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娘先是趁着老爷纳妾、人手不足之时设计小姐发病,叫司琴趁乱盗取凤尾草,却没料到小姐的病症如此严重,只得借了云二老爷的救命药丸来救小姐,却也因而露出了马脚!”侍书越说眼睛便越亮,这番她真个是在胡乱攀扯了,可话一出口,却发现诸般线索好像都对得起来,竟越说越觉得自己发现的就是真相!
“老爷!云姨娘说得对,此事定不是大小姐所为,云姨娘才是这幕后主使呐——”侍书语毕,深深拜倒在地。
只相较于她的激动莫名,曲姨娘却只用种诡异莫名的眼光看着她。
云姨娘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丫头,莫不是被吓破了胆子,如此胡言乱语倒也敢往外吐。你说我是幕后主使,我倒要问你,我这般煞费苦心,意欲为何?二小姐是我亲生骨肉,她得了长公主青眼,捧回这盆凤尾草,我替她高兴还不及,缘何这般费尽心思的要毁了这凤尾草?”
是啊,这、这根本说不通呐——
侍书伏在地上的背脊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额头一滴滴滑下,她、她刚刚定是鬼迷了心窍,只想着如此一来这偷盗凤尾草的事情便能全推在云姨娘身上,却仿佛猪油蒙了心一般,竟没想到云姨娘才是二小姐生母,无论诸般线索如何相符,单这缘由一项便根本说不通呐。
侍书趴伏在地,狠狠闭上了眼睛。
一声冷笑传入耳中,侍书心头猛的一紧,继而万念俱灰——完了,全都、完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下一刻,这情势竟是瞬间急转直下,叫人万难相信!
“哈!”徐锦瑟冷笑一声,“姨娘说得太对了,我也很是想知道,姨娘缘何这般费尽心思,要毁了这凤尾草?”
此话一出,房中倏地一静。众人齐齐看向徐锦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姨娘更是震惊莫名,二小姐这是、这是在指责云姨娘、指责自己的生母吗?
她、她莫不是疯了吧!
可徐锦瑟不止没疯,还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不疾不徐的道:“姨娘在这儿站了这样许久,就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吗?”
徐锦瑟意有所指的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云姨娘猛地回头,就见荷香捧着那凤尾草,静静站在身后。
她的脑中猛然浮现一个惊人的猜想,眼中倏地燃起了两簇火焰!
云姨娘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回过头,盯住徐锦瑟,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声音,“你、你——”
“姨娘莫不以为,荷香就是在那里干站着这许久?”徐锦瑟挑起眉头。
曲姨娘赫然发现,这同一个动作,云湘君做来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意,徐锦瑟却有种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态!
这般姿态气质,全不似云湘君,而是像、是像——
她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胸前的衣襟,一个大胆到匪夷所思的猜测、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然而那想法还未待成型,便见眼前的云姨娘却突地捂住了胸口!
两坨红晕突兀攀上了她的脸颊,那瘦削的脸颊竟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密密麻麻的细小颗粒窜上了她的肌肤,不过片刻,那张温婉美丽的脸竟似变了形状一般!
徐丘松骇然倒退一步。云贺却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顿住了脚步。
徐锦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云二老爷,还是莫要上前的好,毕竟,这救命的药已经没了。”
云贺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荷香手中那盆凤尾草——那绛色小草早已萎靡不堪,仅剩的几朵白色小花零星挂在枝叶间,楚楚可怜一般。
可此刻,这植株看在云贺眼中,却似催命一般!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云姨娘疯狂叫了起来,“这是凤尾草!是凤尾草!”
她的声音早已不复平日的清亮,变得沙哑不看,如砂石磨砺一般,几乎叫人立时想到,那遍布了她全身的细小颗粒,怕是也填满了她的喉咙!
徐锦瑟微微勾起嘴角,朝荷香招了招手。
荷香立时捧着凤尾草,轻巧地绕过云姨娘,站至她的身边。
徐锦瑟拨弄着那白色小花,轻巧道:“这是凤尾草,是韩家千里迢迢从塞外的极北之地寻来、进献给长公主的塞外异株。因着太过罕见,竟没有命名,遂得长公主赐名——凤尾草!此物罕见无比,皆因它不是人力可以培育得出,而是由一种极不起眼的植株异变而来,是百万株之中、也难以出现一例的异变之体!”
“——而这种植株,便叫做碧绒草!”
碧绒草三字一出,云姨娘倒抽口气,竟是忍不住踉跄着后退。
徐锦瑟却似早已料到她的失态一般,毫无震惊之态。
她会知道这凤尾草便是碧绒草,还要多谢晏庭曜抄录的那些书卷,在一方士游记之中,曾提过一句,这碧绒草之中,有极小几率会异变出一种绛色植株,形态、颜色都与碧绒草截然不同,本质却还都是同一物种。
那一日,安平侯府之中,徐锦华见着碧绒草时的失态模样便已留了心思。可那时并无具体线索、她也只是心中略有存疑而已。
直到那日,韩家车队挡道,她在路上遇见了突发急症的云贺!
那一粒立竿见影、却即有针对性的药丸,那一种不对人言说、却重到几乎可夺人性命的急症,加之韩茵提过,她的族人来访,携了碧绒草过来!
如此普通的东西,韩家却郑重其事的从极北之地带入京城,断不会是为了给小女儿玩耍。朝华长公主的暖房搜罗各种奇花异草,那一日,韩家车队所去的方向,正是朝华张公主府!
但这一切,只叫她隐隐有了些猜想,并不能肯定,因而后来才求了晏庭曜,帮忙辨识那药丸。
不过虽不能确定,她却早已有了心思,所以在长公主的暖房之中,见到这凤尾草时,便立时选中了它!
但单凭这些,她还是无法确认其中的蹊跷,直到前几日,晏庭曜传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云二老爷,若锦瑟没有弄错的话,你们弟兄三人,你排行第二。此刻锦瑟便逾矩的问一句,当年,云大老爷是如何没的?”
此言一出,便如一柄重锤砸在云贺胸口,他蓦地瞪大双眼,几欲窒息!
虽是问句,徐锦瑟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接着道:“云大老爷,便是卒于这种急症、也是你们云氏一族皆躲不开的、由这碧绒花引发的严重癣症!”
“不,或者不能叫癣症,这般严重到足以致命的病症,云家上下自是捂得严严实实的!若我没料错,云二老爷那救命的药丸,该是某位厉害的大夫所配的对症之药。云大老爷发病时,云家,想必还没有遇到这位神医吧。”
云贺震惊的瞪大眼睛,他虽未开口,但面上的表情早已告诉了众人真相。
若这碧绒草能引发云氏一族的病症,云贺那药丸又是针对此症的特效之药,云姨娘却偏偏拿着这药救了徐锦华!
那这、那这——
此时再看云姨娘,已是忍不住攥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吸气,却似根本吸不入气一般,憋得双目都开始发红!
众人越看越是觉着,这般症状,与床上昏迷的大小姐,简直一模一样!
可这云家人的病症,为何徐锦华——
难道、难道!
徐丘松、曲姨娘、侍书,连捧着凤尾草的荷香和外间侍立的丫鬟婆子,俱都瞪大了眼睛,心跳得快要撞破胸膛!
唯徐锦瑟眯起眼睛,瞧着她们震惊的模样,在心中轻叹一声。
她耗时日久、费尽苦心、用尽了自己所能用到的所有机缘、手段,布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此刻——终于到了收网之时!
第116章 惊闻
不、不会!这怎么会是碧绒草!怎么会是!
云姨娘死死瞪着那些细小的花儿,便像是看着自己这些年间,使尽了千般法子万般心思倾心维护的东西,一一崩塌一般!
那肿胀的面孔再不见平日温婉,唯余扭曲到变形的狠厉,叫人望而生畏。
徐丘松骇然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徐锦瑟冷笑一声,“不若叫大夫来告诉父亲,可好?”
她冷眼看向门外,却是那婆子去请的大夫,终于来了。
这位刘大夫是新近才搬来附近的,没见识过这般场面,早已呆立当场。此时被点了名字,那腿也不知该不该迈进大门。
诸人之中,侍书却是与这番混乱关系牵连最少的,因而竟率先回过神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高喊:“是了!就是这么着没错!云二老爷的救命药能救大小姐,云姨娘、云二老爷、云大老爷,俱是会被这碧绒草引发重症,那大小姐、大小姐她!”
“——她定是有着云家的血统呐!”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震,这番猜测虽早已浮现心头,但被侍书一言叫破,心中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了去,顷刻间升起一股近乎难以置信的荒谬之感!
便连侍书自己,喊出此言后也是一怔,这大小姐……她……
这、这岂不是——
她的视线在云姨娘与徐锦华之间不断徘徊,几乎以为自己在做一场荒谬到几点的梦境!
然而现实便是现实,并不会因着谁的恍惚而停滞。
大夫慌乱的踏进门内,那错乱的脚步声,终是将众人神智唤回。
随着大夫走近,云姨娘惊叫一声,竟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徐丘松蓦地回过神来,喝道:“给我架住她!”
几个婆子迟疑着上前,但云姨娘执掌中馈多年,威严已深,以至她们临到近前,竟不敢动手。
见此情形,徐丘松身体微微一震,大喝道:“还不赶紧动手!”
那婆子才一拥而上,将云姨娘拿住了。
云姨娘却突地静了下来,“老爷,如今却要如此对我了?二小姐所说,不过是揣测,我肚子里的这个,却也是老爷的骨肉啊。”
这话一出口,房中顿时一静。只那原该凄婉的腔调,却因着声音粗噶沙哑,成了一种叫人心悸的诡异。
徐锦瑟却是轻笑道:“是不是揣测,大夫便在这里。姨娘与大姐究竟是不是一个症状,看过便知,谁也冤枉不了姨娘。”
又对那大夫说道:“还请您帮忙看上一看,这一位,与床上的那位,俱都是脸面肿胀呼吸困难,到底是什么样的症候。”
刘大夫闻言,便要上前。云姨娘竟是反射性的挣动一下。
这一下,徐丘松也觉出不对来,直道:“给她诊脉!”
刘大夫一步上前,云姨娘竟猛地哆嗦一下,用力挣动起来!
此番表现简直在清晰不过!徐丘松猛地一凛,厉声道:“架住她!叫刘大夫给她诊脉!”
“不、不!”云姨娘用力摇头,一向打理整齐的鬓发松脱下来,落在她肿胀的脸庞上,将她眼中的惊惧衬托得更为明显!
两个婆子左右架住了她,一个婆子箍住她的手,硬是抻到了大夫面前!
如此一来,云贺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箭步上前,便要拉开制住云姨娘的婆子。
徐锦瑟厉声道:“云二老爷,你想做甚!”
徐丘松立时反应过来——“按住他!”
五六个婆子立即一拥而上,将云贺团团围住。这些粗使婆子,做惯了重活,力气倒比普通男子还大。此刻五六人一起钳制住云贺,云贺一介书生,竟挣脱不得,只连连叫道:“徐兄,切莫冲动啊!”
徐丘松朝他略一拱手,“贤弟,对不住了!”便令大夫继续上前。
云贺还待说话,徐锦瑟却令荷香抱着凤尾草上前,不远不近地在他一旁站定了。
“云二老爷还是少说话得好,若是一不小心吸到了凤尾草的花粉,您身上,可没有第二颗救命的药丸了吧。”徐锦瑟慢悠悠地道。
云贺面色立时铁青,却立时闭上了嘴巴。
那小小一株凤尾草,在他眼中,却直如魔鬼一般。虽被婆子架着,却也尽力将头颈往后缩,显是想离那凤尾草远点。
此时刘大夫已是摸上了云姨娘的脉,那几根手指一搭上她的腕子,她便立时静了下来,便如放弃了反抗一般。
徐丘松不由屏住呼吸,半晌,才问道:“刘大夫,这……如何?”
“这位姨娘,好似接触了什么厉害之物,导致外邪内侵。”刘大夫道:“这般症候时有轻重,严重时或可致命,轻微时却可自愈,全看接触那物的剂量大小了。此症依人、依量,表现各有不同。这位姨娘该只是少量接触,倒是不妨事。便不用药,过得十几日,这些症状也能消退。”
“还请大夫再看看我大姐,又是何症状?”
刘大夫把过徐锦华的脉后,却是有些迟疑:“这位小姐,好似与那位姨娘一个症候,可这……这脉象却似已经痊愈。”刘大夫疑惑的偏过头去。
“敢问刘大夫,若是有一姓之人,皆对同一样东西出现这般症状,又是何故?”
“那该是家族血脉之故。这血脉相承之事极为神奇,在下才疏学浅,倒不敢断言。”
“若是一家之中,从无此症,却突地出现这番症状,又恰与那姓之人通婚,该做何解?”徐锦瑟继续问道。
“这自然是一脉相承之事了。”刘大夫道:“此症若牵涉到血脉之事,便不分男女,皆可带入后世子孙之中。这家既然与那姓人通婚,所出后代染了此症,也不足为奇。”
“若这染病之人,与那姓人并无血缘关系呢?”徐锦瑟又道。
“那怎么可能!”刘大夫惊道:“这又不是话本子,巧合到这个地步,倒能说是老天作弄了!”
话至此处,已无需再多言。
徐丘松也没心思与大夫客套,只略敷衍了几句便要送客。
不曾想,那刘大夫临出门前,却连连回头,竟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丘松只当他惦记着那制药之人,只摆了摆手,叫下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