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怪尖的,原本是打算给你大哥做个枕头的,你既然喜欢便拿去。”姜柳氏收列出不少,专门给姜淮装呈了个匣子,并着首饰、唇脂等一并收入里头,都快装不下了。
“谢谢大嫂!”姜淮摸了摸那天青的缎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晃了神。
姜柳氏噙着笑意,将那女儿家的娇羞尽收眼底,叹声道:“也不知道能让五娘放下棍棒拿绣花针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总不会是虞将军家的那位公子罢?”
姜淮险些没握住手里的玉珏,一下被惊得拽回了思绪,“大嫂”
“什么虞家公子,虞忨那小子又找你麻烦了?”姜家大郎姜少恒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姜淮忙是摆手,一边冲着姜柳氏暗示挤眼,“大哥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大嫂我明个下学了来找你。”说着就急急忙忙抄起缎布和匣子往外去。
“五娘,手上还没好呢”青寥急急唤道。
姜少恒亦是留意到包着的十指,“阿妧的手怎么了,被夹了?”
姜淮抱着走得更快了,一溜儿就没影了。
“呆子。”姜柳氏笑嗔了句,一面将东西归整好一面道,“阿妧说要跟我学针线活儿绣荷包,你说难得不难得?”
“我说那块料子怎么那么眼熟。”那布料适合男儿用,那肯定是姜少恒望着姜淮离开的方向甚是欣慰道,“果然是没白疼,阿妧长大了,里头肯定有我一个。”
姜柳氏瞅着傻乐的姜少恒,“呵呵,早些洗洗睡罢。”嗯,梦里想想就好。
“明儿起就不用等我回来用饭,估摸要忙上一阵。”姜少恒接了姜柳氏递上的布帕净了脸道。
“是为三叔找你的事儿?”
“嗯。”姜少恒看着聪慧过人的贤内助,屏退了下人,沉吟良久道,“皇上要重组神武堂。”
姜柳氏闻言愕然瞠目,神武堂是景阳帝在位时所创,司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之职,征用的却是有恶迹者,当年因宓妃一案曾掀腥风血雨被废,世家皆有累及。
神武者,下辖万数,授于皇命,行事秘而无章重组,无异于头悬利刃。
这厢平阳王和姜少恒忙得不见人影之际,姜淮倒是日日准时于国子监报道,在知悉沈崇在国子监有专门的住所后,更是早早提着食盒送早膳,只可惜除了头一回碰见睡眼惺忪、呆若木鸡的小沈大人后就再也见着过。
小沈大人搬回府里住了。
“你所谓很重要的事是指埋伏在上学的必经之路偷窥沈夫子?”萧令仪被拽着半蹲在草堆旁颇有些咬牙切齿,也是独独败在了这人跳脱行事上。
姜淮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条道,头也不回道,“他避着我有什么法子,连面儿都见不着,不然能蹲守在这儿么。嘘,他走过来了,你蹲低一点别给发现了。”
“你那天瞅见什么了?”萧令仪犹对沈崇那避之不及的态度好奇万分。“不会是看到”
姜淮闻言登及涨红脸,“没有没有,他来应门时是穿戴好的。”看到她时还把最上面一个扣子系了,一丝不苟。
萧令仪还是挺喜欢这纯情的小霸王的,打量够了才道,“你说他是穿着睡的,还是起来着急忙慌穿的”
姜淮脸上的绯红霎时蔓延开去,眼前浮现的是那人白色单衣下露出一段白皙匀称的肌理,线条流畅的腰身瘦而有力默默捂住了鼻子。
“出息。”萧令仪一眼看穿,笑嗔道。“那老古板有什么好的。”
姜淮对她这几日重复的调儿已经能置之不理,沈崇生得好,字写得好,作诗做得好,还会温柔地喂野猫吃食,哪儿哪儿都是好。
她痴痴望着沈崇的方向看,晨曦的阳光透过葱葱郁郁的树林照落在来人身上,周身渡上的绒光并不能将他温暖,清清冷冷的,将那俊美衬得愈发不真实。
所有人都觉得姜淮的倾慕来得无由且随性,甚至还有人赌她拿沈崇取乐的,可不管旁人如何说,姜淮当真只觉得沈崇是世上无双,一头扎得义无反顾。
“你看他走路都那么俊。”
萧令仪有点倒牙,亦是往那方向瞟过去。刨去那张脸确实出挑不说,可为人古板又克制,少年老成,毫无乐趣可言,与姜淮是怎么瞧都不像是能走到一块的。
她叹了一口气,“那邱家小姐就是受不了他无趣又冷漠才闹着要退婚的,而且看他这番态度,只怕这事儿难上加难,要不趁还没栽那么深,早日回头是岸。”
她突如其来的深沉叫姜淮怔了怔,余光里的沈崇颀长的身姿经过,淡然的眸光直视前方,削薄的唇轻抿,整个人孤傲清冷,遥不可及。
“他即是彼岸,何来回头。”姜淮又转去了目光,瞧得认真,说得亦是认真。
萧令仪怔然抬眸,便看到那杏眸中无法撼动的坚定不禁失笑,忽而唇边咧开一抹恶劣笑意,“那你想不想看圣人沾染俗尘的模样?”
“嗯?”姜淮被她好奇引了过去,并未发现在那一刻一直关注的那道身影顿了顿,调整了同手同脚的步调,薄唇抿得更紧。
只是还不等萧令仪启口,一抹娇俏身影怯懦唤着阿妧寻了过来,一副畏生极了的模样,蓦然瞥见她时径直朝她提裙奔了过来,“阿妧,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姜淮被扑了个满怀,僵硬扭过头去看,落入一双清冽眸中。“”
“你怎么来了?”半晌后,姜淮听见自己的声音迟疑问道。
“我来陪你念书呀,高不高兴,意不意外?还有,方才在报道的地儿我还瞧见了陆家俩兄弟、钱都统家的咱们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呢。”苏闵儿一贯是跟着姜淮的,立马在她边上蹲着掰手指道。
“郡主,郡主在那儿!”一道声音饱含兴奋远远传来,呼啦涌过来一帮人。
“可找着了,国子监看着就跟个牢狱似的,忒没意思!郡主您受苦了!”
“就是就是,您还不知道罢,前儿个赵乐趁着您不在作威作福的,还把风陵渡的地盘儿抢了,可嚣张了!”
“郡主,要不跟上回一样,咱们下学把人堵了?”
姜淮与沈崇尴尬对视了半晌,在看到那人往学堂的方向去后心如死灰地扭回了视线,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气沉丹田。
“滚——”
第6章 觊觎
一行乌泱泱的十余人,还夹杂了几个姜淮压根没见过的生面孔,瞧着尽是来瞎捣乱的。带头的庄朔见姜淮脸色不好道只有几个入了学籍,连忙将那些凑热闹的给遣散了,周遭才没那么闹哄哄了。
姜淮十分糟心,“这是能让你们玩乐的地方么,去去去,不是读书的料就别来掺和。”
“郡主”几人呐呐,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当年带头烧书气走夫子的又是哪个!
姜淮瞧得嫌弃,萧令仪却是慢悠悠打量,直把几人看得后背发凉方是灿烂笑道,“挺好的,留着能派用场。”
“”派什么用场?众人发寒。
姜淮想起那压着的八百篇罚抄,目光转向,即刻便默许点头了。
“!”
只是片刻,几个就忘了那茬热热闹闹讨论起国子监夜半鬼哭的传说,萧令仪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只道是物以类聚。
“青棹兄、青棹兄等等!”一道身影急匆匆地从姜淮等人身边掠过,步履生风,径直追向另一头快要步入曲折游廊的年轻男子。
“我看见他刚冲我翻白眼了。”庄朔瞪着虎目牢牢追着那背着书囊的人身上,再一看,那厮俩小鼻孔都是朝天的。
姜淮顺着瞧了过去,那名学子已经追到他喊的人身旁停了下来,同行的还有几人,身上的学子服都是用金丝线绣的春梧堂三字,端的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那是春梧堂的,惯的毛病不用理。”姜淮轻轻蹙了眉头,听着那伙人文绉绉寒暄,仿佛跟做戏的恭维那个又得了月考魁首的年轻男子,旁也没什么,只是在听到沈崇的名字时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当年任祭酒的是徐家的,两家虽是撕破脸,可对沈崇确是照顾的,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哪有咱们青棹兄是实在本事的。”那人吹捧的实在,周旁还有附和的。
顾青棹被众星拱月,此时遥遥与姜淮的目光相对,方是悠悠启口,“仲名过誉,与沈夫子,咳那是不可比。”
萧令仪闻言多瞧了一眼去,这人说话就怪里怪气,倒像是沈崇比不得他似的,轻蹙黛眉就听见身边之人低低的嗤笑声。“的确没得可比。”
姜淮咧了嘴角,眸中流露一丝毫不掩饰的嗤嘲。“毕竟本事不是靠嘴皮子说说的,还是说这就是春梧堂的行事风格?”
话一落,姜淮后面跟着的庄朔等便爆出一阵哄笑,就是看不惯那些假模假样的。
顾青棹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笑意消匿。
“冬暮堂的一年计分都比不得春梧堂一月的,竟也能说比不比的,真是可笑。”
“青棹兄是谦虚,他们怕是连听都听不出来,难怪气得曹夫子要罢课。”
“伯牙对着牛抚琴怕也是要气绝身亡的。院里如今真是什么人都往冬暮堂收,乌烟瘴气,不过是浪费笔墨!”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有冬暮堂的学子在,只怕会衍生成一场骂战。两学堂的一直不对付,一个觉得一个假清高,一个指了一群乌合之众,三言两语就能争起来。
姜淮破天荒的没发声,后头的也是,围着摇光公主嘀嘀咕咕,隐约冒出月考、计分等字词含糊过。
等给姜淮一行解说了国子监里的月试规则后,摇光公主颇是无言,只是对应那些春梧堂的轻轻一笑,“可否解释一下,什么叫什么人都收?”
“仲名失言,望公主恕罪!”顾青棹当即脸色一沉,作揖赔礼出声。
那说话的也是口快心知失言噤声。像他们这样用功寒窗苦读的学子败于身份入国子监挤得头破血流,而那些世家纨绔却能轻而易举进来,怎会心平,然这位公主却是另类了。
“好说,该赔罪赔罪,顾公子不会是指着我卖太常寺卿的面子就算了罢?”萧令仪是笑着说的,言语间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顾青棹僵着脸,方才是作的那打算但被说破后只觉难堪,被人接连下面子索性沉了声响。
“所以说我就最不喜欢那些文人酸不拉几,自个没本事还得非拐着弯儿给自己圆的,听个说话都费劲儿。”庄朔挑着眉粗声粗气,回头还不忘问为何国子监会新出一条不能院内斗殴的规矩。
姜淮被他一噎,心说可不就是特意为他们备的。面上犹作的一本正经,“要爱护同窗,别一看不顺眼就揍。”她顿了顿,目光移向春梧堂的一众,“要揍也不能在院里,得等下学。”
“”
春梧堂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闻言不置信瞪着,扔下一句不可理喻,却是不敢再发作。
姜淮不经意与顾青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莫名觉得不适,临离开前道,“真是谦和君子,就不会在背后议论人了,何况俗话还有一句狗眼看人低呢。”
能任由人当面这么埋汰就不是姜淮的性子了,不过怎么找补姜淮自个心里另有主意。
在姜淮一行离开后,这出争端便也就散了,陆仲名等人虽是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宽慰了沉默不言的顾青棹几句,听他说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青石铺成的小径一抹窈窕身影施施然而来,飘了一阵小香风,“三哥”一声娇滴滴的唤声登及引来不少瞩目,后者仿佛是羞怯,扶了扶面上纱巾快步往顾青棹身边去。
“青蕴,你怎么来了?”顾青棹回神,有些意外,后将她引去了僻静处说话。
四角的方亭,垂下铃铛叮叮作响,甚是悦耳。
顾青蕴示意了丫鬟手里提着的食盒,“还不是母亲道你近日辛苦,瘦了一圈儿,命我送补汤来的。”
顾青棹反而皱了皱眉,看着顾青蕴这身装扮,对于母亲的另一层用心却是心知肚明,“往后让厨子早些备着,我自己带来就成。”
“这话你跟母亲说去,我说她可听不进去。”顾青蕴抚着丹蔻,一双细长眼往方才顾青棹凝视的方向眺看,便看到有一抹熟悉身影一闪而逝,却因那张殊色面庞而令人印象深刻。
秀眉颦起又舒展,柔声问道,“我刚刚听隽才道长乐郡主瞧上了沈家那煞星,是真是假?”
照理说依着那位脾性定是闹得人尽皆知的,怎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还是她凑巧听见一耳朵逼问下才知。
顾青棹眉头紧皱,“长乐郡主心性未定,传言有损名声,你莫往外传。”长乐郡主尚是年少,那喜欢没个准数,即便国子监内都传遍了,外头依然没个响动,无非是平阳王府插手了的,那便是不认可。
顾青蕴凝着大哥,弯起嘴角,笑意收不住。“三哥且放心,我有数,我还巴不得她喜欢上呢。”也省的跟虞公子纠缠一道,想到那人她便想着那封送出的信直至今日都尚未有回应,落入一副小女儿愁绪。
“长乐郡主是个真性情的,眼下又和摇光公主交情匪浅,你与她年纪相仿,少花些心思在那不必要的上,多多接触才是。”顾青棹叮嘱。
“三哥是想让我接近长乐郡主莫不是喜欢上她了?”顾青蕴狐疑问道,毕竟三哥之前的喜好可是
顾青棹不置可否,更是相中其背后的势力,平阳王如今受景和帝器重,手握军权,只手遮天都不为过,可惜生的是个木讷脑袋,对于太子与四皇子私下的皇位之争一直未有表态,他便想替四皇子拉拢。
撇去朝堂政事,顾青棹犹是回味之前少女盛气凌人的模样,那般鲜活明艳,想的是那样娇媚的人儿受到折辱的模样,眼神愈发暗沉。若那白皙胜雪的肌肤上绽开血红,一定如冬雪下的红梅美不胜收
顾青蕴瞥见她三哥脸上的笑陡的打了个寒颤,轻轻蹙起眉心,“照郡主的性子只怕是不易罢。”
“凡事总会有例外的。”宝蓝直缀的锦衣公子一眼不错地贪婪凝着,眼底热切及一丝阴鸷,完全不复人前谦谦君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