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玥怒声说道:“都这样了还不疼?”
冷水一舀一舀的浇上去,却不见消肿。
宇文玥正想叫人拿伤药来,抬头之间,却见沐妍姗上半身衣衫尽湿,曲线毕露,雪白的脖颈以下高低起伏,长发披散,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媚惑之态。
沐妍姗也注意到宇文玥的目光,顿时双手护胸,怒声说道:“你看什么?”
宇文玥微觉尴尬,却还嘴硬的嘲讽道:“就你这种分不清男女的身材,我看了也没什么感觉。”
沐妍姗眉头一皱,怒上心来,明明自己是前凸后翘的!
见宇文玥此时正想要站起身,使坏心的一把拉住他的衣衫下摆,趁着他不注意猛的一个巧劲!
这澡房本就湿滑,只听噗通一声,宇文玥顿时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再无任何风度可言。
沐妍姗见了立马哈哈大笑,谁知乐极生悲,宇文玥挣扎之间抓住了她的小腿,她病后无力,身体随之一倒,好巧不巧,整个人跌入了男人的怀里。
夜色无边,这座澡房却是以竹节露天而围,下接温泉,一抬头就可看见天上璀璨的星光,两旁的灯火并不如何明亮,在秋风中隐隐有暗淡的光晕,反而月亮却出奇的银白皎洁,遥遥的挂在天际。
夜风带着海棠的香气徐徐吹来,芳香熏人,帷帐垂地,淡青色的丝绦萎落在两侧,月光凄迷,四下死寂。
良久,轻轻的一声铜漏之声,仿佛要惊破谁的梦。
宇文玥的手很暖,按在沐妍姗的肩膀上,袖口细密的箭纹不时的擦着沐妍姗的脖颈,痒痒的。
夜风轻拂,远处的海棠一片嫣红,好似沦入一个短暂的梦境,宇文玥的眼神好似漆黑的宝石,他紧紧的锁住沐妍姗的双眼,然后,轻轻的上前一寸,沐妍姗一惊,顿时挣扎着想要离开,伸手就向他推去,可是小腹却登时一僵,好似被什么东西抵住。
两人的面色顿时血红一般的尴尬!
沐妍姗连忙坐起身子,退到一边,秋风瑟瑟,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尴尬的沉寂,好似无边的黑暗吞噬而来。
沐妍姗想找话打破这难言的尴尬,声音里都带着怒气:“你不是都看不出我是男是女,怎么还这样?”
此话一出,沐妍姗立马想挖一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这简直是越描越黑。
宇文玥面色也不好看,可是却还梗着脖子冷哼一声:“你是男是女我看不出,不过很显然,我是男的。”
沐妍姗终于暴怒:“你也太不要脸了。”
宇文玥斜睨着她:“你还没见过更不要脸的呢。”
两人对骂一气的粉饰太平,可算面子上稍微好看了点,这时夜风突然有些凉了,若是不想跳进温泉里,此地还是不宜久留。
宇文玥站起身来,问道:“能不能走?”
沐妍姗此刻衣衫半湿,走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面子嘛,难免有些尴尬。
男人低头小声的咒骂一句,脱下外袍扔给她,随即自己一个人打头,抬脚就走,姿势倒是潇洒。
是走了两步却发现后面的人压根就没跟上来,登时回头怒道:“你走不走啊?”
沐妍姗正在穿衣服,手臂烫伤了动作难免有些慢,听他大吼也是心下烦闷,怒道:“你吼什么吼?”
看她那个样子,宇文玥皱眉又走了回来,蹲下来几下将衣服给她穿上,然后扯着她的袖子就往寝房走去。
沐妍姗被他拉的一个踉跄,不耐烦的说道:“你能不能慢点,吃了火药啊!”
“你再说我一句试试?”
“我就说了,怎么着?”
……
拿来了伤药,宇文玥坐在椅子上,拉过沐妍姗的手,以药刷一层一层的将乳白色的药膏擦在沐妍姗的手臂上。
“早晚各擦一次,两天就能好,别沾水,少吃辣。”
药刷是细密的兽毛制成,贴在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的栗粒,宇文玥的椅子比床稍微高一点,他坐在那里,衣衫在灯火下闪动着皎皎光泽,俊美的轮廓有些恍惚,神情却是极认真的。蘸着药膏,一层,又一层。
“宇文玥,我告诉过你,我有我自己的追求。”
“去他妈的追求!”宇文玥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愤怒和无法掩饰的压抑,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幽幽的看着沐妍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声吼道:“追求?重要吗?重要吗?比命还重要吗?”
“重要。”
沐妍姗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明白,我身后是百万的将士,有人需要我,我必须去。”
刹那间,好似一股狂风席卷过本就混乱不堪的脑海,宇文玥怒吼一声,就像是压抑的野兽。
他猛然上前,登时将沐妍姗压在身下,带着愤恨的、炽烈的、不甘的力量炙热的吻在沐妍姗的唇上!
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胸腹间燃烧,他的吻那么深,那么用力,沐妍姗整个人都傻了,熟悉的味道充斥在鼻息之间,男人的气味像是藤树的枝叶无处不钻,笼罩着她,席卷着她,包围着她,身体是炙热的,血液是炙热的,那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吻,有太多无法言说的感情在里面崩溃倾泻,肆虐的流淌而出。
沐妍姗惊恐的拼命去推,去反抗,唇舌间有浓烈的血腥之气。
终于,那股力道渐渐的软了下来,那般无奈、那般绝望、那般悲凉的离开,男人眼神漆黑的望着她,自嘲的冷笑:“沐妍姗,你有没有心!”
沐妍姗顿时愣住了,有低沉的晕暗在房间流转,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燃了半夜,烛泪低垂,一行一行的流下,凝结堆积,如绛脂珊瑚。
喉咙似乎被郁结住,堵塞着,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宇文玥的眼神那般阴郁,他看着她,并不说话,眼睛里有万千风景一一闪过,那些过往的岁月,年少的光阴,不懂如何表达的青涩,天涯相望,失之交臂的幸福。
沐妍姗垂下眼眸,烛火仍旧通明如炬,但是却似乎有暗淡的光笼罩了下来。
“贵妃死了,元淳剥夺公主身份,元嵩封了个所谓的燕北王带着老弱病残的兵士来到燕北自生自灭,你宇文玥还是选择追随,我们早已经站在对立面,宇文玥你愿意为了我,放弃你的家族你的大魏吗?”
层层青纱掩映之下,男子的脸孔有着昏暗的剪影,他的容色清俊胜于平日,可是此刻望去,却有那般沉重的阴韵覆盖上来。
“那你呢,你愿意为我放弃你的追求吗?”
“不会!”
反旗已举,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才有希望活下去!
他利落的起身,冷冷的笑:“终究是我自己自甘下贱,大门敞开,去留随意,告辞。”说罢,再无半分留恋,拂袖而去。
看吧,我们谁都放不下,未来在哪儿啊……
月凉如水,大雨瓢泼,沐妍姗坐在床上,青纱飞扬,烛火暖容,她突然感觉自己是那般的疲累,吐出一口气,都是满满的辛酸和沧桑。
“时间会冲淡一切,只要挺住了,一切就会过去的。沐妍姗,你不能输,绝对不能!”
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然后站起身来,看着远方的残破的城池“终有一天我会结束着一切!”
……
沐妍姗回到大帐,正好楚乔和程鸢对峙着红川城的事情,沐妍姗威坐上座,冷眸看着坐下的争吵,毫无半分触动。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研磨着,垂下眸子看不清神情,这让原来打算在沐妍姗和燕洵面前表功的程鸢一干人等慌了神。
说实话,沐妍姗根本没打算让这个人活着走出红川,油嘴滑舌,煽风点火,霍乱军心,这样的人就该死!本想让死士在魏军攻城的时候把人杀了好歹也落得一个烈士的称号,只是……
沐妍姗勾唇,看着坐下满脸怒气和程鸢争执的楚乔眼眸一闪,继而沉下。
显然,楚乔感受到了沐妍姗的目光,双拳握紧,这几日燕北和沐军的白眼她没少受,只是她坚信她是对的,家没了要江山干什么!
只是她忘了,燕北只是燕洵和她的家,不是沐妍姗的。
退下所有人,沐妍姗负手站在行军地图前,丢给楚乔一份作战计划,楚乔先是疑惑,继而大惊,最后是懊悔,半晌大帐内只剩下楚乔的一声叹息“姗儿,对不起……”
“我信这是命,我认了。你做的没错,迅速建立的政权没人会去信服,红川一战一定成为后人对我和燕洵的诟病,所以我该谢谢你。楚乔……你爱百姓,我也爱,你要相信我,我不会抛弃他们的,我比谁都看重他们。”
沐妍姗轻轻梳理着楚乔的发丝,喃喃道“楚乔,我走了你的路,所以你一定要活的更好,至少要比我好。”
语罢,沐妍姗抬腿离开。
楚乔看着沐妍姗的背影,泪流满面。
下午,严晨从外面赶回来,知道沐妍姗没对楚乔做什么,一脸愤满的冲入沐妍姗营帐,沐妍姗冷冷扫了他一眼“没规矩!”
“主子恕罪,只是严晨有一事不明,沐军和燕北众将士也不明!”严晨单膝跪地抱手定定的看着沐妍姗。
沐妍姗依旧毫无波澜的摆弄着棋局,早已料到严晨想说什么,淡淡的开口道“我什么不惩处楚乔。”
“是!”
沐妍姗勾唇,那场雨浇醒了她,让她知道她应该更全面的看待局势,而不是单单为了推翻魏帝。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落下一个黑子,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政策,在慢慢施行的过程中,都会露出其内在的毛病和弊端。就比如如此分封制,不但渐渐做大了藩王的力量,更让世家们抱成一股以图生存,他们可以内斗,但却绝不赶尽杀绝,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门阀力量衰退,就是自己的灭亡之时,所以,这一次皇室表现出这么大的力量以雷霆之势打击魏家,怎能不让其他门阀们忌惮?不然,单单只是宇文家、魏阀的家族军,就足以挽救长安将倾的大厦,可是为何当晚却没有一点举动?”
严晨眼眸一闪,暗暗思索顺着沐妍姗的思维走下去“他们是坐山观虎斗呢,希望大魏和燕北拼个两败俱伤,这样皇室就需要继续依靠门阀,而门阀们借机吞掉燕北,这样也会得到自己的田土,所以,不是燕北太厉害,而是皇室的强大触动了第三方的利益,门阀们有意纵容,燕北才有机会得此田土。”
沐妍姗微微颔首,皱眉落下白字“每个世家,就是一个小型的帝国,拥有君主和权力极大的长辈,拥有财部户部拥有武装力量。目前帝国剩下的六大世家之中,以宇文一门长青不衰,虽然一直没有魏氏那样的风光,但是却从来没有衰败过,三百年掌管帝国大权,你知道他们的身家有多大吗?”
严晨摇了摇头,却恍然这里摇头对方是看不到的,连忙说道:“有多大?”
“宇文一门的财力,比三国中最为富庶的大梁,可能还要多出几十倍。”
“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沐妍姗说道:“国家收赋税,可是却要供奉朝中官员的俸禄,要养活全国的大小官吏,要治理河道,要供养军队,每逢灾年还要倾国库的向他国购买粮草安抚灾民。反之,世家不但每年能从国家那里领取俸禄,连家族军都是国家出钱帮着供养,贵族不交税,不纳粮,白白占据着最肥沃的土地,免税经营商号,垄断各种帝国经济命脉,这样三百年下来,只进不出,你算算会有多少钱。”
严晨暗暗乍舌,就听沐妍姗继续说道:“大魏最大的弊端,不在分权,不在藩王佣兵,而在世家揽财。财富都聚集在少数人的手里,就是大患,但是帝国现在却没有动摇他们根本的办法,一个不好,反而遭到反噬。世家不像藩王,所以大魏宁愿打十个燕北,也不敢动一个门阀,因为藩王势力都是独立的,并且还是属于皇室内部的事情,而世家一旦惹急了,他们大可以群起而反对,大不了推翻了重立,反正元氏一族的藩王那么多,扶一个傀儡上台并没有大不了的。”
“帝国的权利,是分别掌握在世家的手中的。”严晨皱眉。
“也可以这样说。”沐妍姗点头,继续摆弄着自己的棋局:“不过世家大多比较低调罢了,他们就好比河岸边的礁石,而藩王皇室就好比河道里的流水,虽然流水翻腾,气势惊人,辉煌的时候风光无限呼风唤雨,但是你可见过永远奔腾的河道?流水终将东去,政治人物是不可能长盛不衰的。而礁石虽然沉默,却坚定无比,他们默默无声的发展着,一代一代积累着大量的财富。所以,藩王们叛乱总是惊天动地,搞得世人皆知,而世家们叛乱,却是潜移默化,于无声中改朝换代。”
严晨大惊“主子的意思就是,这场战争要么不打,只要开战,燕北必败。”
“不对,”沐妍姗点头道:“是一定会打,而且燕北必败。之前和大魏的争夺,可能各有胜负,但是一旦门阀出兵,那就是燕北灭亡的征兆,说不定沐军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严晨缓缓的点头,神情严肃“所以我们翻不了身……”
“不!”沐妍姗放下棋子,走下上座负手看着整个大陆的地图,微微勾唇“他们忽略了一点,可是楚乔知道,红川一事正好提醒了我。”
严晨一愣,连忙说道:“还请主子明示!”
“我们计算了帝国皇室的力量,藩王的力量,他国的力量,门阀的力量,却独独忽略了最大的一方。”
“谁?”
“百姓。”
“百姓?”
“是的,”沐妍姗垂眸看不清神情“天底下人数最多的,占据田地最多的,拥有潜在力量最多的,百姓。”
严晨深锁眉头,“可是,他们没有自由,没有武器,拿什么作战?锄头吗?再说了,你难道觉得百姓们会胆大包天的去支持燕北?古往今来都没有的事情。”
沐妍姗目光变得犀利了起来,她缓缓的说道:“为什么不可能?严晨,你也差点沦为奴隶,你应该最了解奴隶的心思,他们并非愚钝的猪狗,并非没有头脑的木头,他们是人,和你们这些贵族一样,是有思想的人。他们也想要活下去,拥有自己的土地,拥有自己的房屋,拥有自己的家庭,为什么他们就要给别人做猪做狗当牛做马?他们也许现在还不敢,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希望,一旦有朝一日,一个政权旗帜鲜明的打出人民的旗号,你说这些人会如何?是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利益,还是继续俯下身子去舔贵族的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