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就跑去看别个了,你二姨寒不寒心。”平阳王挑着眉,饶是不痛快哼声道。
姜淮呛咳了几声,溜过女儿家的娇羞。
平阳王见状,心头更是淤堵,看一眼都烧得很,“行了,什么事等你身子痊愈了再说,旁的你也都别管了。”
姜淮一怔,霎时抬眸看向他,“可那案子还”
“案子有你四哥在,你就少掺和了。”平阳王似乎是不愿多说这桩,论起起因还是跟那糟心的有关,而这两日正风口浪尖,让人不由得深思那人背后设局的黑手。
正巧苏妈妈端了午食来,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王爷说得对,这回是说什么都没用,你且好好在屋里待着。天塌下来都有你爹他们顶着,哪用的着你一姑娘家家烦心的。”
“还不是你们平日里惯的。”平阳王没好气嘀咕。
苏妈妈闻声回头觑了他一眼,“您说这话站得住理儿么,早做什么去了。”她是苏氏的陪嫁丫鬟,为了照顾姜淮独身留府,操持苑子功不可没,平阳王更是给了那一份敬重礼遇。
平阳王被噎了一句,索性默声自己动手盛了剩下的面条尝。苏妈妈的手艺也只能赶着两个小的面子,颇不容易。
姜淮亦是接过她递来的面碗,被勾得食指大动。用醇厚鸡汤煮出来的细致面条劲道爽滑,上面撒了葱末亦是增色,一面看了眼她爹无奈模样划过一丝狡猾笑意,知道此事算是揭过去了。
不过等平阳王走后,姜淮用完了面,却没逃过苏妈妈一顿念叨。“眼见着都快好了,就是歇不住,也不晓得心疼心疼你爹,一个大男人当真是叫你们娘仨给折腾怕了,瞅瞅头发都白了不少,你且让他省点心。”
“还有案子那桩,既不是你撞的人,那等泼皮无赖自有人收拾,就是车子给大理寺扣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还回来,要查清楚了,可得一并好好追究的。”苏妈妈回想起那些人来提时的情景,眼下太后华诞在即正值严查之际,正好碰了风口浪尖,可不就棘手了。
“马车”姜淮呐呐,脑中霎时划过一道灵光,忆起前些时候一幕兀的变换神情急声道,“快去将四娘请过来!”
京城里是彻底变了天了,零零落落下了几天的雪夹杂着大雨,反而叫人觉得渗骨的冷意。
临着开堂问审的日子,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以致还远不到升堂的时间,顺天府的府衙外都被前来观案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毕竟这些日子传什么的都有,还有传言王麻子被灭口的,直到瞧见一早跪在堂前的王麻子才算破了谣言,更遑论其他。
而此时,隔着一条巷子不远停着一辆青皮马车,极是低调。
一名灰衣小厮快步从顺天府府衙后门快步行了过来,一路似乎还在瞧看有无被人看到,不一会儿就溜到了马车旁,压低嗓音禀道,“公子,事儿都打点妥了。
请的是长春楼最能说的师傅,包管待事了之后能一字不漏的传达与那位听。”
马车里飘出一声淡淡哼应,里头坐着的赫然是太常寺顾典簿家的嫡长子顾青棹,此时手里把玩着一枚精致玉件,嘴角缓缓绽开一抹阴鸷笑意。
辰时尾声,平阳王府的马车姗姗来迟,因着二者同为原告与被告方,且是到了当日方聚堂上。姜淮一袭墨兰绒暖绣玲珑玉簪花长裙,外罩水红软兔绒斗篷,衬得娇媚面庞愈发柔嫩白皙,甫一下马车便引来不少惊叹目光。
玉竹撑着油伞挡去风雪,一面扶着她往里头去,神情倒是比那正主还要肃然,只是见了周遭伫立的衙役还是露了一丝惊怯,所幸旁边有姜四郎老神在在,撑住了底气。
“那就是圣上眷宠,平阳王的掌上明珠,看起来也非是传闻中那般骄纵蛮横罢?”分明瞧看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柔弱无骨,颇有她母亲当年的风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那样一个弱小女子,那些没有交集头一回瞧见的纷纷溢出赞美之词,相较之下并排跪着的王麻子就显得不能入眼极。而知道或见过那长乐郡主行事的,此时则是惊掉了下巴,险些不敢认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姜淮突然矫揉造作了起来,谁能想到这风寒反反复复倒更厉害了,调养这些日子她没淌着鼻涕来已经算是不错,当然也没成想会有这肃场的作用。
巳时一刻,黄府尹带着师爷从内堂走了出来,摸了摸八字的小胡子,对外面这闹哄哄的景象似乎是一点不意外,拍下惊堂木。
“升堂!”
伴着师爷一声喝令,衙役分列两边,击杖高呼“威武”,四下随之静了下来。
黄府尹从堂下二人身上扫过,在长乐郡主身上逗留稍久,“堂下何人,有何冤屈要诉?”
姜淮娇蛮归娇蛮,眉宇自流露一股英气,拂开了玉竹搀扶的手稳稳当当站了堂下,却叫王麻子抢了话语先机,状告长乐郡主纵马害命。
“我爹死得冤枉,还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啊!”王麻子一开腔便是哭嚎,一口咬定是长乐郡主所为。
“大人已经收了我四哥的状子,列数王麻子罪状,还望大人明断。”姜淮一身凛然,四哥写的状子她自是有信心的,只是这过程倒是知晓那王麻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恶棍赌徒,观感更差,只觉得是被倒霉讹上。
本是弄点钱财谁知踢上了铁板闹上官府。姜淮回想起那日临行大爷还塞了她一地瓜表以感谢,再看王麻子,此事必然要弄个清楚。
“王麻子,你爹究竟如何死的,你还不速速把真相道来!”
“我爹当然是你撞死的,人证物证俱在,你休想抵赖!”王麻子往黄府尹那又是咚咚磕了两头,“大人明鉴,小民深知烂赌不好,连累老父,已经在努力悔改了,大人万莫凭着以往就下论断!”
堂外的议论声又起,伴着浪子回头金不换等字眼,引得不少同情的。
黄府尹又拍了拍惊堂木,斥了肃静,后看向姜淮道,“依照仵作所证,王禄身上多处挫伤,左腿骨折,内脏破裂,是为撞伤后不治身亡,头部淤伤亦是与你马车上缺口吻合,你可还有话说。”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原先随着传闻证据两边倒来倒去的一众,似乎感觉受到欺骗,纷纷谴责起姜淮此等贼喊捉贼的嚣张行径。
“当日在马车的人并不是我。”姜淮正色,“庶姐为学琴借用,而在此期间,拢共不过两回,一回是十五那日未有碰伤,第二回则时隔两日,不过那天庶姐因身子不适,与人调换马车先行回府,并不知此事。”
这话如何看来都是砌词狡辩,故意推脱。
“哦,是与何人调换的?”黄府尹顺势问道。
姜淮抿了抿唇,亦是瞧出他神情里未有几分认真,想到姜娆所言拧起眉头,“詹事府左春坊赵黍之女赵玉珺。”
黄府尹见她说得有板有眼,顾忌她身旁的姜四郎皱眉沉思,只是外面围观的则就没那么顾忌了,更有阴谋推断她是找替罪羊的。
可这事确是真真的,姜娆本就心虚,最后自然没扛住拷问招了彻底。那只玉生烟的镯子就是顾青棹所赠,两人在朝华阁相识,一出宝玉赠美人的戏码虏获芳心,后就有了私下交往。
那日姜娆原是要赴顾青棹的约,怎料突然腹痛难忍,黑灯瞎火下也没瞧清楚就上了赵玉珺的马车,等出了青灯巷方才察觉,只是当时情况由不得她掉头去,将错就错回了府,而过了一个时辰姜淮的马车也自行回来了,故当时并未多想。
如此想来,姜娆那突如其来的腹痛只怕也另有缘由,偏那个傻的还想着瞧她好戏殊不知给平阳王府惹了多大麻烦,在有心人的搅和下,这场风波也愈是扩散,连圣上都亲自过问。树大招风的道理也不为过。
“哪有这么偏巧的,出事的恰不是你坐的马车,还要诬赖旁个,这说辞未免太戏弄人了罢!”
“就是就是,而且什么十五,十七的,仵作不是都验明了的”
“我看就是故意混淆视听,保不准是谁给出的主意,来糊弄人的!”
外头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是将一块陪着姜淮来的姜少飏都算了进去,庄朔等一块赶来的挤在了前面,听着周遭议论俱是气愤不已,那些人一张口什么都来,还自以为的英明神武,若不是姜少飏阻止,只怕要把那几个叫嚣最厉害的拖出去揍了。
“既是认为时辰有误,不妨再验一番。”姜淮沉吟开口。
黄府尹却是面露难色,王麻子则是一脸悲愤地又一次抢话,“我爹都已经入土为安,难道还要被扰地下安宁!”
“陆仵作向来无失,这份证供本官断为有效,长乐郡主可还能拿出更有利自己的证据。”
姜淮拧着眉头,“大人难道不应该先传唤赵玉珺?”
“郡主,公堂并非儿戏,仅凭三言两语便要牵扯旁人,只怕审理案件要冗长复杂多,还望郡主先拿出切实的证据这里的证据指的并非是您手下人的证词。”黄府尹眯起眼,露了精明相,亦是引来堂外叫好声,搏了正气公义。
姜淮还当真是拿不出什么证据,而听闻黄府尹这话,只怕是带了姜娆来也无用。正气闷之际,却见堂外一人要求上堂,来的还是熟面孔。
“顾青棹?”
“郡主,别来无恙。”顾青棹笑意温润,锦衣玉冠,端得是如沐春风。
姜淮愈是颦起了眉心,满腹狐疑,“你来做什么?”
“你是何人,所证为何?”黄府尹轻咳了两声,阻断二人的对话。
顾青棹端着姿态从容作揖,“在下太常寺典簿之子顾青棹,因此案牵涉而上堂作证。”
“哦?”黄府尹挑眉,“你且说来。”
姜淮愈发困惑,然耳畔却听那人落了几语,神色骤变,“原来是你!”
“此事郡主配合于我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然,恐怕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平阳王府近来可不太平呐。”顾青棹一面以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低低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枚圆月玉佩示看,仿佛他接下来的说辞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从与不从,后果如何,昭然若揭。
第18章 诡辩
公堂内外所有的目光都随着顾青棹此举一同望了过去,都看到了他手中的玉件,精致秀丽,分明是女子所用的,再联系二人很难不多想了去。
情意萌动的男女做出月下私会的事也合常理,不过通常顾忌名声遮捂,没见过这般张扬的
庄朔伸着脖子往里头探还弄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拽了旁人问,“这有顾青棹什么事儿啊,他怎么进去了?”随即瞥见抓着的是虞忨又连忙松开手,被他此刻神情给骇了一跳,看那架势倒像是要上去撕碎了顾青棹似的。
虞忨一双眼像狼崽子似地直勾勾盯着顾青棹那虚虚搭在姜淮腕子上的手,兀的动了却是轻巧越过栅栏,径直走向神情不对的姜淮,“他同你说什么了?”
“大胆!”黄府尹见状猛拍了一记惊堂木,登时涌上几名衙役上将虞忨拦住,费了全力才一同将他制住,以扰乱公堂秩序为由给架了出去。
“有什么不能当着大家伙面说的,非要偷偷摸摸,我看他根本是不怀好意,放开我!顾青棹,你别耍花招!”
庄朔仍是一头雾水,转向另一边沉默不语的姜少飏,“四哥,我咋听不懂”
姜少飏闻言瞟了他一眼,也就仅是一眼让他自行体会了,随后移向顾青棹那愈发深幽,顾家还着实叫人意外。
几乎是同时,堂上姜淮一把扼住了顾青棹那只携有威胁意味的手反剪背后,一个下压。
“我眼光得多差才能看上你这种阴险小人?”
顾青棹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剧痛,都没忍住那一声痛呼,随着那施压力道扭曲了神情。
姜淮也是被气狠了没留力气,要不是尚在病中,定能把他这条胳膊给卸下来,此时沉着小脸伸出另一手掠过他手里的玉件,吊垂了下打量。
通透的翡翠玉佩底下缀了绯红流苏,一瞧便是不菲,倒颇是用了心,只是用在了歪道上。
“郡主,有话好好说,你且放开我。”顾青棹被反剪着手,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勉力维持风度道。
“顾青棹,你煞费苦心设局陷害与我,还妄想毁我名声,满口浑话欠教训!”姜淮气愤斥道。还道是同他私会以作当时不在场的证明,亏他说得出口!
黄府尹反应过来的当下,立刻让衙役分开了二人,不免气急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这般胡闹!到底怎么回事?”
顾青棹捂着犹如错骨了的胳膊,神情暗暗几变,掠过姜淮的方向沉黯下眸子,清了清嗓子,抢先开口,“大人,实情并非如此,不知郡主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乃至动手伤人,可能与我接下来要说的有关。”
姜淮略显苍白的脸颊顿时因此而染上一层薄红,杏仁眼瞪得滚圆,明显是被气的。
“只因,当日我便是亲眼目睹马车撞伤老伯,老伯碍于官威隐忍,后等我差人下去时只拾到了这块玉佩,若非这桩闹了集贤门前我都未曾想过那马车的主人竟是长乐郡主”
从定情物到遗落的罪证,跨度这般,还能叫他编排全了,姜淮觑着他生生给气笑了,“顾青棹,你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无耻。”最初那伪君子还真是没叫错人。
顾青棹站直了身子显露无奈,仿佛是姜淮恼羞成怒之词,“那处正是风雅集,我与友人相约小酌,亦是不曾料到会遇着这桩,可既是遇着了,若不将实情道出,顾某良心难安,犹豫之久却是顾念与郡主的同窗情谊,实为不该。”
周遭听闻风雅集时不由爆出一阵骚动,毕竟那处不是寻常人等能去的,更传闻那里的姑娘才艺双绝,知情识趣,且姿容过人,非是一般伶人能比的。顾青棹是京城十公子之一,且排名靠前,道出这话自然添了几许桃色意味
而眼下看,倒是露了一手的长乐郡主似乎并没表面那般简单了。
“我就说你们不识其真面目,跟那刚才被架出去的,可没少祸祸人的。我看这遭也是闯了祸见兜瞒不住才编了一套说辞抵赖,大人万莫被蒙骗过去。”
“早就听闻是位被宠惯坏了的小霸王,做出这档子害命之事,平阳王就是那般纵容态度么,总不至于仗着权势还想保人罢?”有人当即提出质疑,不免阴谋论了一番。
“仁兄这话说得可有道理,平阳王疼这掌上明珠跟眼珠子似的,定不会舍得女儿受罪,保不准背后如何运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