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密探夫妻档——翦花菱
时间:2018-06-14 01:55:52

  朱台涟坐在次席上,只低眉敛目地听着,并不出声。安化王接着道:“这些年,安化王府的内外事务皆由王长子照管,安化地界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至少可也称得上太平祥和,城内城外没有盗匪出没,寒冬腊月也没有贫民冻饿而死,更没有贪官污吏敢明目张胆祸害百姓,这其中有多少是我儿的功劳,相信诸位心中也都有个数。”
  安化王向朱台涟望了一眼,他这番话称得上发自肺腑,对这个儿子,他很早以前就不喜欢,只因觉得儿子脾气太不驯服,想法也都与自己不一致,可他心里同样有杆秤,清楚这个儿子的人品与做派都很端正,远比自己其余子女都好得多。
  荣熙郡主说“秦儿是个好孩子”,他虽然嘴上从未附和,其实心里也都是认可的。这些年来儿子替他尽了多少责任,挡了多少麻烦,安化王同样心里有数。
  于是这一次听朱台涟述说了前因后果,安化王愤慨之余,也真心心疼儿子年纪轻轻就担下了这许多重担。
  “我是躲了清闲,不过有我儿替我行了这些善事,我也甚感欣慰,觉得自己纵使称不上贤王,好歹也算守了本分,没有白糟蹋了朝廷发下来的禄米。只是……没想到啊,”安化王冷笑了一声,语调之中陡然透出了愤恨之意,“没想到纵是如此,我们经还会被小人算计了去!”
  一语既出,众宾客之中不明内情者都纷纷脸上变色,心中比之之前更加迷惑不解。
  安化王语调铿锵:“近年来朝廷中事,相信诸位大人都比我这个闲散郡王要了解得多,那边如何党派分明,纷争不断,谁是谁非,我一概闹不清楚。不过我要说的是正因我不问朝政,我才是忠君!
  诸位大人有文有武,心里都明白,说到忠君,文官便该清廉无私,勤政爱民,武将便该冲锋陷阵,杀敌卫国,可我们宗室中人想要忠君,就该淡泊功利,不问朝政!
  朝廷之中不论是政通人和,还是奸佞当道,都没有我们宗室中人的责任,都不该由我们过问。我朱便说句不敬的话,纵是天下大乱,国朝危殆,但凡皇上不来开亲自金口叫我们出手相助,我们也只该恪守本分,作壁上观,没有什么妄自以天下为己任、便去插手朝政的道理。
  这,就是我们宗室中人的忠君之道!
  可是,就偏偏有那奸佞小人,为了对付政敌,竟然想要我们去做出头鸟,想要我们违背忠君之道,替他们的党派之争打头阵,而且是怂恿不成,便要栽赃陷害!”
  听到这里,众官员心里终于都有了些眉目,不禁一齐暗叹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原来不是安化王府自己要谋反,而是有人要怂恿他们,利用他们,借他们谋反的机会打击政敌。
  这事乍听之下耸人听闻,在场却几乎没什么人怀疑,因为谁都明白,对宗室而言最需要避讳的话题莫过于谋反,即使是被怂恿,被栽赃,也没人会主动往那个敏感话题上挨。倘若没有那么回事,安化王才不会无中生有。而安化王倘若真有反心,又绝不会另辟这么一条蹊径,先从外人怂恿说起,那样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他既这么说了,就一定确有其事。
  众人一时间都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如此,我们所闻所见安化王府的谋反迹象都是假的,要么是外人蓄意安排的,要么是安化王府因体察到了自己被算计、暂时做出假象去迷惑敌人的,总之都不是安化王府真的要谋反就是了。
  至于所谓的奸佞小人对付政敌,具体是何样目的,这些人也都可以轻易猜想得到藩王谋反最惯常使用的口号就是“清君侧”,在这当口怂恿藩王谋反,想清的是谁,还不好猜么?
  明白了这些,众官员的心情就不尽相同了。有平日反刘瑾反得张扬些的不免会嘀咕,安化王口中的主使人会不会是自己过从甚密的某位同僚,这件事被人家揭发出来,会不会令自己也受到连累。毕竟事涉谋反,沾上一点点边就是了不得的大罪,再轻也是丢官。
  而刘瑾一派如李增等人顿时就挺起了腰杆:原来是有人想要利用王爷谋反对付刘公公,这还了得?如今王爷既已洞察了他们的诡计,我们势必要叫那些不长眼的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安化王已直身站起,环顾四周,肃然说道:“我今日请来诸位大人,就是想请你们来为我安化王府主持公道,现今有人蓄谋栽赃安化王府谋反,要逼我全家人死于非命还背上反贼骂名,这事该当如何了断?”
  镇守太监李增霍然站起,昂然道:“王爷,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您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天理昭昭,有诸位大人在此见证,咱们决不能轻饶了他!”
  众位官员也都站起,纷纷附和,其中除了少数刘瑾一派是真心附和之外,其余纵是往日对刘瑾痛恨至极的,也都加入了附和之列。谋反是十恶之首,栽赃别人谋反也不会是什么可以轻判的罪名,这些人都巴不得尽快撇清自己,不招惹上一丁点的嫌疑。
  在众人嘈杂的附和声中,朱台涟抬起一直低垂着的眼睛,朝众人扫了一遍,唇角浮上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第103章 黄雀在后
  “禀告总兵大人, 安化城依旧城门禁闭,并无消息传出, 但属下见到,北城门之外已挂出了巡抚安惟学的人头!”
  “你亲眼看清, 那是安惟学的人头?”
  “属下亲眼所见,是安惟学没错!”
  “好,传令下去,即刻点兵出发!”
  杨英十分谨慎,即使是已经收到了多方向传来朱台涟动手谋反的消息,还有仇钺的来信相确认,自己一方也已做好了出兵平叛的准备, 他还是一直按兵不动, 只着人往来安化与宁夏之间,打探着安化方向的消息。
  平叛这种事也要讲究火候,去晚了难免损兵折将,多费周章, 可也不能去早了, 总得等人家已经动手了再说。最好的火候莫过于对方刚开始动手,刚一把谋反迹象公开的时候去平叛,就既省力,又不至于授人以柄。
  杨英料着朱台涟借饮宴之机将众多官员都招去王府,就是要当众宣布自己清君侧谋反的意图,届时将情愿协同的官员留下,反对的则当场格杀。这就是寻常藩王谋反该有的套路。
  只要朱台涟对朝廷命官下了杀手, 就等于是公开了谋反意图,比之什么粮草、器械的储备作为证据都要强有力得多。所以杨英等的就是安化城里传出有官员被杀的讯息。只要有这类消息传出,他便可以动手平叛,甚至朱台涟来不来得及公布檄文都不重要。
  迟艳早就说过,朱台涟的讨逆檄文早已写就,到时候等他们平叛成功再去替朱台涟发布都可以,反正藩王谋反已成事实,谁还会去清查那点时间差?
  依理推论,在那种境地之下会被朱台涟诛杀的官员除了刘瑾手下之外,还会有些秉性正直忠义、不肯附逆的,那些人很可能是平日与杨英他们交厚的友人。
  之前仇钺给杨英来信,就建议他尽可能早来动手,以免这些朋友死于朱台涟之手,但大局在前,杨英丝毫没有考虑去救这些人出来,反而急等着听到他们的死讯。比起他企盼已久的光辉前程,这些所谓的友人同袍死几个又算什么?
  那些人的死讯尚未听到,却听说安惟学的人头被悬挂于城头,这个消息与之前仇钺的来信相吻合,而且分量也已经足够。朱台涟已经杀了刘瑾派过来的巡抚,还杀不杀其他人就都无所谓了。
  杨英听后,当即决定出兵。
  今天是安化王府聚众饮宴的次日,因安化城已封城三日,王府之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死了哪些人,还剩哪些人,城外都得不到消息,连仇钺也没再传送消息出来。不过有关安化王谋反的消息已经迅速在安化周边扩散开来。
  宁夏一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包括杨英所在的宁夏卫也都在议论着此事。但杨英为了谨慎起见,更为了独享功劳,这一次点了一万兵马出来,还是只对心腹之外的同僚都谎称是有鞑靼犯边,并没公开说是平叛。
  而且这一次他的顶头上司、宁夏总兵姜汉也在朱台涟宴请之列,眼下正在安化城中,姜汉不在,副总兵杨英就是一把手,剩余的其他武将即使同样有心去领平叛之功,也不敢擅自行动。
  为什么鞑靼犯边,军队却不向北方边境开进,而是折向东南,小兵们都不明白,杨英的队伍当中仅有极少数的几个统帅明白内情。而真正知道安化王府的谋反是为人算计的,仅有杨英和极少数的几个亲信,其余将士都以为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一场真正的藩王叛乱。
  “区区一个安化郡王竟也会生谋逆之心,简直不自量力。总兵大人今日出手必定旗开得胜,他日加官进爵是少不了了。”行军途中,副将适时拍着杨英的马屁。
  “好说好说,”杨英穿着一身银亮的铠甲乘在马上,也显得意气风发,志在必得,“到时自然也少不得你们一份大功。”
  刘瑾掌权至今已逾五年,这个利用藩王谋反推翻刘瑾的计划从着手谋划至今已有近两年,杨英早已摩拳擦掌,对动手平叛这一天企盼已久,对平叛之后的加官进爵更是企盼已久。
  从宁夏赶来安化的这一路上,他都十分亢奋,已经忍不住去憧憬不久的将来被招进京师、御前听封的情景了。
  宁夏到安化这段官道修在丘陵之间,视线总被或高或低的山丘阻挡。虽是白天行军,杨英等人也是一直等到了安化北城门附近,才看清了安化城城门。
  令他们意外的是,北城门刚出现于视野之内一会儿,竟然就见到紧闭的城门被打了开来,有一人一马出了城门,朝他们这边奔驰而来。
  杨英传令全军停步,随扈亲兵无需吩咐,便在他前面摆开燕翅状阵型,做好了防护准备,弓.弩手也都搭箭上弦。但他们很快看清,来的那名骑手与他们服侍相同,穿戴的盔甲与手中举着的旗帜都是宁夏卫的。
  片刻之后,杨英已然认出,来人是仇钺手下的亲兵队长顾从。
  顾从到跟前后下了马,单膝跪地施了个军礼:“禀总兵大人,仇将军已然占据安化北城门,等候恭迎将军入城!”
  仇钺手下才只有几十个亲兵,竟然如此利落就拿下了城门?杨英听后欣喜之余,也稍稍有一点失望,毕竟胜利来得太容易,也是件没意思的事儿。他问道:“仇钺可有建议,我等现下是该开进城内,还是该分赴其余城门围城?”
  “仇将军说,请您亲率百人入城,其余兵士原地驻扎即可。”
  仅带百人入城?杨英满心疑窦,可眼看着是仇钺的心腹手下来传话,又不容怀疑。稍加思索之后,他忽然想了个明白:定是仇钺佯装聪明取得了朱台涟的信任,以至于朱台涟直接将北城门交给了他来守卫,甚至说,可能仇钺还成功骗过朱台涟,令其以为今日从宁夏过来的兵士都是仇钺招来帮他谋反的。
  如此推想十分通顺,杨英满心畅快:朱台涟那蠢货!当初仇钺还总说他不像个傻子,怕是另有筹谋,他能有什么筹谋?还不是被我们这点手段就玩得团团转?
  他当即下令:“所有兵士原地驻扎听命,仅余亲兵随我入城!”
  马蹄踏着官道上干硬的土地,激起一阵烟尘,虽只是百余名兵士行过,队伍最末的人也都被拢在了烟尘之中,被呛得连连咳嗽。随着杨英率领亲兵接近北城门,两扇厚重的城门很快被全都敞开,一身戎装的仇钺也带着几个亲兵迎到了门外。
  看见了他,杨英进一步放了心,来到城门之外没有停步,打了个手势叫仇钺跟随他一同步入城内。
  “看来朱台涟的手下比咱们预想得还要蠢材,他这会儿还在城内么?城里大约布了多少兵力?”进到城门以内,见周围没有一个外人,杨英就很随意地问道。
  仇钺显得远不如他兴致高昂,垂着眼淡漠回答:“城内没有兵。”
  “没有兵?”杨英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周昂等武将的亲兵今日一早便出了东城门,去向不明,总之现在安化城内没有一兵一卒,所剩者,只有原来那点王府侍卫罢了。”
  “那朱台涟呢?也出城东去了?”杨英的热情降了些温。看来还是来得晚了些,有仇钺里应外合,当然还是把战斗结束在安化城效果最好,如果还要出城往东去追击,未免耽搁时候,也难免会有更多的变数。
  没想到仇钺却摇了头:“王长子还在府邸。自从昨日饮宴开始,王长子府与安化王府便都大门紧闭,再没见一个人进出。”
  杨英这下感觉到了情况的特异:“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仇钺叹了口气:“有件事,我前两日已然知道,只未在书信中提及。王长子当日曾对我直言,他是明知谋反无望成功,却有心以身殉道,为铲除刘瑾尽一份力,才甘愿举起义旗。他现今,应该是在王府之中坐以待毙。”
  杨英脸色大变:“这……怎可能?”
  果然说出来他不会信,仇钺显得兴味索然:“王长子一向嫉恶如仇,又对自家人深恶痛绝,这等言行,不正是符合他的性子么?他手下那些武将都被他支开了,又提早与我说了个明白,就是为我等平叛大开方便之门。只消他举旗谋反之举落实,消息传出去,便可达到扳倒刘瑾的目的。现今这目的已算是达到了,他无心再多抵抗,以致多害人命,等你去到王府叫门,说不定便会看见火光烛天,他已自我了断。”
  “不,不对,这不可能!”杨英摇着头,不自觉地提缰退了几步,脸上大显惶恐之色,“朱台涟不可能做这种打算,他对你那么说,定是别有居心!这定是他设下的诡计,咱们都中了他的圈套!”
  “能有什么圈套!”仇钺高声喝道,“现今安化城内连兵卒都没有一个,你觉得他会为你设什么圈套?你大可以带上两百人去兵围安化王府,亲眼去看看,还有什么圈套可让你中!你不去,我去!”
  自从前几天听了朱台涟那番剖白开始,仇钺便一直心有愧疚,往日早就看清杨英再如何口称为的是扳倒刘瑾肃清天下,实则都是将个人的功名利禄放在首位,自己与这样的人为伍合谋,算计的却是一位忠义之士,行径何其不堪?
  现在见到话说个明白杨英都还不信,足见其内心何其狭隘龌龊,与王长子简直差了一天一地,仇钺更是愤懑,也不顾尚有两人的亲兵在跟前,便高声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在此等你,而没有自己去王府探个究竟?那是因为我不忍心,不忍心看一位义士被我逼得自我了断!杨总兵,你想好,你若不去,我这便去了!”
  如果形势真如他所说,北城门是他开的,再由他去逼得朱台涟自行了断,这平叛的首功也就都被他一人占全了,杨英虽然心中仍有疑窦,想到这一点也都暂且抛诸脑后,等待许久,此刻再没什么比平叛首功更为重要,他也顾不上计较仇钺言语不敬,当即朝手下吩咐:“随我去安化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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