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个问题,我就是随便感叹,你不用回答。”李慰眼瞧着他的额角渗出汗珠,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再坚持一会儿,等我们登上星际飞船就不怕了。”
杨悦把下巴抬高了一点,半边脸颊代替发顶蹭进她的手心里,安安稳稳地待在那儿不动。
两人静静地数秒,盼着飞机能够顺利起飞。
十分钟、八分钟、五分钟、三分钟……
“叮咚!”每个座位的扶手处都喷射出闪闪亮亮的介质,又借由这些介质生成半透明的虚拟人像,她张了张口,发出悦耳的女声:“各位乘客请注意,我是你们的机长郑莹,现在播报一则紧急消息。”
“首都三号机场刚刚收到联邦咨议局的案件协办通知,咨议局怀疑本航班上搭载了两名帝国间谍,本航班因此暂停起飞,咨议局工作人员将在五分钟后登机排查。”
郑莹显然是位个性爽利的机长,说完重点便不再废话,虚拟人像轻微颔首,化为亮点消弥在空气中。
她就知道!李慰一把将杨悦搂过来,撕开外套的拉链贴身抱在怀里,下巴枕着他的头顶,一边祈祷一边紧紧地闭上眼睛。
前排坐着一对老夫妇,丈夫不满地道:“现在这帮公务员越来越乱来了,头一次听说抓间谍还要事先通报,人家不会跑的?要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哼!”
“都是借口,”他的妻子小声反驳,“叛逃帝国那小子早就出来揭发了,咨议局习惯借抓间谍的名义滥用私刑。”
“哼,帝国间谍的话你也信?盲目的阴谋论者!”
“你才是榆木脑袋的老蠢货!”
李慰抱着杨悦,怀中的小身体暖烘烘的像燃烧得恰到好处的小火炉,她的心却越来越冷,皮肤表面冻出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说她之前还抱有万分之一的期望,希望那位新总统是个大公无私的好人,现在,那丝微末的期望早就粉碎得连渣都不剩。
总统儿子被谋杀只是一起刑事案件,联邦州内刑事案件由每个州独立的司法机构处理,即使跨州际刑事案件也有专设的管辖部门综案局,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咨议局头上。
所以老太太的阴谋论是正确的,如果咨议局的目标是她和杨悦——等待他们的绝不可能是一次公平正义的审判。
早已关闭的机舱门重新打开,外面刮进来阴冷的风,夜风中水气氤氲,首都应该又下起了雨。
舱内所有的乘客都瞪大了眼睛,看到一对身披咨议局黑色过膝长雨衣的探员相继走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人,头上还戴着一顶淋湿的黑色礼帽。
“晚上好,联邦的公民们,感谢你们对政/府工作的支持,祝你们拥有一次愉快的飞行经历。”他摘下礼帽行了个礼,脸上却木无表情,白色的冷光射向他僵尸一般辣黄的面孔,真是万分符合都市传说中咨议局的恐怖形象。
机舱内鸦雀无声,须臾,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孩童的啜泣声:“妈妈,我怕!”
中年探员恍若未闻,他脱下雨衣,和帽子一起交给战战兢兢的空乘小姐,还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空乘小姐正要哆嗦着回他一句“不用谢”,就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枪来。
联邦各个州对枪/支的管控松紧不一,首都星圈却是禁枪的,空乘小姐双腿发软,当场出不了声地跪倒在地。
两名探员交换了他们自己才懂的眼色,以机舱中部的舱门为起点,一前一后分开搜索。
李慰抱着杨悦缩在最后一排,中年探员由前往后搜,另一名探员的起点就在她的身边。
她死死地咬住牙,呼吸也不敢用力,怀中杨悦的小身体热得有些过分,她能感觉到他贴紧她的后背迅速被汗水浸湿。
挺住,她在心中焦灼地为杨悦打气,你能行的,一定要挺住!
好在那探员只瞟了一眼便走过空空如也的最后一排,他手里握着等离子光束枪,轻言细语地请前排的老夫妇出示证件。
无论支持政府的老先生或是他阴谋论者的妻子都非常顺从地按指令行事,检查过证件以后,探员又拿出一个像笔一样的仪器,在末端按了按,用前端橘红色的光束扫描两人的脸。
这是防止两人戴了以假乱真的生化面具,老夫妇敢怒不敢言,探员扫过以后转身要走,老先生忍不住道:“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我以前做公务员的时候和帝国人打过交道,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探员转身的动作顿了顿,他脸上的神色微有些奇怪,不过短短的一瞬过后便恢复成面无表情,他又在那支“笔”中部按了按。
这次“笔”的前端射出的是暖黄色的光,光芒中浮现两张稚嫩无害的讨喜面容,正是李慰和杨悦的脸。
“不可能!”老太太脱口而出,“他们还是孩子!”
“帝国间谍正是利用了您这样盲目的善良。”探员冷冰冰地道,环视了一圈周围偷听的其他人,“这两个人不仅是间谍,还是犯下多项联邦重罪的悍匪,所有联邦公民都有义务协助咨议局将他们逮捕归案。”
妈的,李慰在肚里不服气地骂,你才是悍匪,你们全家都是悍匪!
乘客们不敢再出声,探员继续向前搜索,半个小时后,两名探员在机舱门前汇合。
一无所获让两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显然占主导地位的中年探员在腕间的公民终端上按了按,亮起了通讯的绿灯,但是没有出现虚拟人像,应该是在进行秘密通话。
“确定航班号没有错?机场监控有没有拍到他们登上飞机?谁告诉你买了机票就一定会上机,蠢货,他们也有可能是声东击西!”
中年探员气冲冲地结束了通讯,向他的同伴打了个手势,两人看样子准备无功而返。
李慰大喜,怀中杨悦的小身子已经开始颤抖,她不得不跟着他抖啊抖,心里默念:再一会儿,五分钟就好,等那两人走了飞机就能起飞……
中年探员从空乘小姐手里拿回雨衣和礼帽,又道了声谢,或许是雨衣遮住了他手里的枪,空乘小姐没有那么害怕了,她脸上出现片刻的恍惚。
两名探员刚要转身离开,空乘小姐犹犹豫豫地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见过他们……一对可爱的姐弟……”
中年探员飞速转身,如豺狼般冷酷的双眼狠狠盯住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空乘小姐差点又跪下来,带着哭腔求饶:“求你,我不知道刚才为什么没想起来,他们拿着未成年人票,我还给他们换到了最后一排!”
李慰又在肚子里骂娘,她知道杨悦快撑不住了,他用“魔法”造出的屏蔽效果正在消失,空乘小姐恢复记忆只是个开始。
她悄悄挪了挪位置,把杨悦放到内侧,脱下外套裹在他身上,全神贯注地准备应变。
两名探员又相互使了个眼色,同时拔枪,相互掩护着一前一后走向最后一排。
李慰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冲他们龇牙裂嘴,而他们不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仍然没有发现。
中年探员不死心地伸手摸向座位,李慰往后缩了缩,让他摸了个空。
“他们肯定早就跑了,”另一名探员解围道,“在我们来之前,鬼知道他们怎么躲过了机场监控。”
中年探员没说话,看表情可能也同意他的观点。
另一名探员先转过身,中年探员无奈地收起枪,李慰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又见他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的脸色立时变了,瞳孔收缩,鼻翼扩张,右手倏然抬起!
李慰先扑了出去!
第三章 上帝保佑联邦
李慰死死地盯住两名探员的脸,第一时间发现中年探员的神色变化,她知道杨悦的“魔法”失效了,幸而她早有准备,悍然发动攻击!
她和身扑上,屈膝撞在中年探员两腿之间,右手肘击他握拳的臂弯,逮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折向下方。
“咻”一声锐响,中年探员果然扣动了扳机,等离子光束立刻在机舱地面上灼出一个深坑,李慰的膝盖也正正地砸中了,呃,他的蛋。
中年探员腊黄的脸色刹时间变得涨红,竟显得好看了许多,他痛得张嘴发不出声音,连枪都顾不得再开了,本能地要双手捂蛋。李慰就势再把他的手往上扳,“咻”一声过后,中年探员半边脸没了,痛得满地打滚。
这一系列攻击快得让所有人眼花缭乱,另一名探员转身重新拔枪,李慰抬腿飞踢,等离子枪在空中翻滚几圈,准准地落到她手里。
她二话不说直接开枪,这次等离子射线穿透了另一名探员右臂和肩膀的交接处,很少人知道,这个位置造成的伤害虽小后果却极其严重,一旦受伤,人的半边身体等同瘫痪。
李慰不停歇地又对他的左臂和一双膝盖连开三枪,掉转枪口/射穿中年探员的双腿。
确定两人都只能躺在地上呻/吟,李慰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能吐出来,她换用左手拿枪,右手把裹着外套的杨悦抱了起来。
李慰抱着杨悦旁若无人地走向舱门,机舱内的旅客显然被她凶残的表现震住了,没人敢上来阻止,连那个小男孩儿也似乎被家长捂住了口鼻,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哭声。
那名空乘小姐本来瘫在舱门前的地面上,这时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远远躲开。
李慰心里又嗤笑一声,刚要迈出舱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等等!”
听声音正是坐在她和杨悦前排的那位老先生,她应声回头,见那位老先生站了起来,不顾旁边老妻的拉扯,嗓音洪亮地道:“孩子,你们真的是帝国间谍?”
李慰怎么也没想到他叫住自己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那位老先生腰杆挺直地站着,目光灼灼,执着地非要一个答案。
李慰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很想再发出一声嗤笑,又隐约觉得这没什么值得笑的,也并不可笑。
她过分年轻的脑袋想不明白这里头复杂的道理,最终只能抱紧杨悦背转身去,“我老爹是个战斗英雄,我他妈靠他的死领了十八年的政/府补贴,你说我是帝国间谍?”
对此荒谬的问题只配一个答案——她用握枪的右手朝天竖了个中指。
“上帝保佑联邦!”
…………
……
机舱外面果然下起了雨。
杨悦似乎睡了过去,这是他能量耗尽后的正常表现,李慰并没有太担心,而是把外套的拉链拉上,仅给他留出小截可供呼吸的缝。
“我能行,我们能行,”她习惯性地对着熟睡的杨悦讲话,“他们不敢在公共场合开枪,只要我能冲进候机大厅……”
铅灰色的雨线不断从头顶延伸至地面,李慰深吸一口气,从舱门外的舷梯狂奔而下,几乎在她前脚踏实水泥地面,数百米外的灯塔上方“啪”一声点亮一盏探照灯,巨大的光束将她和杨悦笼罩其中。
如果此时有人从高空俯瞰,应该能看到一幕漫画铅稿般的奇景:黑色的水泥地面、白色的积水反光、在广阔的停机坪上渺小如蚂蚁的少女和她怀中的男孩儿,既冰冷又炽烈的白光伴随她奔跑的脚步亦步亦趋,远处,更多密密麻麻的“蚂蚁”以白光为中心汇聚而来,顷刻间便要将他们淹没。
然而李慰赌赢了,她先一步跑近候机大厅,隔着玻璃墙看到里面的人露出震惊的表情,她只来得及张口呼出一个字:“走!”
同时,等离子光束射向自动门,她没有时间瞄准门锁,连续数枪组成竖列,抱住杨悦以脊梁狠狠地撞向枪孔!
“哗啦!”万幸自动门没有玻璃墙那样坚不可摧,她仰天躺倒在玻璃碎渣中,杨悦的体重砸在她胸腹间,差点让她当场吐出来。
但她不能,追兵的子弹赶了上来,“噼噼啪啪”炸在她腿边,火星四溅,逼得她翻身而起,胡乱用等离子光束还击。
机场的监控室内,又一位咨议局探员与机场的安保负责人并肩立于屏幕前,负责人烦恼地道:“不行,她手里有等离子光束枪,我们只有金属子弹,现在连帝国人都淘汰了金属子弹!”
咨议局探员眉头深锁,他一看就知道那女孩儿的等离子光束枪从何而来,飞机上的两名同事恐怕凶多吉少。
“红狮团没有。”他蓦地开口。
“什么?”负责人愕然。
“我说,帝国人没有完全淘汰金属子弹,至少他们的皇帝卫队红狮团的随身配枪仍在使用金属子弹。”
“……”负责人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了遥远的帝国,“要不要我下令封锁机场?”
咨议局探员摇了摇头,“首都三号机场的客流量居全联邦所有机场之首,即使只封锁十分钟也会引发巨大的舆论争议。”
他默默咽下后半句:而新总统最不想看到的便是舆论争议。
屏幕上,李慰边还击边冲进候机大厅,等离子光束枪发出的噪音极小,大部分候机旅客并未察觉这边的热闹,机场安保人员的金属子弹则不同,连续的爆响和火花已经引发近处人群骚动。
“放音乐。”咨议局探员又道,说完不等负责人反应过来,跨前一步,亲自动手打开了面向全机场的广播开关。
突然响起的音乐声掩盖了子弹的喧嚣,候机室内的旅客们纷纷驻足,条件反射地抬首望向半空,以为会出现直播画面,却只能看到隔着玻璃穹顶簌簌垂落的灰雨。
李慰抱着杨悦故意往人群里钻,她百忙中还要对杨悦废话:“这什么歌?我喜欢这首歌。”
女主唱的声音柔滑得像最浓郁的液体巧克力,和音的男声亦如滚动着珍珠的天鹅绒,他们反复吟唱着简单的句子,真诚的诉求——
Felt like the weight of the world was on my shoulders
感觉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我肩上
Pressure to break or retreat and then return
是冲破压力还是转折撤退
Facing the fear that the truth, I discovered
直面恐惧让我认清了事实
No telling how, all these will work 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