜梦回,回想起当年,恍如一场不真实的梦。
再听到徐锦华的消息时,徐锦瑟的小女儿刚出生不久。
长子出生后,晏庭曜与安代公主爱惜她,一直叫她多养养身子,还是徐锦瑟看了徐锦冉家活泼可爱的大姐儿后自个儿耐不住,想再要个女儿,央了婆母与夫君好久,才得了这胎。
女儿一出世,晏庭曜便爱得不行,未出满月,便取了大名晏毓珍。珍姐儿打出生起便一副笑模样,偏又随了徐锦瑟,两颊有两个小梨涡。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叫人想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晏庭曜素来严肃的人,看着珍姐儿的时候都不由想同她一起笑。徐锦瑟时常打趣他,现下这般,待日后珍姐儿出嫁,如何能舍得。这话听得晏庭曜板起脸,恨不能现下就把那将来会娶走珍姐儿的小子拎过来教训一番。
徐锦秋来的时候,徐锦瑟正抱着珍姐儿轻轻拍抚,见她来了,也没停下。徐锦秋忍不住感慨一句“大姐可真是宠珍姐儿啊”。哪像常家,她第一胎生了女儿,婆母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几位妯娌明里安慰,暗里不知有多高兴的嘲弄她只能生闺女。直到第二胎生了儿子,才算在婆家立住脚。
没想到徐锦瑟一举得男不说,生了个女儿也叫婆母夫君当个宝似的,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
徐锦秋心里这么嘀咕着,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上头两重婆婆,做了人家多年媳妇,再高的心气儿这么些年也磨平了,早不会在徐锦瑟面前显出了。
只她想起今儿来的目的,才压下心思,道:“大姐你可知,昨个儿魏家报信,说是二姐她已经……去了……”
“什么?”徐锦瑟愕然,徐锦华与她同年,怎么就……
徐锦瑟将珍姐儿交与奶娘抱走,才向徐锦秋详问此事。
在徐锦秋的絮叨中,她才知徐锦华这些年的生活轨迹——
当初魏仲祺求娶徐锦华,乃是一见倾心、满腔诚意,徐锦华却瞧不上魏家。她原先便是奔着二皇子侧妃的位置去的,不想一朝落魄、容颜尽毁,不但皇子妃没了可能,连正经官宦人家没能嫁进去,只落得魏家这种粗鄙商户。
徐锦华心中认定了,这门亲事乃是魏氏为了报复她、报复云姨娘,可以找来羞辱她的。可她自云姨娘事发后便被禁足,身边除了一个司琴,连其他伺候的人都没有。徐锦华闹了几次,无人理会,也才渐渐认了,自己只有出嫁才能摆脱目前的处境。
这般怀着满心不甘上了花轿,面对的却是将她捧上天的魏仲祺。
魏仲祺在她面前伏小做低、各种小意讨好,可以说是将自己给得起的、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了她的面前。
说到这个,也是当初云家一事,魏家牵涉不深,没被牵连,徐锦华嫁过去后才能过上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时间,徐锦华直如回到了当初在徐家做大小姐的时候。
再加上魏家之人顾忌她有个国公祖父、和做世子妃的姐姐,初时对她小心翼翼,连魏夫人都没敢摆婆婆的谱。
不想如此一来,倒更叫徐锦华瞧不上魏家,只觉这一家子里里外外都透着粗鄙的气息,自己下嫁给魏仲祺,实在是纡尊降贵、受了大大的委屈。
时日一久,徐锦华对魏仲祺便颐气指使起来。
魏仲祺爱她颜色,加之又是自己苦苦求来的夫人,也便忍了下来。可他能忍,魏夫人和魏遥却忍不得了。
徐锦华婚后与娘家和姊妹并无走动,魏遥着人打听,竟探听出来了云姨娘换子的始末!这事儿也是巧了,魏遥找的人正是常家七拐八拐的亲戚。这人好巧不巧,又在徐锦秋面前提了提。
徐锦秋那里是藏得住话的人,当下便将当初云姨娘与徐锦华做下的事情一一道来。
魏遥得了消息大吃一惊——徐锦华与徐锦瑟身份交换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魏仲祺也是取了这个巧儿才能令得徐锦华下嫁,只这换子事件的始末,徐家却捂得颇劳,若不是那人问到了徐锦秋,魏家还不能得知,这事居然有如此内幕!
他们先前是看着魏仲祺对徐锦华势在必得,又觉徐锦华出身甚佳,总是徐家当做嫡女养大,出身教养都该没差儿才是,便默许此事。连魏仲祺对徐丘松的让利都不计较了。
不想如今骤然得知,徐锦华之母居然做下过此等恶事,这不单是将世子妃得罪狠了,简直是结仇一般。先前见魏氏对徐锦华态度尚可,还当她毕竟养育徐锦华多年,对她尚有慈爱,可现下……
魏氏对徐锦华尚有慈爱之心又如何,徐丘松赋闲在家,魏氏空有个四品淑人的封号,也无甚用处。恭王世子妃徐锦瑟与徐锦华的仇可结大了。
魏家母女面面相觑,这么一看,这徐锦华简直是个烫手山芋,娶了她回家,简直如同得罪了世子妃!这还了得!
这哪是结亲,分明娶了个灾星回家!
二人一合计,借着徐锦华无子之由,为魏仲祺纳了三房小妾!
徐锦华哪里受得这个,当下闹了起来,魏仲祺当下赌咒发誓,对她一片真心,绝不碰那小妾,才将她安抚下来。
可如此一来,魏夫人更是认定了徐锦华是个搅家精。狠了狠心,竟花了大价钱托人买来个扬州瘦马,直送进魏仲祺房中。
魏仲祺嘴上说得好听,可他看上的,原就是徐锦华的美貌。这扬州瘦马样貌绝色,又是打小儿调教得当,深谙男人心理,不过半月,便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再不入徐锦华房中。
徐锦华大闹一场,却不想那瘦马手段了得,早打探清楚了她的事情。争执之时,一杯茶水迎面泼来,将她掩盖疤痕的脂膏尽数溶了去。
这一下,简直快将魏仲祺的魂都吓没了!他早知徐锦华容颜有损,却不知“损”到了何等地步。成亲以来,徐锦华都以脂膏敷面,连他留宿之时都不曾卸下,在魏仲祺心里,记着的一直是她貌美如花的模样。
不想现下,却在那瘦马一杯茶水之下现了原形,可把魏仲祺吓得,噩梦连连了整整半月,才渐好。
这下子,别说对徐锦华指天发誓了,他连徐锦华的房门都不敢再踏足了!
徐锦华也是骄纵惯了,从来都是魏仲祺对她伏小做低,她哪对他低过头?且她一向瞧他不上,他既不来,她正乐得清静。
对此情形,魏家母女自是乐见,更是不是从中推波助澜。
如此一来,这对夫妻竟有大半年都不曾见面。
待徐锦华终于反应过来,魏仲祺不会再来哄她,自己尚无子嗣傍身,这般下去,竟要在这粗鄙商户孤独终老时,那瘦马连同三房小妾都已有了身孕了。
到了此时,徐锦华再来吵闹,那瘦马便捂着肚子直叫动了胎气。
魏夫人直接下令,将她关在院中,不准踏出院门一步。
而先前对她百般呵护过的魏仲祺,竟是吭都不吭一声,只在那瘦马面前含蓄温暖。
徐锦华一口气憋在胸中,竟气得厥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身处一个破败小院。比上次还不如的,是连司琴都不在身边了。魏夫人只派了个老虔婆给她送饭,旁的人一概都无,想喝口水竟都要自己动手。
这种日子没过多久,徐锦华便变得邋遢落魄,加上那一日气得狠了,却一直未得大夫诊治,经落下了病根。发展到后来,竟时不时吐起血来。
那老婆子得了魏夫人命令,每日只将硬饭冷菜往院中一丢,也去不管她。
时日久了,徐锦华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前几日,魏仲祺纳了司琴做妾,在府中摆了宴席。
声音传入院中,叫徐锦华听了见。也不知道她怎么出的院子,想是要去宴上大闹一场。不想她被软禁之时,院中格局已变,当时又天色已晚,竟失足落下了院中刚挖开不久的荷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