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川随即又好奇起来,她似乎对自己出现在这座城市,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原本为了应对她的询问,准备好了一肚子解释的。
再次出发前,司机说:“先生,你女朋友可真漂亮。”
随口的一句恭维,穆子川偏偏严肃道:“她不是。”
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够严谨:“我是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不是说她不漂亮。”
再想一想:“她暂时不是我女朋友。”
夏梦推开家门,夏美娟还在讲着电话,细挑的美目往她身上打量一番,对着话筒冷言冷语道:“她回来了,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挂了电话,夏美娟便沉着声音诘问道:“早上跟你说的事,你回了?”
夏梦嗯声,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已经跟表哥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平时开销大,没攒下什么,他能体谅我的难处。”
“是没攒下什么,还是就是不想帮忙?”夏美娟眉头锁得死死,语气急躁。
夏梦耸一耸肩,没再多说,趿着鞋子进了自己房间。她很少回来,衣柜里存着的还是她高中时的衣服,她翻过来翻过去,挑了一套不那么幼稚的。
欲要关门换衣服,夏美娟抱着两手硬是杵在房间里。夏梦没辙,当着她面脱了T恤,套上件棉布衬衫:“您别来当说客了,我不可能改变决定的。”
夏梦叹气:“钱不是万能的,只可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如果不好好给他一次教训,他以后还是会再犯的。那样的话,我真不是帮他,是害他了。”
她瞥了一眼夏美娟,说:“这次的事,不管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当成你不知道。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夏梦的一番话尽管说得软绵,却硬邦邦戳中夏美娟心事一样,她高声道:“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你表哥问你借点钱,你不借就不借,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她叹着气:“我们无非就是寒心,你舅舅以前那么照顾你,现在你过得好了,是大城市里的人了,眼里就不把穷亲戚放眼里了。”
夏梦没理会她心虚后的掩饰:“妈,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将心比心。”
“那就将心比心,你十来岁起就总往外跑,哪次不是你舅舅出去找你。就因为这件事,邻居看尽了笑话,说我四五十岁的人了,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不光是我,你知道大家怎么看你吗?人家孩子考大学考博士,你年纪轻轻就去社会上,才十来岁的孩子啊,什么都不会,为了生存,能干点什么?”
夏梦听得脊背都发凉,转身过去死死盯住夏美娟。
“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说出息了,给大明星做什么经纪人。我以为家里出点什么事,也能有所依靠了,谁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
夏美娟点到为止,等着夏梦觉醒似的就在原地没动。
而她在房间里呆了多久,夏梦就盯着她看了多久,直到风将窗帘吹得鼓起,她又淋淋沥沥出了一身的汗。
夏梦一句话没说,拿着换下来的衣服走出去,片刻后,她又重新走了回来,带着之前买的手机。
“给你的。”她将手机放在床上便从家里离开了。
住宅楼前面,夏梦打到车,司机问要去哪,夏梦想了又想,说:“先开着吧。”
彼时夕阳西下,天边的残云如血,道路两旁的路灯开始一盏盏点亮。
十八岁时,她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干燥,炎热,风贴着地面升起,带着尘土和炙火,残酷地扫到人的脸上。
她同样是和夏美娟吵了一架,带着肿得老高的脸和满嘴的铁锈味,发誓这一次如果离开,哪怕是死也不要回来。
一晃多年,恍如隔世,如今的夏梦彻底长大,不会再被旁人打在身上。可她此刻忽然发现,与身体上的伤害相比,夏美娟更擅长在她的心上钉钉。
她在精神上,始终还是那个十八岁起就残缺的自己。
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官泓对方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声音里透着点无奈透着点委屈,叹着气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喊我侍寝?”
夏梦一下就笑起来,说:“等着,今晚就翻你的牌子。”
心里喟叹着,幸好还有他。
第17章
半小时后,官泓在他们逛过的步行街外找到夏梦。
她换了衣服,浅粉色的棉布衬衫,藏青裙裤。细胳膊细腿露在炽热的夜风里,看得人心也是躁动不安。
卸下刻意伪装的成熟,她清纯得像是刚出校门的学生。
官泓不知道怎么想起头一次见她时的场景,也是炎热的暑天,刚回国不久的他在朋友引导下结伴见识国内的酒吧。
她坐在酒吧门外的石墩上,穿极少,极花哨,脸上化着五彩斑斓的妆,可抬头看人的一刹那,教人立马想起网球场上挥洒过汗水的时光。
廉价的塑料糖纸里,是无法阻挡的青春和单纯。她连的眼睛都闪着光,看过来的时候先不好意思地瑟缩下,再假装大胆地说:“嗨。”
车子停到夏梦身边,官泓开门下去,将坐在消防栓上的她拉起来。她正忙着摸钱,给身边弹吉他的流浪歌手扔了五十,竖起拇指:“唱得不错哦。”
歌手朝她飞了一眼,说:“谢了,美女。”
夏梦转脸就将手里的包扔给官泓,勾着他胳膊的同时,恨不得将整个体重都挂在他身上,咕哝着:“怎么现在才来!”
那歌手的一双眼睛仍旧在夏梦腿上来回扫,官泓面色深沉地剜过去一眼,气压低得吓人,随即搂着如同软泥鳅的夏梦离开。
鼻腔里满是身边人身上清甜的果酒气味,官泓闻得眉心皱起,问:“好端端的喝什么酒?喝了多少?”
夏梦笑嘻嘻地往他怀里钻,说:“才不是,是看到你就醉了。”
车前,她用脚踩着门不肯进,央求道:“陪我走走吧,我还没吃晚饭呢,你吃过了?我请你啊。”
官泓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点头:“不许走远,就在这附近。”
步行街后面有一条小吃街,正是上客的时候,下班懒得回家做饭的来这儿消费或者要一份带走,也有不少穿校服的学生边走边吃得满嘴是油。
官泓终于知道夏梦的酒所来何处,刚一拐进这条街,就看见三轮车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瓶子,小木牌上写着各种匪夷所思的酒的种类。
官泓无语:“怎么还能有猕猴桃酒?”爱看美女的老板赠了一杯给笑容清甜的夏梦,被他抢过来抿了,顿时被甜得舌头麻痹:“这是放了多少糖?”
夏梦仰着脸,朝他笑了笑,两只眼睛都眯起来,又坏又甜。官泓看得心神一荡,弯腰欲要亲她,她扭身跑开,说:“没羞!”
夏梦在一家店的塑料棚底坐下,很是熟稔地要了一碗砂锅粉丝,问官泓吃什么的时候,被他摇头拒绝:“我宁愿饿着。”
两个人在一起许久,起初各带的棱角被时间一点点挫平,七年之后少数还有分歧的事情里,吃算是很严肃的一项。
官泓至今不能苟同夏梦在这方面过于散漫的态度,不仅食无定时,还分外赞赏路边摊的实力,多脏的排挡都挡不住她的胃口。
坏习惯一直延续到他修炼出了做饭的技能才收敛起来,可他每每有事离开,很快就会收到阿姨那边关于她故态复萌的消息。
夏梦从老板手里接过一次性筷子,牙齿撕开外面的塑封袋,掰开筷子搓干净木屑,往冒着热气的碗里搅了搅。
“真不吃?”她声音甜而媚,勾着官泓肚子里的馋虫:“很好吃的哦。”
官泓看一眼汤上浮着的黄乎乎的油就不舒服:“好吃你就赶紧吃。”
夏梦朝他吐舌头,说:“不懂得欣赏。”她歪着头叉起一筷子粉丝,吸溜得嗞嗞带响,没多会儿就下去了半碗。
老板又送过来一碗绿油油的,是她刚刚一道点的包菜,跟着甜面酱混辣椒组成恐怖料理,官泓看得直倒胃口,说:“你晚上喊肚子疼,我不会理你的。”
夏梦不屑:“我是铁胃,才不会像你一样随随便便就肚子疼。”
身边的位置就没空过,前脚有人离开,后脚就有人补上。新来的是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每样各点了一份,一边说笑一边互相吃对方的。
夏梦看了一会,很是感慨,说:“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从这条街过,闻着味道就走不动路,可那时候零花钱少不舍得买,好久才攒点儿下来吃一顿。”
酒精余威仍在,她说时依然眉飞色舞,官泓听了却觉得莫名心疼。
“后来工作挣钱,手头宽裕之后,我就学他们,特地过来每样都点了一份。以为总算可以大饱口福了,可是好像不管吃什么,都没有以前的滋味了。”
她叉起一筷子包菜塞嘴里,嚼出脆生生的响,继续诱惑官泓道:“不过这个还是很好吃哦,你确定不要尝一口?”
官泓看她这样赚好的表情,怎么舍得再次拒绝,不过该有架子的时候他绝不放弃拿乔:“你喂我。”
“好嘞!”夏梦叉一筷子递他嘴边。
官泓言笑晏晏:“用嘴。”
夏梦噎了下,直接塞自己嘴里:“做梦!你爱吃不——唔!”
她瞪大眼睛,后脑被一只热烘烘的手控制,官泓的脸逼近过来,舌头压在她唇上,用力撬开她唇。
这么多人!夏梦内心滴血。
官泓却笑着攫取走她的食物,然后边嚼边批判:“跟我这么久,品位还是这么差。”
夏梦听了想打人。
隔壁桌的学生们早就被这一幕惊呆,原本的叽叽喳喳立马变成窃窃私语,趴在油没擦干净的桌上聊隔壁这对没羞没躁的人。
“羞耻,我们还是孩子呢,就不怕荼毒祖国的花朵吗?”
“可是小姐姐real好看,小哥哥也帅得一笔,请再荼毒我一次。”
夏雪刚一坐下就听到这阵讨论,问:“什么小姐姐小哥哥?”
大伙跟她直努嘴。她起初匆忙一瞥,没察觉有何不妥,直到对面女主角一脸愠怒地抬起头时,她方才认出是她姐。
夏雪立马怔了下!
夏梦视线撞上她的,也随即懵了。
两桌并一桌,夏雪跟夏梦并肩坐到一起。
夏雪印象里,夏梦自小就是不太一样的,她很喜欢热闹,但在喧闹里往往会露出疲惫的神情;她很享受陪伴,可又在别人表现出亲密时突然畏惧。
她身上总有一种微妙的矛盾感,热情又清冷,忽近又忽远,是夏雪一心要模仿但怎么都达不到的高度,今天再一看坐在她身边的男士。
夏雪的心更加凉了……这男人真帅。
夏梦一脸的愁云密布,用眼神示意官泓自动消失,官泓却舒展四肢,一派轻松,眼神回敬过去,要她主动交代。
夏雪突然道:“姐夫。”
夏梦:“……”
官泓:“……”
夏梦尴尬得恨不得现挖一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方才的画面不知道被夏雪看了多少,脸先红了起来,一把火又烧到了嗓子里。
夏梦从来不喜欢成为焦点,对于公开的亲密一直持反对意见。可官泓好像就是要跟她过不去,刚刚亲过,这会还伸出爪子摸她的嘴。
夏梦一巴掌打开,皱着鼻子哼气,官泓笑着将手上的甜面酱擦纸巾上。
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将夏雪看得一阵羡慕,感慨道:“姐,姐夫对你可真好!你们俩这次是一起来的,是见家长的?”
夏梦被那一声声“姐夫”折腾得头疼,说:“别乱喊,八字没一撇。”
夏梦嫌弃的语气都溢出来了,官泓脸上尽管维持着绅士的笑容,一只手已经伸到桌下扣住了她的腿,暗中较劲。
夏梦疼得一跳,吓着对面夏雪。狐疑的视线里,她狠狠瞪了眼身边的男人。
“你跟我过来。”夏梦扯起夏雪往路边走:“你怎么出来了,没在家里吃饭?”
夏雪点头,表情渐渐低沉下来,说:“爸妈在家发脾气呢,哥也回来了,三个人吵来吵去,我听了烦。”
夏雪想了想,问:“姐,你真没借钱给哥啊?”
夏梦不瞒她:“不借。他要是没饭吃,我给他提供一日三餐分外还带水果,可他现在是因为赌博欠的债,那对不起,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夏雪咬着唇,过了会:“嗯,姐,我支持你大义灭亲!”
夏梦笑着摸摸她脑袋,说:“真乖,不亏是我的好妹妹。”
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一阵,夏雪抓过夏梦的手捏手心,朝一边总往他们这边看的官泓处努了努嘴:“姐,你藏得够深啊。”
一提这茬夏梦就有些抗拒,按理说她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可在向人介绍官泓这一点上,总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夏梦点着夏雪小鼻子:“你别跟他们乱说啊。”
夏雪眯起眼睛笑:“还想做地下工作哪?”
夏梦支吾:“……嗯,差不多吧。”
夏雪点头:“我懂的,大人就爱瞎操心,年纪轻怕你早恋,年纪大怕你单身,谈了就催结婚,结婚就催生娃,生了一胎就想着第二胎。”
夏梦被她说笑了,揉着她手道:“你人小鬼大,还挺懂这些套路的。”
夏雪抓抓头,怪不好意思的:“听多就知道啦,他们成天这样说我哥。”
夏雪情绪忽然低落起来,将头靠去夏梦肩上道:“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夏梦意外:“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舅舅他们不许你去念书?”
夏雪点了点头:“说我念个大专没出息,出来照样要到处找工作。我说我想去复读,他们也不让,家里情况已经这么糟了,骂我浪费钱。”
夏梦叹了口气,舅舅舅妈一向如此,在表哥和表妹之间,倾向的永远是前一个。对于夏雪,她始终多一分怜爱,可除此之外,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