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怪漂亮,夏梦可一点看不出她心烦,眼睛里满是骄傲的神色,明摆着跟她臭显摆。夏梦几乎有点不忍心戳穿:“你怎么想的?”
“当然是不理他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其他女人用过的男人,好比二手的卫生纸,我嫌脏。而且他连你都骂进去了,就是为了你,我也不可能犯傻。”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动听,夏梦说:“你别被糖衣炮弹攻略了,他给你送花不是为了你,过几天一准消停了。”
那天在穆子川家的事情,夏梦一个细节不落地告诉江绾绾。
江绾绾脸色立马不好看,说:“真是狼心狗肺一样的人,我当初简直瞎了眼。现在娱乐圈门槛怎么这么低,尽是些不要脸的垃圾。”
“别放心上了,你也说是二手卫生纸,以后连提都不要提。”
江绾绾恶狠狠呸一声,心里直膈应,等到目光对上了夏梦,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你也真是贼,帮我出了口恶气。”
“我贼什么了?”夏梦笑眯眯:“他自己要瞎误会,我可给他一点暗示了?”
江绾绾哼声:“谁叫他要走这些旁门左道,有点动静就信以为真,所以捷径这种东西啊还是少碰为妙,不然最容易阴沟里翻船。”
两人都记起上一次的谈话,心照不宣地笑一笑。
夏梦说:“不仅给你送花,我这儿也有小礼物。”
江绾绾问:“那你怎么处理的,不会都收了吧?”
夏梦说:“收,干什么不收,好歹是人家的一份心意,等他接戏生日我还要回一份大礼。圈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哪天就有用到的地方。”
江绾绾听得直摇头,砸吧嘴巴道:“你这个人太精明,什么都要算计到,身边有一点资源都要抠得干干净净。”
夏梦佯怒:“你清高,那你把这次封面的机会让给其他人。”
国内一线女刊的十月单人封,何其珍贵,何其重要,多少女星打破了头都抢不到,是夏梦为了弥补江绾绾特意求来的。
江绾绾当然不肯让,假大方都不敢,搂上夏梦一口一个亲姐姐:“我年纪轻不懂事,您别跟我斤斤计较啊。”
夏梦腰一扭拱开她,说:“装什么嫩呢,明明就比我小一岁。”桌上手机响,她俯身过去看一眼,立马回头朝人眨眼睛:“说曹操,曹操到。”
江绾绾比出个“周潇”的口型,夏梦点点头。闹归闹,她知进退地往外走,轻声道:“那你忙,我先出去了。”
周潇为的还是穆子川电影的事,旁敲侧击地要夏梦帮帮忙。夏梦懒得再涮他,实话说道:“你有什么事直接联系穆导吧,我跟他不太熟。”
人是很奇怪的,没撞见之前,不管周潇想象力怎么丰富,也不可能把夏梦和穆子川联系到一起。可一旦有了预判,无论当事人怎么否定,都变成了推诿。
周潇软着声音道:“我理解的,梦梦姐,以后电影的事我不再向你开口。今天给你打电话,主要也不是为了让你给我说好话,就是想跟你聊一聊心里话。”
他都这么说了,夏梦没理由硬生生拒绝,摆出聆听的姿态:“你说吧。”
周潇说:“我十六岁就入行了,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足足跑了八年的龙套。现在虽说立住一点脚了,却是靠综艺吸来的粉,我嘴上不说心里清楚,这样的人气就是一团泡沫,不知道哪天就破了。”
他声音更低了:“我是农民的儿子,穷苦出身。从小都是捡哥哥的衣服鞋子穿,长到十岁,才有属于自己的第一件小褂。那时候的愿望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就想挣两个钱盖栋小楼,娶个媳妇,不用整天挨欺负。”
“后来误打误撞进到圈里,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这么精彩。开始想着拍好戏,留点名,以后有人想起我,说一声这演员还不错。可是圈里的环境你也清楚,像我们这样没背景的要出头,真的太难太难了。”
夏梦明明知道周潇是以进为退,却不得不承认被这些话打动了。
娱乐圈就是这么残酷,想要站稳脚跟,资源实力跟运气缺一不可。而资源又在是所有条件的基础,没有作品的曝光,想要出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比邱天尽管是个新人,甫一出道便是大片加身,资本市场力捧。旁人一生都等不到的机会,对他而言可能只是打几个招呼的小事。
他的一切来得太过容易,失去的时候也不痛不痒。
只有真正底层摸爬滚打爬上来的人才知道成功有多珍贵,活着的每一天都战战兢兢地像是在悬崖峭壁上行走,因为一不留神就可能落下山崖。
可就是这样拼命地攀登,拼命地活,最终可能也只是站在了别人的起点,仍旧被人远远甩在屁股后头。
夏梦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缓和了许多:“周潇,我心里其实很想帮你,可穆导那边,我真的无能为力。”
周潇说:“我明白,就是心里憋得慌,想跟你聊聊。”
“看开点就好了,你现在的成就,已经是很多人仰望的目标了。高处不胜寒,那些站在顶峰的人,未必没有自己的痛苦。”
“难道一点都不努力,就直接接受失败的结果?”
“接受失败没什么不好啊,明明知道努力还会失败,那才傻呢。人生这么短,安然地接受自己是个loser,不好吗?”
周潇很快挂了电话,夏梦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接到他的来电。
周潇原本是想拿出丧气来博同情的,可没想到夏梦比他还丧。她不仅不以丧为耻,甚至还有一些小自豪。
夏梦一边想,一边笑,刚刚放下去的手机又响起来。官泓在那边抱怨:“跟谁聊天呢,打了好几个都说在通话。”
夏梦听到他声音就想忍不住扬嘴角,抬杠道:“什么聊天啊,工作忙着呢。手底下百分分钟来万的流水,金牌经纪人好吧。”
官泓真挺捧场的,说:“了不起。”
“你在干嘛呢,这么晚也不睡觉。”
“正在太平洋上飞着呢,至于为什么不睡觉……”官泓看了一眼私人飞机里金发的空姐,确认没人能听懂中文:“是因为想你。”
两个人在一起七年,除了婚姻嫁娶的话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尽了。
可每次只要官泓温柔的声音出现在耳边,那种酥酥麻麻至战栗的感觉就一定会牢牢锁定住夏梦。
他的手里好像掌握着她情绪的开关,只要轻轻一钦钮,她哭也笑,悲也乐。
夏梦低头抠着手指,说:“你最好是从太平洋上往国内飞的。”
官泓轻声哄:“对不起,梦梦宝宝,还要请你再宽限几天。我要先回一趟家,我已经超过半年时间没和我父母同桌吃饭了。”
夏梦直哼哼:“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就原谅你一次,免得被说成是狐狸精,迷得他们儿子连家都不肯回。”
官泓笑起来:“把我迷得七荤八素,你可不就是狐狸精吗。”
夏梦笑一笑,想起其他事:“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最近我也有点想回家。有人告诉我人的脾气秉性都与原生家庭有关系,我想回去找找看答案。”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她整天都丧气满满。
官泓跟夏梦交往以来,很少听她提及自己的家庭。不过单是想想能把她逼得多次离家出走,就该清楚不会是什么正常的家庭。
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出身在一个单亲家庭,妈妈因为种种原因,经常会对她动手。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的身上有很多伤痕。
官泓自小生活在一个父母和睦的家庭里,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妈妈,舍得对自己唯一的血脉下这样的狠手。
他本能排斥夏梦跟过去有联系,幸好她也很少会回家。每到过年不得不回去,总是一刻不停地跟他聊天,大年初一晚上就迫不及待回来。
空姐此时端来一杯温牛奶,官泓礼貌地朝她点一点头。他想了会,说:“这样好不好,等我下次有空,陪你回去一趟。”
夏梦愣了下:“别闹了,我回去是探亲,你跟我去算什么?”
官泓想也没想,道:“女婿上门啊。”
“……”夏梦心砰砰跳,嗫嚅着:“你……别胡说八道了。我也就是说了玩的,才不回去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官泓听完也没再多说什么,东拉西扯无主题地聊了聊,就掐了电话。唯独夏梦还一阵阵发怔,把方才官泓的话又想了遍。
他近来是真的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又是当着侄子的面说要介绍婶婶,又是要把重心移回国内经常陪她吃饭,现在还红口白牙说出什么女婿上门的话。
……这个外国ABC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女婿啊。
夏梦的一颗心被他弄得忽左又忽右,原本她已经告诫好自己,甘心躺平在悬崖底下,做一个安于现状的loser来着。
夏梦盯着手机看,踟蹰到底要不要回拨过去问清楚,手机却先她所想地响起来。可等夏梦接过来,一看那串号码,忍不住皱起了眉。
第11章
夏梦想要回家只是一时兴起,不知道被哪个促狭的听去当了真。夏梦看着屏幕上她妈妈的号码,心情多少有一点复杂。
夏梦长在一个单亲家庭,从小和妈妈夏美娟相依为命。父亲是谁她不知道,长到四五岁进了幼儿园,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美好的称呼叫“爸爸”。
夏美娟仍旧不跟她提起这个人,可年幼的孩子好奇心强,有几次夏梦实在受不了,刚一问出口,夏美娟抓过晾衣架就过来抽她的屁股。
大概就是这时候打得上了瘾,体罚教育的种子一落到夏美娟心里,就放肆恣意地蔓延了开来。加上她之后迷恋上酒精,醉醺醺揍人的感觉就更好。
夏梦身上常年带着五道杠,年纪小的时候只觉得害怕和委屈。每天最高兴的事是坐在幼儿园里看其他人爸爸,想象他们抱小孩的时候,怀里的人是她。
实在太难受想被抱抱了,就装肚子疼,她怀着小宝宝的老师总会和蔼地给一个怀抱。当然也不敢逗留太久,很乖的自己跳下来,趴在她肚子上听宝宝动。
那是她年幼时期不多的一点温情,因为太珍贵也太短暂,每次拿出来都小心翼翼地捧手心,害怕一口气就吹凉了,要一点点一点点地想。
后来长得大了,个子高出夏美娟一截。她再手痒的时候就不太好发挥,更别提夏梦开始有了叛逆心,偶尔会挡住她挥下来的一耳光,再恶狠狠地看着她。
母女之间的关系在那时候到达了冰点,争吵和暴力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夏梦的离家出走伴随初潮一并到来。
但也直到十八年那年,夏梦才终于摆脱了那个家。这座繁忙的城市终于敞开怀抱,接纳了她,在那之后,是一连几年没有跟母亲联系的真空期。
夏梦再看了看那串号码,接起来的时候多少有点不情不愿。电话那头倒不是她夏美娟,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是梦梦吗?”
夏梦听出是她舅舅,莫名其妙的心一颤,问:“舅舅?”
舅舅说:“就是我啊,梦梦,你现在在外忙不忙,能不能请几天假回来一趟。”他语气挺焦急:“家里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
夏梦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强了些:“请假没问题,可是到底什么事呢?”
舅舅不肯细说,只道:“电话里说不清爽的,你还是赶紧回来一趟吧,今天就出发,见面之后我们再细谈。”
夏梦挂了电话手都有些抖。
夏美娟身体一向就不好,加上不良生活习惯的影响,前几年就小中风过一次。虽然后期恢复得不错,但毕竟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状态不比从前。
那回就是这样,她舅舅搞来了她的电话,因为害怕知道胡美娟出事她不肯回来,还特地编了自己家的事来骗她。
夏梦越想越觉得不安,连忙去老总办公室请了假。
临近开学,各种交通工具都被学生潮挤得爆满。普快太慢,高铁无票,夏梦最后咬咬牙买了一张头等舱机票,这才解决了问题。
坐在机场等待值机的时候,夏梦方才一点点冷静了下来。身上的汗已经被空调收干,湿漉漉的衬衫却贴着脊背,凉得她禁不住打战。
所以她这么焦急是为了什么?原本以为血缘亲情早就是一场海市蜃楼,看破它的虚假面目后,自己就可以无欲无求无情无爱地活着。
看来还是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存在啊。
夏梦一旦有烦恼,就忍不住习惯性地给官泓打电话,本来以为他不可能接的,没想到刚刚响过几声就通了:“吃过饭了吗?”
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夏梦在被他外表虏获之前,最先被吸引的就是他的声音,纯净如一汪清泉,很轻易地就让人平和下来。
夏梦心里好受不少,说:“通知你一声,我现在正在机场准备回家呢。”
官泓纳闷:“这么突然?”几小时前刚说过,这会儿就付诸实践了?
夏梦说:“我舅舅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挺着急的,问是什么事情又不肯说,我怕她是不是又病了,上回不也是这种情况?”
那次官泓就在她身边,到现在还记得她表情,时隔多年与亲友再联络,谁不是兴奋和激动,只有她,一脸的茫然和紧张。
官泓说:“那你路上小心点,这几天机票不好买吧?”
“可不是,只有下午一班,还是头等舱,刷卡的时候我心都在滴血。”
官泓笑一笑:“别滴了,我心疼,等我回去就给你报销。上飞机前再给我来一个电话,下了也是一样,到什么地方见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夏梦听得甜滋滋,嘴上却不肯承认,反诘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没办法来陪我。我也不要你报销,我自己挣钱自己用,舒服。”
官泓在电话那头摇头复叹气:“用不用我就现在就飞回去?”
夏梦激他:“不飞回来就是小狗。好听话谁不会说啊?”
话筒里忽然就静了静,夏梦紧跟着听见官泓说了一连串英文。她的胆子只大到这个程度,赶忙喊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