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说!”何菁指着他的鼻子切齿道,“‘我是谁谁谁’,一共五个字就能说清的事儿,你要真想说,我能拦得住你?你分明就是自己不想说!”
对此邵良宸真是辩无可辩,他确实是一直都不情愿说,一直有种拖一天算一天的鸵鸟心态,只好转为一概道歉:“是是,确实都是我的错,你想要我如何赔礼才好呢?我就像参拜皇上那样,对你三拜九叩好不好?”
“去!少拿古代人那一套来哄我!”何菁朝他挡在身前的双手一指,“把你手放下!”
邵良宸立刻双臂并拢站好,紧接着小腹就挨了何菁一拳,顿时被打岔了气,他一脸痛苦,捂着肚子弯下腰去,一时间好生后悔教了她防身术。她要没练过,这一拳打上来一定没这么疼。
话说,来前对自己即将遭受的各种惩罚都猜想了一遍,他还真没想到自己会挨打,大概也是因为这些日子享受了太多她的温柔就掉以轻心了吧,而且即使是在前世她对他没那么温柔的时候,他也没挨过她的打啊。
依他想象,何菁最可能的表现就是哭,不理他,躲着他,不听他说话,当然,与那些相比,邵良宸觉得还是挨打似乎更好一点。毕竟那些招数,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还是挨打最简单。他对自己的抗打击能力还算有信心。
何菁斜眼看着他问:“那帮当兵的,伤着你了么?”
“只有……两处小伤,都轻得很。”邵良宸很快忍着痛又乖乖站好,摆出一副自己还能再挨一百下的大无畏姿态。
看着他这模样,何菁有点想笑,而想到他所经历的那番风险,心里又十分疼得慌。生他的气么?被瞒了这么久,气当然是生的。可与对他的情意和关切相比,这点气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比起生气,她此刻倒是不甘心居多,不甘心轻易放过了他。说到底也是他瞒了她这么些日子,把她当个傻子一样哄了这么久,凭什么不跟他追究啊!可是又该怎么追究呢?他刚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劫,还受了点伤,打他她会心疼,骂他……那也太便宜他了!再说她也想不出多少词儿可骂。
院子两侧的房檐下各点着一盏风灯,再加上头顶的大月亮,邵良宸能清晰看得出她脸上的神情,也能清晰体会得出,她只是仍有一点为被蒙蔽了这么久而不忿,是真的没有多生他的气。
果然媳妇还是疼我的,邵良宸心情大定,忙拉起她的衣袖欠身赔笑道:“媳妇,我知道错了,你看我三跪九叩你也不稀罕,那你说说,你想要点啥,无论什么,我都会拼了命满足你。”
这人隔了一世竟也这么哄人了呢,何菁心里好笑着,表情木然:“我想要我妈。”
邵良宸一怔:“……前世的还是今生的?”
“无所谓,你看你弄得来哪个就弄哪个,我不挑。”何菁差一点就真笑出来,还前世的今生的,就好像他真弄得来似的!
邵良宸万般无奈地去勾她的手:“媳妇,你看我一轮到你的事儿上脑袋就笨得不成样儿了,跟被驴踢了一个德性。你就可怜可怜我,有话好好说,别来难为我了成不?”
何菁抽回手来,撇嘴道:“少来了,你是天下第一大骗子,我算是领教了,以后你说的什么话我都不敢信!”
邵良宸忙道:“我从来都是骗别人,哪敢骗你啊?你看,这件大事我一直不敢对你直说,可别的事情上,我确实没骗过你一丁点不是?我发誓,以后无论什么事都对你直说,永远不对你说一个字的假话,不然就叫我……”
何菁逼视着他:“叫你怎样?”
邵良宸想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就叫我沦落到相公堂子里做兔子,每天都被好男风的彪形大汉强暴无数回!”
何菁都被惊呆了,这么毒的毒誓也发的出来啊!不过她还是很快敛起惊讶之色,冷淡道:“就会耍嘴皮子!耍嘴皮子谁不会啊?你是东莞侯,又不会真沦落到相公堂子里去。”
邵良宸伸出手去牵了牵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那你说嘛,你要我怎样,我都答应你。”
何菁冷眼看看他:“唱个《天空之城》给我听。”前世他会用日语唱,还唱得相当好。
邵良宸双眉一塌:“忘词儿了。”
“那,唱个《卡斯特梅的雨季》。”英文歌他也唱得极好。
邵良宸更加无奈:“连调儿都忘了。”
何菁一脸鄙夷:“你还记得些什么呀?”
“我记得你呀。”邵良宸很顺畅地答出这句话,迟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我在重遇你之前,有多想把前世都忘光了……”
何菁心里略有触动,面上淡淡地问:“那重遇之后呢?”
“重遇之后,当然就是庆幸,还好都没忘。”
这人还真是比前世会说话多了,何菁心里也生出了些怅惘,前世的诸般记忆,那些被尘封已久、原以为再不会去翻出来的记忆一一复苏。他就是前世的那个人,与他重遇,难道真会是件值得生气的事么?她不甘心这么快就不生气,不甘心这么快就放过他,可是那点不甘心又在很不争气地迅速减弱着。
她静静望了他一阵,忽问道:“我跟你妈一块儿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邵良宸平静回答:“媳妇,求你把我妈救上来,我不会游泳!”
何菁“噗”地笑了。这就是他前世的标准回答,那时他确实不会游泳,连去北戴河玩的时候,他都只能看着她在一旁游得像只灵活的虾米,自己则只能挎着个游泳圈原地漂浮。
何菁笑个不住:“你这回都能下池塘摸鱼了,可见长本事了啊!”
邵良宸也露了一点笑容出来:“那是,所有保命的技能都得争取学了,不然哪能活到今天?”以重逢她之前他那副作死的劲头,还能活到今天也当真是不易。
默了片刻,他终于说道:“你被卡车撞倒的那会儿,我就在你身后。”
何菁的笑容很快烟消云散,那一次致命的误会已经没什么可解释的了,单单看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甚至单单看他会随着她一同出现在这个世界,答案就已经十分清晰。
定定望了他许久,她才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跳楼。”他平静答道。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那么怕高。何菁的眉心颤了颤,终于哭了出来,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淌满脸颊,一直沿着尖尖的下颌滴落去地上。
邵良宸一样鼻子发着酸,上前两步,将她拢进了怀里。她就像把攒了一辈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大哭着锤他:“都怪你都怪你!非要等到两个人都死了才知道悔改!”
“当然都怪我了,你还不知道么?我都已经悔青了两根肠子了!”
何菁听了又想笑,就这么又哭又笑的,泪水依旧淌个不停。他悔青了两根肠子,才会在这一世这么珍惜她,这么倾尽全力地待她好,她何尝不是因为明白了前世自己一方的过错,才在这一世也学会了珍惜他,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棱角,理智地经营感情。
前世那一场悲剧导致了他们错过,但也促成了他们的重塑与重逢,如果没有他犯下的那次过错,说不定后来他们一样会平静分手,会彼此错过,那样就一定好过现在么?万事因果得失,真不是那么好衡量的。
伏在他怀里哭了好久,何菁才稍稍止住了抽噎。
“真的……只比我晚了十四天?”
“嗯。”
“柯南完结了么?”
“噗!”这一回是邵良宸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很正经地回答:“你车祸那会儿我也受了伤,那十四天都在住院,没有网可上,也没有电视看。”
“医院就没有wifi吗?”
“你在想什么呢?医院里为了仪器不受影响,连打电话都不允许。”
“哦,我很久没去,不记得了。”
几句无厘头的话说过去,何菁又悲从中来,继续抽抽搭搭地哭。都二十年了,过了二十年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日子,真真儿是想起从前的什么,都是山一样沉重的惆怅,由不得她不难过。
邵良宸抚着她的头发温言劝道:“先别哭了,忍一忍,等回去只剩咱们两个的时候再说。不然一会儿被二哥与钱宁他们看见,不免要笑话咱们。”
“一群古代土著而已,叫他们笑去!”话虽这么说,何菁还是很快止住了哭,拿衣袖擦着泪,“是了,确实有件事,你既来了,我便要尽快与你商议好……”
时间紧迫,后果并不仅限于怕不怕被人家笑话这点小事。何菁努力让自己先想正事,可心里依然忍不住觉得不甘——这样就跟他和好了,也太便宜他了!
她又斜眼看他:“可是,我还没出气呢,怎么办?”
邵良宸很大度地道:“以后你想怎么出都随你!”
“好啊,这是你说的!”何菁抬手指住他的脸,面上露出一抹得意笑容,双眸灼灼生辉。
邵良宸望着她这表情便觉心头发寒,他也知道自己没这么容易通关,前面不知还有什么更艰巨的考验在等着。
“我说菁菁,你看,不如你还是现在就狠狠打我一顿把气彻底出了,咱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如何……”
第96章 雌雄莫辨
等到何菁与邵良宸说完了话回到大堂来时, 朱台涟已经又到了忍不下去想看看他俩有没有动手打起来的边缘。见到这两人神情举止都很自然, 还一回来便说正事,朱台涟心里忍不住感叹:二妹妹一介女流,竟也是个着眼大局之人!
不过, 等听完何菁的计划,朱台涟的头一个反应当然就是不同意。
朱台涟连连摇头:“我已计划停当, 到时有仇钺去信给杨英,足可以将杨英成功骗来。再说, 即使是仇钺前脚进了安化城, 后脚便去信通知杨英我欲动手谋反,又有什么不自然呢?他手下有哪几路探马我都清楚,到时叫他从黄河渡口、粮草营地、以及庆王府等多个方向都听说我欲动手的消息, 他又怎可能还不上钩?根本没有必要再叫你们去宁夏冒险。”
何菁劝说道:“二哥, 咱们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仅凭揣测便去行险。况且我去宁夏也不见得会担多大风险, 杨英再如何多疑, 也不可能公然将我扣下、一看风声不对就对我下杀手吧?毕竟那跟前还有庆王府在呢。我去了仅仅是做个姿态,安他的心而已。”
迟艳也道:“王长子,杨英本性多疑,您计划得再周详,也猜不到他心里究竟会怀疑些什么。只要他到时不上当, 或是另寻些其它名目来做试探,咱们都会有大.麻烦。为今之计为保大局,自然是尽一切努力降低他的疑虑才更好。”
就是因为她一直在唱反调, 强调杨英的疑心之重,才令何菁夫妇都坚持要去安抚杨英,朱台涟大为不满:“你住口!事关二妹妹夫妇身家性命,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口?”
迟艳悻悻然闭了嘴,忍不住瞥了钱宁一眼。王长子果然为此对她怒斥,全被钱宁之前料中,迟艳大感在他跟前跌了面子。
钱宁见了她这幽怨又不甘的眼神,不禁觉得好笑。这姑娘还在为在他面前跌了点面子就懊恼,若是得知王长子方才还有意连她整个人都交给他,还不知要怎么想呢!
嗯……这姑娘的模样确实还不错,身条也挺好,胸脯挺挺的,腰身细细的,屁股圆圆的,要真能给我做个媳妇,也还不错……
“钱宁,”朱台涟猛然出言打断了他的淫秽想象,“你怎么看?”
面前这几个人里,真论筹谋规划的本事,朱台涟还是最信得过钱宁,就想听听他的意思。
钱宁望了一眼何菁与邵良宸,道:“王长子,我知道你都是为妹妹的安危着想,不过请你试想,等到杨英真的上了钩儿,带着兵过来安化城平叛来了,安化城与宁夏府两个地方,哪一个更安全?”
这个思路堪称奇特,朱台涟与其他几人听了都是一怔,连迟艳都不禁心想:他这脑筋还真是非比寻常,看来这人的本事还不仅限于骑射。
钱宁先前反对何菁去宁夏,是因为没有征得朱台涟与邵良宸的同意,不愿替她做主,真要论对大局的好处,自然还是去的好。只需跑到杨英跟前住下就能为大局成功添一份保障,何乐而不为?
其实朱台涟也不觉得何菁去了宁夏就有被杨英伤害的风险,只不过习惯性地想把她放在跟前而已。很好想象,等到杨英带兵来安化平叛,依照他的计划当然是可以不动手的,可等人家数万军队来了,会不会动手,如果动了手又会激烈到什么程度,现在都不好估量,若说安化城到时乱作一团也很有可能。
如此一比较,宁夏府那边确实比安化显得安全多了。说是送何菁去冒险,如此一看,倒不如说是去避险的。
这次才是一个小小的何锦折腾了一番,就险一险害得何菁两口子阴阳两隔,至少宁夏那边不会有人真来打他俩的主意啊。
何菁赞赏地望了眼钱宁,故意道:“唉,如此一说,我倒放心不下二哥了。要不然我们还是都留在安化,等着帮二哥一同抵御来犯之敌吧。”
朱台涟淡笑了一下,她要去宁夏,当中若是真能有一点点趋利避害的心思,他宁愿她干脆避到京城去。
他看了看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邵良宸:“可是,那边的官员都是见过二妹夫与钱宁的,你带着他们同去的话,又如何避得过他人耳目,不惹外人生疑?”
何菁一笑,颇显狡黠之色:“二哥放心,对此我已然有主意了。”
邵良宸一直都未插口,只在这时,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之情溢于言表。他也猜着何菁的“气”没那么容易消,总还会想点法子来整他出气,只是没想到这个法子,竟是如此……
凌晨时分,一辆马车启程赶往宁夏府方向。
何菁伏在微微晃荡的车厢内眯了一小觉,醒来时见到车外已渗透进了清晨的天光。邵良宸正坐在对面,披散着长发,手里拿着把木梳梳着头,清秀的脸上尽是幽怨。一眼望去,他真像个深闺怨妇。
何菁“嗤”地一笑,凑过来取过他手里的木梳替他梳,问他道:“你没眯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