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出来找你前我一直在休整,并没有多困。”邵良宸毫不掩饰地蔫头耷脑。
何菁一撇嘴:“怎么,不满意啊?觉得是我不讲道理,故意找茬欺负你是不是?”
“哪儿有?”邵良宸赶忙将颓废情绪大为收敛,“这算什么欺负?你这个主意是极高明的,我本该如此配合。”说着还动作轻小地捏住身上的披风紧了紧领口,大显阴柔婉约之态。
他习惯了细心待她,这一次出来接她,还担忧她会冷,或是在逃亡路上衣衫有所损坏,特意为她带了件银红色的遍地海棠花织锦缎披风,并一条黑锻裙子,当时完全想不到,几个时辰之后,这两件衣裳就穿到了他自己身上。
迟艳也是为了更稳妥地取信于杨英,就在昨夜出发前叫仇钺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由她带去给杨英,上面将这次二小姐因“婚变”逃离安化的事做了简述,但其中并未说到二小姐是独自一人,还是带了个“丫鬟”随行。
所以,如果何菁贴身带着一个女人去到宁夏,被杨英知道了也不会有何怀疑,杨英也不会跑来亲眼看看,这个丫鬟他认不认得。接风宴那天,男宾都见过邵良宸,女宾都见过何菁,认识邵良宸的人都不会主动来求见二小姐,所以但凡杨英他们没有想撕破脸皮来抓二小姐做人质,就不会撞破二仪宾的伪装。而且二小姐跟前已经带了丫鬟,也就避免了外人给她安排下人、安插人手在身边的麻烦。
至于钱宁,只需打扮得低调一点,作为车夫的身份稍稍留意避着些外人就行了,那些达官贵人才不会留意一个车夫。有他跟随,有邵良宸可以贴身护卫,还有迟艳帮着遮掩,何菁的安全就大有保障。
邵良宸光是一张清秀过人的脸,配上这件女式披风,无需盘好发髻,便足以叫人看上去雌雄难辨,再这般着意学着女子姿态做些小动作,更是毫无破绽。
当然,前提是他只能这么坐着,若是站起来,就他这比寻常男人还高的个头,再难让别人觉得他像女人了。这趟陪何菁去安化,他只需避免在外人面前走动,在初时让人看上一眼,确认陪二小姐来的是个“女人”,就够了。
何菁早就惦记着看他扮女装的模样,奈何一直没有得他答应,这一次终于如愿,见到往日在床笫之间对自己大展雄风的这个男人全然成了一副女人模样,还毫不夸张可以称得上是个美女,何菁大感新鲜,看着他就忍不住咯咯直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
钱宁坐在车前赶着车,因nn的蹄声充斥双耳,对车内两人说的话并不能听清,却听见了何菁这放肆的笑声。他也是在启程时就听何菁说了这次的计划,这会儿料着邵良宸已在车内换好了装束,不禁好奇得心痒——唉呀邵侯爷扮了女装是何模样,真想目睹一下啊!
何菁一边为邵良宸盘发一边道:“我要说我其实早就察觉你不对劲,早就已经打心眼里发觉是你了,你一定不信。”
邵良宸也顺着她的语调闲闲地道:“我信,怎么会不信呢?”
“你一定觉得是我为了要面子故意这么说的。”
“哪儿会呢?”
“别忘了你刚对我发过的誓。”说瞎话的后果很惨重的。
邵良宸哽了一下:“我原先自然想不到你已察觉出了,可你现今这么一说,我总还是信的。”
何菁为他盘好了一个圆髻,为了遮挡他没有耳洞的破绽,特意在耳前绕了两条小发辫,然后就坐到他正面,一边给他做着形象上的微调一边欣赏成果,忍不住啧啧赞叹:“夫君真乃天生丽质,连我都自愧不如呢。”
邵良宸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过谦了,为夫不敢当。”
他这一句话却是学着女子声音说的,听上去竟然十分自然,一点那种男人捏着嗓音学娘娘腔的痕迹都没有,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女人声音。
何菁事前毫无准备,被他这一嗓子惊得一跳,瞬间感觉就像见了鬼,全身都浮起了鸡皮疙瘩。
邵良宸终于觉得自己稍稍搬回了一局,心中大为得意,用本来声音哈哈笑道:“瞧你吓成这样,我早跟你说过我学过口技,虽然做不到像阿朱那样想学谁就学谁,单只学一学女人说话总还能做到的。”
看着他一副女人样子用男人声音说话,虽然违和,但在何菁看来总还比刚才那样正常了些,不那么像是大白天闹鬼。她眨眨眼:“你再学一回来听听。”
邵良宸姿态自然地撩起身边的窗帘,带着淡淡的忧郁神色朝外望着,幽幽说道:“你说,倘若我从一开始便穿成了一个女人,咱们两人又能怎么办呢?恐怕你我各自困在闺阁之中,连面都难遇见了吧?好在老天眷顾,没叫咱们那样。”
他真来拿出看家本领,这模样、神态、动作、声音,再没一处不像女人,真真是丁点破绽都看不出。若是落在个外人眼里,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是个假女人。
何菁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他,只觉得自己老公像是被个女鬼附了身,看着就不寒而栗。
邵良宸也豁出去了,她既然那么想看,那就充分发挥,让她看个过瘾咯!他转回脸来,朝何菁微微一笑,既妖娆又妩媚,那份风情简直堪与荣熙郡主媲美。看得何菁浑身都发了冷。
原来目睹老公变性这回事除了好玩以外,也会有点可怕的成分。
“如何,为夫的演技可还过得去?”邵良宸依旧学着女子声音笑吟吟说着,姿态也如女子一般轻柔婉约,手上却用上男子的力量,将何菁硬生生揽来怀里,凑在她唇上亲了亲。
何菁顿时觉得自己是在搞百合,天呐,好像逼老公扮女人,也并不是那么好玩……
迟艳骑着马与他们一路随行,因不愿与钱宁相对,她就一直跟在马车后面。天亮后又行了不多时,他们便到达了宁夏府。
这座府城就是未来的银川,此时还是作为一座防范外敌为主要作用的九边重镇存在,相比安化城,城墙就要坚固高大了许多,城内也相比安化更为繁华。
马车很快来到一座装潢讲究的宅院跟前,迟艳下了马,凑在马车一侧小声道:“二小姐,咱们到了。”
之前她已经为何菁他们细说过,因庆王府里的一位杨侧妃与杨英有着一点七拧八拐的亲缘关系,杨侧妃有意在本地多寻点娘家靠山,杨英也有意多个渠道了解宁夏宗室里的内情,两人就很顺畅地保持了联络,合作了数年。当然,事关谋反的大事杨英是不会与杨侧妃通气的。
这座宅院就是杨侧妃名下的产业,也是庆王府的产业,如果何菁真是跟家里吵翻了离家出走,又害怕被堂兄及祖母硬送回去,就会很顺畅地答应迟艳来这里暂住,而这个地方也在杨英的掌控之下。
何菁撩开窗帘,朝外望了望,看见面前的宅院大门上一块横匾,写着三个洒金大字:华筝苑。
“华筝,”她一见就笑了,“这宅子叫‘华筝苑’。”
车里的邵良宸挑了挑眉:“华筝是谁……哦哦,我想起来了,华筝的命运说好不好,说坏也算不得很坏,这名字应该还算不得很不吉利。”
何菁在古代过了二十年,才终于找到个人可以随口说说前世的话题,这感觉就像出国多年才遇见了第一个同胞,终于又可以张口说中文了,真是无法形容的舒爽。
她又去朝着邵良宸身上乱打乱捶了一通:“都怪你不来早说清楚!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听你说个清楚就会踹了你?你就是小人之心!是狗眼看人低!”
邵良宸并不明白怎么说个“华筝”就又引发了她这情绪,慌忙抵挡着道:“哎呀呀,我肋下有处伤口还疼呢,小心着些。”
“不是说都轻得很么?让我看看。”
在他俩说话的这当口,迟艳与一个迎出门的管事婆子交代了几句话。
何菁正要去替邵良宸掀开衣裳检查伤处,冷不防马车的前帘“呼”地被人撩了起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站在外头朝里张望着。
车里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尚未做好准备以新形象示人的邵良宸更是惊得“花容失色”,何菁当即怒斥:“你是什么人?竟如此无礼!”
那婆子愣了愣,忙赔笑欠身道:“姑娘息怒,我是这华筝苑里的管事,听说二小姐驾到,特意出门相迎。我这人粗,不懂多少规矩,万望二小姐千万恕罪。”
她这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邵良宸说的,对出言呵斥的何菁却称“姑娘”,显见是将邵良宸当做了“二小姐”,却把何菁视作了丫鬟。若论此时何菁与邵良宸的穿戴,确实是邵良宸身上那件披风更华贵了些,可这也表明,他这副形象是真的足够像个“小姐”了。
那婆子姓胡,迟艳知道她往日既听命于杨侧妃,也听命于杨英,方才才故意放她看一眼车内情形,好祛其疑心,更加取信于杨英。本以为有二小姐帮二仪宾做好了伪装,能够大体蒙混过关也就可以了,没想到,效果竟能如此之惊人。
一听胡婆子这话,车外的迟艳与钱宁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心里俱是大为惊叹:二仪宾的扮装真能有那么乱真啊,真想赶紧看一看!
第97章 意外之邻
胡婆子连连道着歉撂下车帘退开, 马车很快重新启动, 进了宅院大门。何菁忍不住捂着嘴连连闷笑,邵良宸却更加唉声叹气。再如何被承认演技高明,他也不觉得像女人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儿。
等到马车驶入宅子之内一座单独的小院, 迟艳交代了胡婆子“二小姐不喜见到生人,平日除了送饭之外, 一概不许来人打搅。”胡婆子便答应着退了出去。
何菁先下了车,见到迟艳与钱宁都站在一边等着, 她掩口一笑:“你们两位都请各忙各的去吧, 你们等在这里,他是决计不会肯下车来的。”
迟艳与钱宁都大感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明着说就是想看看二仪宾的新形象啊, 只好都讪讪地告辞离去。刚一离开何菁视线,钱宁便向迟艳打了个手势, 迟艳会意, 双眸闪出亮光,也不管与钱宁的宿怨了,随着他一同快步朝院子一侧绕过去。
“出来吧,他们都走了。”何菁说完,邵良宸谨慎地伸出头来看了看左右, 随即挑帘子跳下马车,提着长度刚到小腿的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正屋房门, 身体快捷堪比身怀上乘轻功的女侠。看得何菁大笑不已。
那边扒在东墙墙头上的迟艳与钱宁都悄然跳下墙外,迟艳悻悻道:“什么都没看清啊。”
钱宁也大感遗憾,摇着头道:“都怪那家伙功夫太好了。”
他们两人出来后,迟艳也叫胡婆子为钱宁安排了住处,她要离开时,钱宁抓了个空问她:“你去对杨英回报,可有十足的把握叫他相信?”
“那是自然,只要你与二仪宾确保不被外人看出破绽,我决计有把握保证二小姐安全无虞。”迟艳手里轻摇着马鞭,信心满满地说完,就上马走了。
钱宁望着她离去,心里的感觉很有些微妙。好像在听朱台涟说出那个提议之前,迟艳在他眼里就是个很平凡无奇的女子,可在那之后,一有了“只要我答应就能娶她做媳妇”这层心思垫底,看着迟艳的感觉就越来越不同寻常。
好像越看,就越觉得她顺眼,越看就越觉得真娶了她做媳妇,也挺不错的……
杨英在宁夏卫戍守多年,平日没有战事之时,基本都不会留宿卫所营地,而是住在宁夏府城内的公署。今日来前迟艳便已从仇钺那里得知,杨英正是栖身于公署,她赶来公署之中,果然很快见到了杨英的面。
“……我听仇将军那么说了,也觉得是个好计策,便带了二小姐主仆两个来到宁夏。路上又劝二小姐说,倘若直接送她去庆王府,说不定老太妃会主张送她回安化,她便很顺畅地答应了我,暂且安置在了华筝苑内。我只对她说,那也是庆王府名下的宅子,只因我与管事婆婆相熟,才托人家叫她暂住,期间只要她不答应,我们都不会将她行踪透给外人。”
杨英坐在桌案之后平静听着,这时露出一点古怪笑意:“哦,你送她去了华筝苑啊。”
迟艳心头跳了一小跳:“怎么,杨总兵认为有何不妥么?”
杨英没有捡这个话茬,转而道:“原来如此,我还说呢,昨晚安化城内为何那么鸡飞狗跳的,竟然是二小姐给搅得。不过,听说安化驿馆之中也出了变故,似乎还闹出了人命,又是与此有何关联呢?”
“我倒未曾听说那边出了什么大事,想来大约只是住在里面的武将手下酒后闹事吧。”迟艳平静回答。
杨英对安化城的动向极度关注,安化城内许多地方都布有他的眼线,昨夜迟艳曾与朱台涟仔细推敲过前一日发生的变故究竟会有多少流入杨英的耳朵,到时好想好说辞应对。
之前因安排何菁夫妇住进驿馆,朱台涟便对驿馆人员做了严加控制,这一次又很及时地对涉事之人都做了制约,很有把握不会被杨英体察到何锦带人包抄二小姐院落这一事件的真实内情。
另外,迟艳很得杨英信任,杨英安插在安化城内一些眼线都是将消息报到她那里,再由她中转给杨英,其余不经过她中转的也在以往多与她有过接触,所以杨英在安化哪些地方有人,可能会获知哪些消息,迟艳基本上心里有数。
果然杨英听了她的话后并无疑义,点了点头道:“想必也只会是如此了。”
真算起来,迟艳“投效”杨英的时间比正式投效朱台涟还早,她是先争取到了杨英与仇钺的信任之后,以此去向朱台涟报功,才成功让朱台涟收了她做手下。所以早在杨英还没完全信任她、着意考察她的底细那会儿,迟艳自身不存在任何怕被他发现的疑点,自然而然就通过了考验。
迟艳现今是个挺标准的双面间谍,在杨英眼里,她是通过父亲的关系成功取得了朱台涟的信任,日常为朱台涟打探一些宁夏方向武将们的动向,比如被朱台涟收罗在手下的那些武将的底细,就是迟艳暗中报给朱台涟的。
杨英也曾有意让迟艳将自己与仇钺的一些无关大局的意向报给朱台涟,好争取朱台涟更多的信任,而朱台涟也时常叫迟艳将自己的一些真实动向报给他们知道,双方都将迟艳视为自己人,甚至是心腹。
所不同的是,迟艳报给杨英的,都是朱台涟想要杨英知道的,而迟艳报给朱台涟的,往往都是杨英不想叫朱台涟知道的。这一点杨英就不知道了,在他看来,迟艳是个被他收到麾下的得力探子,还是仇钺的心上人,值得十足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