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广济寺的香火可真好呐。”车厢中,荷香放下帘子,轻声感叹。
“是啊。”徐锦瑟叹了声。这广济寺最有名的,便是寺中的姻缘签了。她原不知魏氏这般心思,快到近前,才从周围香客口中听闻。此际不免略觉尴尬。
魏氏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叹息道:“这广济寺,香火还是这么好。”
徐锦瑟问道:“母亲来过这广济寺?”
魏氏只一笑,还是林妈妈道:“也得快二十年了吧,老奴当时才进安平侯府不久,一转眼,也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了。”
魏氏幽幽一笑,思绪略有些飘远。上一次来广济寺时,她也就和徐锦瑟现在差不多年纪,正是年少肆意,瞧什么都新鲜的时候。
当日陪小姊妹来此求签,她掷出了个下下签。“一生坎坷,骨肉相离”,因着这个,她那姊妹险些和解签人闹将起来。如今想来,可不正应了那签中所言?
幸好云湘君的阴谋已经破灭,她也认回了亲女。
如今想来,那般时光,已恍如隔世。
转眼间,她的女儿,也已经到了可以来广济寺求签的年纪了。
魏氏看着徐锦瑟,有些出神,徐锦瑟却颇有些困窘。
于姻缘之上,她并无所求,甚至有些抵触。只到底不忍拂了魏氏的好意,便只得暗自忍耐。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徐锦程掀了帘子,道:“母亲,已经到了。”
今日魏氏带徐锦瑟来求签,特叫了徐锦程陪同,也是为着叫他们兄妹多多相处。
徐锦程亲扶了魏氏下车,又来扶徐锦瑟。徐锦瑟抓了他的手臂下了马车,仰头道:“大哥。”
徐锦程略一点头,提醒道:“妹妹小心。”
徐锦瑟抬头,冲他一笑。
看着二人这般模样,魏氏颇感欣慰的笑了。这一对兄妹,虽因着云湘君的缘故,至今还略显生疏,但他们都在努力试着接纳对方,事情总归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因托了安平侯世子夫人之故,马车直驶入广济寺山门,徐家几人下车处,距离大殿已是不远。
刚下马车,便有知客僧迎来,言道大殿之中有贵客到访,还请他们略等片刻。
魏氏便带了徐锦瑟先去后院寻世子夫人,徐锦程便带着丫鬟小厮等留在马车边等候。
徐锦瑟随着魏氏走过回廊,周围蓦地一静,与前院的喧嚣不同,广济寺后院之中乃是专为香客休憩之处,极为清幽。
院子中央,立着一棵极为粗壮的柳树,长长地柳条几乎遮盖了上方的天空。
徐锦瑟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立在树前的安平侯世子夫人陈氏。
陈氏今日穿着织金缠枝纹绉裙,头戴一只朴素的白玉簪,瞧着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妇人,全没有世子夫人的排场。
瞧见魏氏来了,陈氏几步迎了上来,“妹妹到了?”
魏氏带着与徐锦瑟与她见礼后,才道:“嫂嫂久等了。”
“这有什么久等的,妹妹实在见外。”陈氏拉了魏氏的手,笑道:“妹妹如今身子大好,我与世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魏氏道:“劳嫂嫂挂念。”
陈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一转眼,锦瑟都这么大了,我们都老了。我还记着,我刚嫁进侯府的时候,你比锦瑟现在的年纪还小呢,那么丁点的小人儿,如今女儿都这么大了。”
她初入安平侯府时,魏氏还是个小姑娘,姑嫂二人颇为投趣,陈氏也算看着魏氏长大的了。
“嫂嫂。”魏氏叫了一声,脸上露出少见的嗔意,“这都多少年了。”
“是呢,这都多少年了。”陈氏笑了笑,“来,咱们去大殿求个签吧,瞧瞧这么多年过去,广济寺的签子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那么准。”
“韵灵呢?怎地没跟来?”魏氏问道。
“她呀。”提起魏韵灵,陈氏无奈的笑笑,“听说是来广济寺,羞得不愿出门,一早就托了说要去找茵儿玩耍,我便也不勉强她了。”
魏韵灵对韩茵多有不喜,托辞都能拿她出来,可见是羞得狠了。
“我这女儿啊,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陈氏感慨一句。
徐锦瑟道:“韵灵妹妹性子直爽,天真可人,锦瑟很是羡慕呢。”
陈氏扑哧一笑,“锦瑟可真会说话。”
徐锦瑟回以一笑。她是真的颇为羡慕魏韵灵,有世子和世子夫人宠着,魏韵灵才能一直保持这般天真烂漫之心,不似她,前世被云姨娘与徐锦华祸害,如今虽揭穿了真相、与魏氏相认,当年的天真单纯却再也寻不回了。
此刻正逢知客僧通传,大殿已空了下来,可以过去求签,陈氏便携了魏氏,一同往大殿走去。
穿过回廊之时,徐锦瑟见到正有几人从大殿方向走来。
当先的妇人梳着高髻,面拢轻纱,在侍女的簇拥下徐徐而来。
擦肩而过的刹那,徐锦瑟注意到她面纱下的鼻梁好似较常人高挺许多。
徐锦瑟若有所感地回头,那人却已经走远,只能见到她发髻后簪着的几朵绢花。
她便也没放在心上,只跟了魏氏与陈氏去往大殿。
到得殿中,徐锦瑟跟着二人一起上了香,却无论如何不肯去求签。
还是陈氏道,“想是和韵灵一般,提起这事儿,臊着呢。叫她出去玩吧,咱们替她求了也是一样。”才解了徐锦瑟窘境。
步出大殿时,还听陈氏在说,“这求姻缘呐,有咱们在,她们这小孩子家家的总抹不开脸去,哪日她们小姐妹聚在一起,说不得便自个儿想来了。”
这话倒叫魏氏又想起了当年,不由有些莞尔。
徐锦瑟走出大殿,微微呼出口气。看着魏氏那般期待的模样,她总觉心头有些沉重。
魏氏一心希望她好、希望她能得一好姻缘,奈何有了前世的经历,她早已不敢将心思寄于此处。想到姻缘,甚至是有些畏惧的。
真心错付的下场如此不堪,她是真的畏了、惧了、再也不期待了……
徐锦瑟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因怀揣心事,竟不知不觉走回了后院,来到那棵巨柳之下。
那柳树也不知多少年了,至少也有五人合抱一般粗细。茂密的柳条垂下,将院子遮盖了大半。柳树后,有嬉笑声传来,不知是哪家小姐正在嬉戏。
徐锦瑟的视线被粗壮的树干挡住,只听到两人的笑闹声不断传来。
“嘿嘿,姐姐可不知,这广济寺后院的大柳树,又叫人称作姻缘树吧。今日姐姐与我相逢在此,这是夙世的因缘呐,姐姐就从了我吧。”
“胡说什么呢。”被称作姐姐的少女嗔了一句,徐锦瑟几乎能在脑海勾勒出小女说这话时,瞥了对方一眼的娇俏模样。
“嘻嘻,我就是说说嘛。先前听人说起,若是一男一女,有缘在这大柳树下相遇,日后成了亲,便能一生一世幸福和美,今天与姐姐同来,也不知能不能遇上如意郎君——”
“又要胡说!”那少女轻叱一声,“小小年纪哪里那么多心思,舅母叫你来不是瞎想这个的!”
“好姐姐,我随便说说的,千万莫要告诉母亲。”年纪小的少女央道。
“你呀,幸好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这么闹,看谁敢娶你!”
“姐姐……”少女不依的撒娇。
两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便相携跑了开。
徐锦瑟听着她们的笑声渐远,不禁轻轻勾起嘴角。
这般的天真烂漫,真好。
她轻抚树干,粗糙的表皮在掌心滑过,有种磨砺之感。
想到那两个少女所言,徐锦瑟不由有些失笑。
这树在这里屹立了不知有几百年,在此相遇的男男女女未知几何,岂能都成就姻缘?也只有这般天真的少女,会将这传说当真吧。
这么想着,她心中升起一丝好奇,竟兴起了去看看那两个女孩是何模样的冲动。
不想刚一抬步,恰有一人从树后而来。
猝不及防间,两人险些撞在一处。
徐锦瑟匆匆抬头正撞入一双琥珀色眸子中。
细碎的阳光洒落其中,叫那双眼瞳清浅如同宝石一般。
“晏……”徐锦瑟刚一开口,便觉不妥,忙收了声。
晏庭曜不想能在此处碰上她,也是愣了一愣。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清风吹拂着柳条在他们头顶拂过。伴随着细碎的沙沙声,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落在二人身上。
某种难以道明的滋味在二人心头静默流淌。
第135章 姻缘
“庭曜?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宫装妇人从晏庭曜身后走来。
徐锦瑟看到,她梳着高高的凌云髻,头上斜插两只花钗,钗上垂下的流苏恰至耳畔,与翠玉耳坠相映成辉。
这妇人显是没料到徐锦瑟的存在,见她在此竟愣了一愣,才道:“原来竟有位小姐在这儿,倒是我唐突了。”
听她开口,徐锦瑟才注意到,她说话的语调有种别样的韵律,与寻常官话有些许不同。再看她那双较常人清浅的眸子,哪里还能猜不出来,这便是晏庭曜的母亲,恭王妃安代公主了。
而从她那眼熟的发式来看,徐锦瑟认出,这位正是不久前在回廊中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妇人。此刻她除下了覆面的轻纱,能够看出轮廓比大乾朝人深刻许多。
“见过恭王妃。”徐锦瑟恭敬地福了一福。
“这是哪家的姑娘,竟还认得我。”安代公主讶然道。
“母亲。”晏庭曜回头看了一眼徐锦瑟,正看到她缓缓抬起头来,那乌黑的发间一个小小的发旋,随着她的动作消失不见,莫名有些……可爱?
晏庭曜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她是徐家小姐。”
“徐家小姐?”安代公主疑惑的看他一眼,正见徐锦瑟朝他点头示意,突地恍然大悟,“就是那那位助你找到……的徐小姐?”
徐锦瑟有些惊讶的抬头,安代公主话中之意,竟像是知晓前朝秘宝之事。晏庭曜竟将这都告诉了她,这样看来,恭王世子与王妃……关系甚佳呐。
晏庭曜自是点头。
安代公主瞧着徐锦瑟的眼神立刻亲切了几分,“既是这位帮过你大忙的徐小姐,还不快招呼人家来喝杯热茶?”
又对徐锦瑟道:“近几日新得了豫毛峰,徐小姐若不介意,不妨尝尝我这泡茶的手艺。
“王妃客气。”徐锦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颊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看起来分外可人。
安代公主直想要个女儿,可惜生了晏庭曜后便一直未能有孕,引为生平憾事。此际见徐锦瑟如此,心头那“女儿瘾”又被勾了起来,索性直接上前携了她的手,往院中走去。
徐锦瑟不好挣脱,只得随着她的步子往前走。
这位安代公主的个性,可是热情得狠,同世子一点都不一样。徐锦瑟这么想着,忍不住回头,正见晏庭曜板着一张脸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接,徐锦瑟莫名有些羞窘,率先移开视线。
安代公主将二人的模样看在眼中,不由一笑,道:“徐小姐也是来拜佛的?”
“随家母前来。”徐锦瑟回道。
安代公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广济寺中最有名的便是姻缘签,却并不只限于本人,父母也可代为求签。
徐小姐的母亲,怕是怕她害羞,才将她支了出来。
这位徐小姐该是快要及笄了,正该是论及姻缘之时。
晏庭曜也想到了此处,却是皱起了眉头。
求姻缘,她,求何姻缘?
晏庭曜看着徐锦瑟的背影,脑海中竟不由浮现三皇子当日所说,愿以侧妃之位相待。
心中竟浮现淡淡的不适。
恰逢此时,徐锦瑟与安代公主谈及晏庭曜,下意识回过头来,往他一眼。
清澄美目与他相接,竟奇异的令他那躁动的心情舒缓下来。
只还未晏庭曜体味出什么,徐锦瑟便有又回过头去,与安代公主说话。
晏庭曜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心中竟有种奇怪的失落。
徐锦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正逢安代公主提及晏庭曜不善言辞,许多事情只会做却不会说出口,若觉他何处做得不对尽可直言。她这儿子,虽看着寡言少语、不好相交,其实与人交心后最是心诚……
徐锦瑟不由心中一动,回头看去,不料又与晏庭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中竟是一荡,忙回过头来。
却忍不住在心中思忖,原来后世凶神恶煞一般的安乐侯,在自己母亲心中,是这种模样吗?
安代公主带徐锦瑟入了后院中的厢房。徐锦瑟才知,这广济寺中除了姻缘签外,素斋也是极为有名。安代公主这些时日正需食素,便来广济寺中小住几日。晏庭曜几日来此,正是为了接母亲回府的。
说话间,安代公主已是叫丫鬟备好了茶具,亲自冲泡。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毫无凝滞,不多时,丫鬟便由她手中接过一盏热茶,奉与徐锦瑟。
那茶汤嫩绿、清香扑鼻,徐锦瑟饮得一口,只觉茶香醇浓,口舌生甘,正是最好的明前茶,不由道一声:“好茶。”
安代公主道:“你喜欢便好。我自来到大乾之后,才学着摆弄这些个风雅之事,总怕做得不好。”
“王妃过谦了,单凭手上这盏茶,锦瑟敢言,王妃的茶艺,恐怕比之当年你的茶博士,也不逊色了。”徐锦瑟微微一笑,“且这风雅之事,风雅自在心中,心有所得,又何须顾虑其他?”
安代公主来大乾朝多年,虽模样口音略有不同,行事间已看不出异族之态了。
安代公主莞尔一笑,“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若我能有个像你这般的女儿,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晏庭曜一直在旁听着,心知她这到处都想认闺女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开口道,“母亲。”
安代公主诧异抬头,竟见他眸中似有不豫,便停了话题。不过此时她未及多想,只以为晏庭曜不耐烦听这话题,便着意岔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