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娘心中一松,道:“你忠心护主,这算不得错。”
青芷闻言,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姨娘可真是温柔,有时候,她都觉得姨娘和娘亲似的,那么可亲。但想想自己的亲娘,再看看眼前温和美丽的云姨娘,青芷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姨娘可比她娘好看多了呢。
“欸?”刚刚好像……有什么不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青芷颇有些疑惑地转头,却又什么都没发现,不由有些困惑。
云姨娘安抚地拍了拍她,安慰道:“今日多亏了你,明日我便让人彻查,定要找出此人。”
青芷闻言,立即便将心中的疑惑抛诸脑后,细细安慰了云姨娘。直到云姨娘再三表明,自己并没有受到惊吓,也不需要陪伴,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她阖上房门之时,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掀开了内室的帘子。缀着繁复绣纹的水蓝色裙裾在地面荡了开来,犹如一朵荼蘼的花,翩然起伏。
“青芷,不能留了。”
云姨娘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神情漠然。
***
这一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便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脆弱而又短暂。
梧桐跪了一夜,天亮时分才获准起身,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门。
起先全然麻木的腿脚几乎毫无知觉,待到有了感觉,那酸痒钻心之感仿佛有无数蚂蚁啃噬一般,没走几步,梧桐便一阵腿软,险些栽倒。
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人,正扶住了她。
“谢……”梧桐刚要抬头道谢,便看清了来人,面色骤然一变,“是你!”
青芷也才看清,自己扶住的这人是梧桐,但——
“你的脸这是怎么了?”看到梧桐脸上多出的血痕,青芷脱口而出道。梧桐立即捂住脸颊,愤恨地瞪向青芷!
青芷猛地一僵,不久前刚吃过的亏还近在眼前,她怎么又招惹上梧桐了,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合该绕着走才是!想到此处,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手,竟一溜烟跑了。
梧桐一个踉跄,彻底摔倒在地,腿上骤起的酸麻令她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好容易忍过这一波,视线逐渐恢复清晰,哪里还瞧得见青芷的影子,唯有一方丝帕躺在眼前的地面上。
梧桐抓了那帕子,见到上面绣着的青芷二字,哪还能猜不到,这是青芷落下的。
看着这帕子,就好像看到了青芷那可恨的脸,梧桐简直恨得牙痒,双手紧紧攥住帕子,便要将它撕个粉碎!
突地,某个念头自她脑中一闪而过,梧桐停住了动作,瞧着这手里的帕子——青芷,可也是二等丫鬟呢……
也许……
一个阴毒的念头自梧桐心中闪过,她抓了那帕子,小心翼翼地放心怀中。
第22章 灾祸
“小姐,您听说了吗,云姨娘房里的青芷,要嫁人了。”这一日,荷香给徐锦瑟梳头时突然提起。
“青芷?”徐锦瑟有些诧异,“怎么会?她才多大?”
而且,前世并没有青芷嫁人这一出啊?倒是算算时日,离她被打发出府的时候不远了……
那么,那件事情,也便是最近了——徐锦瑟微微敛目,长而翘的睫毛下,一道锐芒闪过。
荷香却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继续道:“是啊,听说是,与人有了私情。原是该发卖的,但云姨娘念在她年纪小的份儿上,便破例配了婚,只婚后也不许在府里伺候了,跟她那夫婿一家,都调去庄子上当差。”
荷香叹了口气,她会提起这件事,却是有缘由的。
几日之前,此事在下人间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是丫鬟彩鹊发现同屋的青芷与人暗通曲款,捅了出来。掌事的婆子带人去搜,在青芷处搜出情信并一件做到一半的男人内衫。
这还了得!这青芷才多大点儿,便做出这等事情。掌事婆子这便要押了她,不想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有人出来认了。
竟是那李婆子的儿子李大郎!
好呀,不怪青芷能与人私通,原是这李婆子开得后门!
掌事婆子立即知道,这下可不得了了!这李婆子想给她那瘸腿儿子娶个二等丫鬟并不是什么秘密,走得近点的人都知道,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竟真让她那瘸儿子勾搭上了一个!
当下便要将这两人绑了,细细盘问。
青芷自是不认,竟像是疯了一般,斥责彩鹊陷害,但那情信与缝了一半的内衫俱是证物,李大郎还拿出绣了青芷名字的帕子,几个丫鬟都认过了,确是青芷的贴身之物。
这番人证物证俱全,哪还容得青芷狡辩,不料这青芷竟似疯了一般狂吼大叫,还撕咬起了抓着她的婆子!众人一时不慎,竟让她逃了出去。
这还了得!掌事婆子立即带了人去追!青芷慌不择路,从走廊的栏杆上跳了出去,缩在廊下的草丛中,躲过了众人的搜查!还未待松口气,却正看到草丛对面,荷香诧异地看着自己。
恰在此时,又一波追兵赶来,青芷不住向荷香投去求助的眼神,那番绝望、希冀混杂在一起的模样,让荷香不由心软,在来人询问她有没有看到青芷时,摇了头。
那一刻,青芷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待到来人尽去,她便对荷香遥遥一拜,道:“承蒙姐姐搭救,我遭人陷害,现在要去求姨娘帮我做主了!姐姐大恩,青芷一辈子不忘!”
说罢,便朝荷香微微屈膝,拔腿朝云姨娘处跑去。
那时候的她,一定坚信,只要能见到云姨娘,便能洗刷冤屈吧。
只是,后来……
云姨娘处发生了什么,荷香并不知晓。那处被云姨娘围得铁桶一般,主子不想透露的消息是半分不会流出的。
只几个时辰后,路上看到被人押送的青芷,一身死寂,眼神木然地看着地面,便连自己从旁经过,也没看到一般,竟像是半点儿生气都没了。
便是现在,荷香回想起她那副模样,都觉得不寒而栗。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让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
再后来,便听说青芷被配了李大郎了。
因这事开头闹得沸沸扬扬,便是云姨娘也压不下去。下人间都传遍了,只有些上不得台面,不好在主子面前提起。
荷香却没这个顾忌,自上次说开之后,她便习惯将不明之事说与小姐。小姐出言指点几句,便能让她茅塞顿开,几次下来,觉着眼前都清晰了几分。
徐锦瑟听罢,却是能在心中勾勒出几分当时的场景——当是青芷孤注一掷地去求,满以为云姨娘会为她做主,却发现对方非但没像她想的那样出手相助,反而一派公允地定了她的罪名,反将她交给掌事婆子处置。
末了还要施恩一般地提一句,“念在她年幼,又伺候我一场,罚过了,便将她许了那李大郎吧。只这事儿终究不合规矩,日后李婆子一家,就不要留在府里了。”
这事儿人人只得赞一句云姨娘处事公正,毕竟是伺候过自己的丫鬟,该罚的罚过,如此结果,也算成全了他们。最多有人嘀咕几句,那李大郎腿瘸又暴躁,也不知青芷看上他什么。但终究不关己事,便连这嘀咕,过几日也剩不下什么了。
那青芷才多大岁数,便不说对这男女情爱开没开窍,便看她平日一副莽撞性子,也不是能做出与人暗通曲款这种事情的。
只不知她究竟犯了何种事情……
徐锦瑟早便对云姨娘带个这种性子的丫头在身边有些疑惑,现下更觉蹊跷——青芷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主子真心要保她,总也能找出些缘由为她开脱。这般轻易便定了罪名,倒像是被放弃了一般。
只这其中有何内幕,她却是猜不出了。
云姨娘既已发话,这事便已成定局,青芷也只能嫁了那李大郎了。
“也是个可怜人。”想到当日青芷莽莽撞撞、却生机勃勃的模样,徐锦瑟叹息一声,“待她出嫁,你去与她添些妆吧。”
又让荷香从匣子里取了些许碎银出来,并几个素圈镯子,算作给青芷的添妆。
这丫鬟配人,如青芷这般,缘由并不光彩的,便也无甚隆重的仪式,加之又有主子发话,要他们尽快成亲,好将一家人都打发去庄子上,婚期便定得仓促,统共也没几日了。
荷香点了点头,待到青芷出嫁前一日,便真的过去添妆了。
她前脚刚走,刘妈妈便来求见。
徐锦瑟看着在墨莲引领下,双手捧着食盒进来的刘妈妈,目光倏地一凝——来了!
第23章 因由【含入v公告】
上一世,便是因着这件事情,刘妈妈被遣返回乡的!
她的目光从刘妈妈捧着托盘的手,一直看到她被皱纹镂刻愈显苍老的脸,还有那微微垂下的眼角,半垂的眼帘遮住了眼,叫人看不清楚。
“妈妈今日缘何来了?东西都安置好了吗?”
徐锦瑟朝她迎了过去,刘妈妈因她这动作几不可见地瑟缩一下,似乎想要闪躲,却硬是忍下了。她将那食盒放在桌上,小心打开,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一碗甜汤。
墨莲抢上前去,想要端了出来,刘妈妈一个转身,用手肘将她隔开,从食盒里将碗端了出来,笑言道:“老奴记得,小姐小时候最爱喝这甜汤。这汤需得老奴老家的果子才能做得对味,今日终于得了些,便给小姐做了一碗。”
徐锦瑟注意到,她碰到碗的那个瞬间,双手猛然一颤,接着便稳了住,没让汤水洒出半点。只是若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的双手与碗接触的地方瞬间便开始发红。
徐锦瑟垂下眼帘,柔声道:“我也甚是想念妈妈做得甜汤,已是几年未曾尝过呢。”
“即是这样,那便让老奴伺候小姐喝汤吧。”刘妈妈抬起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徐锦瑟,“一别几年,老奴都好久没伺候过小姐了。”
徐锦瑟便也红了眼眶,不住点头。
刘妈妈便端了甜汤,徐徐向她走来。墨莲看着这一幕主仆情深,撇了撇嘴,给刘妈妈让了道。心头却在盘算,如何抓出这老货的把柄。不然,看小姐这模样,显然她甚是仰仗。
因心中这么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没走几步,也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墨莲一个踉跄,身子歪了一歪。
不料就在此时,刘妈妈脚下一歪,也是一个踉跄,正正撞上了墨莲!两个人瞬间摔做一团,那甜汤洒了出来,尽浇在刘妈妈身上!
“啊——”
“啊!”刘妈妈与墨莲几乎同时发出惨叫,那甜汤也不知有多烫,浇在身上、瞬间冒出一股白烟!刘妈妈几乎是哀叫着躺倒在地,痛的不住哆嗦。墨莲手臂也被溅上几滴汤汁,便是这样,也已经起了水泡。
她捂着手臂,飞一般爬起,抬脚便踹!
“你这老货,端这么烫的汤给小姐,是安的什么心!”
刘妈妈被踢得哀嚎一声,却已是说不出话来,只缩成一团,不断发抖。
“墨莲!”徐锦瑟出言喝止,墨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连忙收回脚,只手还捂在烫伤之处,厉声道:“小姐,刘妈妈定是居心不良,您瞧这甜汤,奴婢只是被溅上几滴便成了这样!若是要喝,哪里会做得这么烫——”
徐锦瑟垂下眼,看着缩成一团的刘妈妈,那遍布老茧的手上早被烫出了血泡,许是连皮肉都被烫在了碗上。此刻骤然扔了那汤碗,掌心的皮肉都被撕了下来,流出的血滴在地面,染红了一片。
便是墨莲,定睛一看,也被她的惨状唬了一跳。
“刘妈妈不小心烫伤了,还不快打发人去叫大夫!”徐锦瑟抬头,黝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墨莲,直将她看得心头一跳,连想说什么都忘记了。回过神来,已经出了房门。
小姐这是不欲人知道刘妈妈的过错啊。便宜那老货了!墨莲啐了一口,依言去叫大夫了。
房内,徐锦瑟垂下头,看着不住哀嚎的刘妈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真可惜,这碗甜汤,我是喝不到了呢。”
前世,便也有这么一出,只不过那时,刘妈妈端来的是药,而不是甜汤。
那时她生辰宴上遭人嘲笑,郁结于心,又受了寒气,不久便大病一场。刘妈妈亲自为她伺候汤药,却不慎将滚烫的药洒在了她的身上。
因这事,她胸口留下了一片伤疤,刘妈妈也被遣返回乡,而她也因此高烧不退,被大夫诊断出恐有时疫之嫌,最终被送去田庄静养。
后来,也是因这伤疤,她的亲事颇有些为难,最终低嫁于魏仲棋,也不乏此间原因。
这一世,她在生辰宴大出风头,又推了那冰盆,自是没有生病。没想到,这碗甜汤,终究还是被端了来——便连这碗,都用得是同一个!
徐锦瑟看着地上摔碎的碗,那熟悉的团花纹样,她便是再过一世,也不会错认!
兜兜转转两辈子,这样一碗滚烫的东西,还是被端到了她的眼前!
这样看来,刘妈妈这碗汤,便是早有准备,冲着她来的了。只不知,究竟是什么让她做出这种事情?
自己的奶娘,打小儿看着自己长大,不盼着自己好便罢了,便是真被人收买,自己也没和人有这等大仇吧?
既无仇无怨,那便是,自己碍了谁路了?徐锦瑟不由抚了抚胸口,那儿,有一处小小的、花瓣形状的胎记。而在前世,那里唯余一片丑陋的伤疤……
她垂下眼帘,一瞬间,万般思绪在眸中闪过。
***
待到荷香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刘妈妈烫伤严重,已被送回房中修养,墨莲也被牵连受伤,徐锦瑟索性让她也一道休养几天,待伤势稍好再来伺候。
荷香听闻刘妈妈与墨莲都被烫伤,很是吓了一跳,连连看了徐锦瑟好几次,确定她没有伤到,才放下心来。又听徐锦瑟问及青芷,见她不像为刘妈妈伤心的样子,便照实说了。
青芷嫁人嫁得并不光彩,便连给她添妆的人都少有。荷香去的时候,正见到梧桐面从她房中走出,面上竟隐隐有些得色。虽有些疑惑梧桐是何时与青芷有了交情,却也记着小姐吩咐,只将添妆送到,并未多言。
倒是青芷,短短几日,一个娇俏的丫头,就变得木愣愣的,便连眼神都浑浊了起来,似乎一瞬间,便从青春年少走入了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