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给我架起来!”
徐丘松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壮实的婆子上前,将程素淮架了起来!
那程素淮明显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迷蒙的看着徐丘松,有些迟钝的晃了晃脑袋。
“你可是吴新班的程素淮!”徐丘松喝问道。
程素淮迷迷糊糊听到自己名号,下意识的点了头。
“你为何擅闯我徐家住处!又是谁同你里应外合、放你进来的?”徐丘松厉声道。
“擅闯?”程素淮明显还有些糊涂,只看着徐丘松,像是理解不了一般咂了咂嘴。
徐丘松怒从心头生,从仆妇手中抢过水桶,又是一桶冷水泼去!
程素淮惨叫一声,眼神终于聚起了焦,惊疑的看向四周,显不明白自己缘何在此。
“程素淮!”徐丘松暴吼一声,“今日你若交代清楚,我便手下留情、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抵死不说,我便上报京兆尹,治你个劫掠官家之罪!我倒要看你那吴新班能否保你!”
“劫掠?我?”程素淮脑中一片混沌,好半晌才明白徐丘松说了什么。
徐丘松却只当他负隅顽抗,不由冷笑一声,令人拿了棍子前来,扬声道:“今日这小贼私闯入我院中,被家人发现,试图伤人反被打断了腿!待到明日一早,便送去京兆尹好好审问!今日,且给我好好整治于他!”
说着,举起棍子,便要往程素淮膝盖砸下!
就在此时,一尖利女声突地响起——“住手!”
这声音委实尖利到可怕,徐丘松挥棍的手不由顿住,便见一个俏丽丫头匆匆从院外奔来,大叫道:“谁敢动程郎君!”
护院立时挡住了她,那丫头却不依不饶,死命往院里窜。
徐丘松怒道:“这又是哪个!难不成还是程素淮的相好?”
那丫头尖叫起来,“放开程郎君!郎君若是有半分损伤,你们担待不起!”
一个小小丫头,也敢跑来放肆!徐丘松怒极,便要叫人将她一并绑了!
却突听一声“父亲且慢。”
徐锦瑟悄然上前,低声道:“这位是朝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朝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徐丘松皱起眉头,长公主的侍女,为何要半夜来闯他们家的院子?还口口声声让他们放了程素淮?
电光石火之间,徐丘松突地一个激灵,一个可怕的猜测顿时浮现心头——这程素淮,莫不是朝成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第90章 意料之外
一瞬间,白日僧人们微妙的态度、为了一个戏子亲下山门迎接的主持和一向只为贵人清场的玉佛寺正殿……种种不合理的迹象,在朝成长公主这一个名号前,严丝合缝的嵌在了一起!
这位朝成长公主可不是一般人。
她是先帝幼女,自幼被娇宠长大。十六岁上被先帝嫁与当日权倾朝野的丞相之子,不想三年后夫家因贪墨罪名被抄家灭族,唯朝成长公主因有皇室血脉逃过一劫,却就此成了寡妇。
先帝自觉对她不住,遂对她百般纵容。
这位朝成长公主,虽不及朝华长公主受宠,却也称得上盛极一时。偏偏当今也对她有几分纵容,使得这位本就跋扈的长公主更加变本加厉、为所欲为起来。
这位长公主十九岁新寡,那之后入幕之宾不断。偏生先帝不知作何想法,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胡闹。
这些年间,朝成长公主的相好少说也有十个八个,每一位都是极俊俏的男子,每一位得宠之时、诸般待遇都不逊朝廷大员。
加之本朝对公主尤为宽厚,这位朝成长公主纵使荒唐至此,也无人敢非议。
因而徐锦瑟一说,这俏丫头是朝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徐丘松立时便想到——若被方丈亲应之人不是程素淮、而是这位霸道无比的朝成长公主,这重重异常便说得通了!
想明此节,徐丘松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这位朝成长公主,可不是什么讲理之人。得罪了她,绝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那俏丫头仍旧不依不饶的嚷着叫人放开程郎君,徐丘松却不敢再对她无礼。不过片刻,冷汗便将后背湿透了。
他瞥一眼那俏丫头,低声向徐锦瑟问道:“你可确定,这是朝成长公主的侍女?”
徐锦瑟抬眼,朝悄悄混入人群中的鸿雁微一点头,才道:“女儿在赏梅宴时,曾见过这侍女替朝成长公主传信,自不会认错。”
这话其实不然。
徐锦瑟确是见过这俏丫头,却不是在赏梅宴上,而是前世,以魏家主妇的身份随着魏仲棋去公主府晋见时,偶然见得。
那一日风和日丽,长公主府后花园中,朝成长公主那不同常人的倨傲艳丽之姿,犹如一团燃到最烈处的火焰,一下撞入视线,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以至于这程素淮之名……也因为牵扯到了朝成长公主,而令她印象深刻。
那一日的偶遇后不久,她便听闻,寡居多年的朝成长公主突地迷上了一个戏子,并为他怀了身孕,还执意要产下这个孩子。
如此闻所未闻的荒唐之事,引得陛下雷霆震怒,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那戏子、亲令皇后压着长公主打掉了腹中之子,才将这桩数十年间皇家最大的丑闻硬生生压了下去。
只这事当日闹得沸沸扬扬,京中众人也是心照不宣了。
在那之后,朝成长公主便心灰意冷一心向佛,再不出现在人前了。
而此时,这程素淮与长公主之事,尚鲜有人知。
徐锦瑟也是听到了程素淮的名头,才想起这桩事情,暗自吩咐了鸿雁,去将长公主的侍女引来,以解此局。
这位嚣张跋扈的长公主,无事都要绕着走才好,今日自己却抓了她的情人……
徐丘松看一眼那尚自迷蒙的程素淮,思及这位成了朝成找公主的入幕之宾,却无人知晓。显然此事长公主不欲人知,此刻自己不单撞破了他们在玉佛寺见面,还让人拿住这程素淮……
不由又是一阵冷汗。
朝成长公主想要弄死自己这种七品小官,直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想到此处,徐丘松立时上前,拨开拦住那丫头的护院,轻施一礼道:“这位姑娘,鄙人失礼了。你要找那位程郎君正在此处,只他夜半突然出现在我家人所住的院中,总要问个清楚,才好——”
“我不管你要干吗,我只知程郎君在此,主子吩咐我带他回去。”那俏丫头的眼神在徐丘松身上转了一圈,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你若是担待得起,便继续扣着人不放。只惊扰了程郎君,到时主子生了气,”
那跋扈模样显是不将他放在眼中。
徐丘松深吸口气,他原还想着,这程素淮三更半夜潜入院中,与徐锦秋一同摔倒在门前,定是背着长公主做了些见不得人之事。此刻言语挑拨一番,不定能将长公主怒火转到这戏子身上,以免怪罪于他。
不想这丫头行事如此蛮不讲理,竟是不问缘由,只言要人。
思及她背后的朝成长公主,徐丘松愣是硬挤出个笑容,“姑娘勿怪,我这就放人、这就放。”
说着,挥一挥手,叫那架住程素淮的婆子放开了手,将程素淮带到院门口。亲自将他带到那俏丫头面前。
“误会一场,姑娘莫怪。程郎君毫发无损,还请姑娘明鉴。今日鄙人未见过程郎君,程郎君也未到过此处。”
好在那程素淮尚不甚清醒,整个人昏昏沉沉,对徐丘松险些打断他腿的事情都无甚反应,只迷糊的看了那俏丫头一眼,并未言语。
那俏丫头上下打量了程素淮一番,见人只是浑身湿透,并无外伤,才甩了个白眼给徐丘松。
“算你识相。”
带了人便走。
待她走远后,徐丘松才庆幸一般的松了口气,暗道看来长公主也不欲闹大,这事便算揭过去了。
因着徐锦瑟的低语,唯有徐丘松听到,因而众人对这番变故都甚是茫然,全然不明徐丘松态度因何骤变。
云姨娘略一犹豫,便上前道:“老爷,您看三小姐这……”
这话便如点了火药一般,徐丘松陡然回头,暴喝道:“还看什么!没听到我的话吗!今天没有人来过这个院子!我们也没见过任何人!”
他猛地从婆子手中夺过灯笼,一个一个从在场所有人眼前照过,沉声道:“今日之事,所有人!每一个人!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有!”
“今日之事,若是有人传扬出去半个字!不单是你们,我整个徐家都恐遭大难!”徐丘松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每一个字都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若真有那天,我也不论是谁口风不紧,你们!所有人!连同你们所有人的家眷,统统乱棍打死!”
“若有人要断我徐丘松的路,我便要了他的命!”
徐丘松恶狠狠的说道。
那凶狠之态,叫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唯曲姨娘悄悄松了口气,知道徐锦秋这事便算揭过了。不由向徐锦瑟投去感激的目光——虽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但这困局,确是已经解了。
事情到了这部,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徐丘松这般雷厉风行的将此事压下,徐锦秋的名节便保住了。
徐锦瑟只微微点了点头,以口型比道“日后还有劳姨娘了”。
徐丘松面色冷峻环视四周,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心中一寒,连声保证自己绝不会泄密。
徐丘松心中简直恨极,今日这事,程素淮莫名闯了进来,他不但不能声张,还得捂了好,不让别人知晓。唯一庆幸的是,为了顾及徐锦秋名声,除了一直守在门口的护院外,没让其他家丁护院靠近。只这些婆子丫鬟……他尚镇得住。
徐丘松越想越是后怕,若徐锦秋没有说谎,她一觉醒来便与那程素淮双双倒在门口,那这一切,又是谁安排的?
刚刚怒极冲心无暇细思,如今冷静下来一想,他这女儿虽鲁莽又愚笨,却不至于糊涂到与个外男在自己门前私会,还昏在一起被丫鬟撞破。
这极明显又叫人不得不入的一个局,若不是徐锦瑟提醒,他定然已严审那程素淮,说不得连那俏丫头都一并绑了教训。
此举不但大大得罪朝成长公主,还可能将自己前程全然断送!
这般狠辣,想来,怕不是朝成长公主府中生出的时段。且知,长公主这入幕之宾,换了一个又一个,每逢新旧交替,总有一番明争暗斗。
这一次,怕是自己一家,都被人当垡子使了。
自己却是连问都不敢问,就怕牵扯进这皇家公主的阴私之事,后患无穷。徐丘松已是无意间,在脑中勾勒出了一幕长公主后院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大戏。
幸得有二女儿认出了那俏丫头,不然……
徐丘松看了一眼徐锦瑟,暗忖,自己这二女儿的将来,也许还大有可为……
这般一想,徐丘松总算略略觉得安慰。
只他安慰了,云姨娘却百般纠结。
她万料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什么丑事、什么女儿名声,徐丘松竟是全然不顾了。就为了那俏丫头背后那不知是何人的“主子”,便将一切硬生生吞下!
这般行事,简直令人不齿!
旋即,云姨娘眼中闪过一道晦暗光芒。不,他本便是这种人,自己不是早知道了么?
徐锦瑟却是朝鸿雁投去了赞许的眼神。
此番鸿雁听她之命将朝成长公主的侍女引来,时机掐得真是恰到好处,既解了曲姨娘与徐锦秋的困局,又震慑了徐丘松,让云姨娘精心布置的这局不攻自破。
徐锦瑟几不可见的勾起嘴角。
云姨娘设下此局,想是在哪处得知,这吴新班的武生与人有私,且约在了这玉佛寺中。
虽不知她是用何手段将这程素淮弄进了院中,还将他与徐锦秋一起扔在了门前,叫雪芝看到,叫得人尽皆知。
但想必,她是料定了与程素淮私会之人,既能令玉佛寺空出正殿,定是身份尊贵的贵妇。如此贵妇,若是私会戏子之事有了被人撞破的风险,定会壮士断腕,舍了这戏子去。说不定为求脱身,还会推波助澜,想法子做实了徐锦秋的罪名。
这思虑不可谓不全,只她没料到,这天底下却是有种身份的女人,并不怕被人撞破如此阴私之事,反而发现之人还要倒过来、战战兢兢的竭力为她遮掩罢了。
这一局,自己赢就赢在了重活一世,对这世事的知晓上了。
这一局若成,缺不得雪芝这关键人物。是她的尖叫引来了众人,也是她在明明没有几人撞见徐锦秋与那程素淮一同摔在地上的景象时,挑明了这二人是在半夜时分,“同时”摔在了地上。
这雪芝,想是已被云姨娘收买了。
徐锦瑟想着,向雪芝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到她刻意挑着眼角,朝徐丘松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缓缓垂下头去,一股楚楚可怜的妩媚之态。不由挑了挑眉——看来这雪芝,所求甚大啊。
就在这时,后方突有哭嚎声响起!
“走水了、走水了——”丫头婆子的叫嚷,并着一声惊叫乍然响起,刺耳的划开了这沉郁夜色!
——是荷香的声音!
徐锦瑟与鸿雁对看一眼,面色顿时严峻了起来。
第91章 火起
鸿雁倏地一下窜了出去,几下消失在夜色中。
这种时候,谁都没功夫注意一个丫鬟的行踪。
徐丘松立即带了人往耳房奔去,云姨娘带着仆妇们紧随其后。徐锦华与徐锦瑟对看一眼,也跟着奔了过去。徐锦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兀自抱在一起的曲姨娘与徐锦秋一眼,突地想到李姨娘还在耳房之中,立时一惊,跟着跑了过去。
待她跑过去时,正看到耳房处一片混乱。
着火之处似是下人所住的房屋,此刻被人群包围,徐锦冉只能透过缝隙看到隐隐火光。她朝着李姨娘住处奔去,正碰上衣衫不整、狼狈跑出来的李姨娘。
“姨娘!”徐锦冉惊叫着扑了过去,“你没事吧!”
“没、没事……”李姨娘惊魂未定地看着她,“怎么、怎么走水了?”她一贯睡得沉,若不是走水闹出的动静太大,想必这会儿还在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