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个密闭的袋子,一股淡淡的衣服放久了的气息从里面飘出来,沈牧平从里面抽出了一件蓝色的运动服。
衣服的前襟上写着一所省级重点高中的名字。
这件衣服被保存的很好,沈牧平还记得它之前被放在一个单独的真空袋子里,袖口领口都被熨烫得整齐,用纸板撑着规整的形状,还有白色的棉布放在微微有些泛黄的后领上。
把衣服展开,一抹蓝色瞬间浸透了记忆,一切昏黄老去的过往都变得鲜活起来。
略有疲惫的脚步声,打开门后带着笑意的问候,又或者走到家门口就能闻到的饭菜香气,还有自己晚归时亮起的灯光,它们一直沉默地守候在某个角落里,在这一刻于岁月深处迸发色彩。
沈牧平脱掉身上的家居服,只穿着衬衣,把校服套在了身上。
“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
您能不能听见?
是不是太晚了?
是真的太晚了。
不能在您焦急和难过的时候安慰您,也不能从您的脸上换来一点轻松的笑容。
一套旧时的校服,还能从衣柜里翻出来穿在身上,仿佛停留在了某个轻狂到可笑的年月,一个人,却永远都往前走,走得太快了,一眨眼就丢了。
沈牧平的脑袋轻轻敲在了穿衣镜的玻璃上,有点点的水光闪烁在镜里镜外。
第二天一早,沈小运抱着小小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小小姐爬在了她床头的木板上探头,她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又圆又大的猫脸。
“我记性很差的,你晓得伐?你这样我万一记错了,以为自己是一只小猫咪,我就要跟你抢猫粮了呀。”
小小姐的尾巴甩来甩去,被抱得还挺舒服。
早饭沈牧平熬了粥,粥里放了菜丝和虾仁,在砂锅里煲了一个多小时,出锅放了点盐和胡椒粉,香气浓的很。
除了周之外,沈牧平还煎了鸡蛋,蛋黄五分熟,上面点了点酱油。
“这是什么呀?”
沈小运戳了戳盘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那是菜肉馅饼。”
沈牧平手里还有个盘子,里面装着煎到略有焦黄色的饼,看起来挺好吃的。
看看那些,再看看这些,看着沈牧平把馅饼放在自己面前,又把“那一团”拖到他那里,沈小运眨了眨眼睛。
“我做饭的时候走神了,看错了菜谱。”
看错了水面比例,调错了面,下锅后才发做不成型,只能重新和面重来。
沈牧平面前的,就是一堆“残次品”。
“怎么了?”
沈小运一直盯着,沈牧平用筷子夹着馅饼,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你的饼,太丑啦。”
“能吃就行。”
“可是……好吃么?”
“和你的饼是一样的。”沈牧平坐直了看着沈小运,慢慢地说:“就是丑一点。”
“可是……”
沈小运还有异议,沈牧平一口咬在了饼上,有点凶的样子。
她立刻缩了脖子,埋头去吃自己的早餐。
很丑的馅饼自然也不好吃,沈牧平却吃得津津有味。
“过两天我给你做塘鲤鱼蒸蛋吧。”吃完饭,他跟沈小运说。
塘鲤鱼是老城周围特产的一种鱼,三月水草丰美起来,那鱼正是鲜嫩的好时候,沈牧平小时候就吃过塘鲤鱼蒸蛋,记忆里还是很喜欢的。
“好的呀!”
沈小运并不知道塘鲤鱼蒸蛋是什么,但是只要沈牧平说了好吃的,她就从没拒绝过。
“走吧。”
沈小运都已经坐在电视机前面坐好了,歪头看着沈牧平。
“去哪里呀?”
“今天医院那边检查工作,柳医生会很忙,我送你去蛋糕店吧,今天已经那边说好了。”
蛋糕店!
灯光算什么?星星算什么?月亮算什么?它们都比不上现在沈小运的眼睛,那么亮!
金光万丈!
“你让我去帮忙卖蛋糕么?”
“对啊。”
沈小运立刻站起来,小小姐从她的腿上掉了下来。
换好衣服,沈小运看了一眼自己的包包。
很好,里面还有五百块,她一定吃不下五百块钱的点心。
蛋挞姑娘的蛋糕店今天依然有活动,买够了五十块钱的点心就送一个焦糖小布丁,沈小运像个吉祥物一样坐在吧台边上先享用了一个补丁,觉得自己的心都甜起来。
“这个蛋糕里面的奶油里放了一点点的海盐,只有一点点,但是蛋糕就不腻了,可好吃了。”
“要不要试试肉松小面包呀?可好吃了!”
“巧克力小饼干,昨天还没有呢,只要八块钱,你多拿一包吧,不会后悔的呀!”
沈小运特别夸奖的蛋糕几乎都成了爆款,蛋挞姑娘不得不在厨房里根据沈小运的推荐尽量多做一点她夸奖过的点心,就算是这样,到了下午三点“沈小运特别推荐”也差不多都卖光了。
“连我都想把你从书吧挖过来了,要不要跳槽啊?”
蛋挞姑娘问沈小运。
“不要。”沈小运摇摇头,“我是爱岗敬业的。”
爱岗敬业?
蛋挞姑娘给沈小运煮了一杯奶茶。
“你要是来我这里,我天天请你喝奶茶吃点心,好不好?”
沈小运心里的天平在喝到奶茶的一瞬间剧烈晃动,爱岗敬业四个字也有点点摇摇欲坠。
真的只有一点点。
沈小运可以拿小小姐粗壮白胖的小后腿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中毒了,有点假性兴奋加低血糖,效率极低,今天慢慢补,虽然我到现在还没任何睡意……
☆、第 40 章
菜花盛开时节才有的鲜嫩塘鲤鱼, 又被人们叫作“菜花塘鲤鱼”, 一条二三两重, 在沈牧平的记忆里是一点鲜美好吃的时令东西,现在一斤鱼的价钱可比他和沈小运两个人的一顿饭钱还要高了。
四条鱼放在蛋液里蒸好之后撒上酱油葱花, 点了一点香油, 沈小运喜气洋洋地配着吃下一碗半米饭。
沈牧平的做法全靠自己小时候的记忆, 吃起来总觉得跟记忆里的味道还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不重要。沈小运把小小一点鱼肉放凉喂给了小小姐, 那个小表情啊, 沈牧平看着, 觉得沈小运仿佛随时会反悔, 把鱼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去。
“好吃吧?”
她笑咪咪地问小小姐。
小小姐的回答是两只前爪都搭在了她的腿上。
“不给你吃了。”
“喵。”
“沈牧平你管管它呀。”看见小小姐开始用爪子扒拉餐桌的边沿,沈小运开始喊救兵了。
沈牧平假装没听见。
沈小运被小小姐纠缠地没有办法, 又揪了小小的一块鱼肉给了它。
趁着小小姐吃鱼的时候, 沈小运把剩下的塘鲤鱼蒸蛋倒了一半在自己的碗里,跑到沙发上去吃了。
好好的一顿饭吃成了人猫大战。
沈牧平把猫爪子从沈小运的睡衣上轻轻拿下来, 被小小姐压着的沈小运打了个嗝,跟沈牧平说:
“这个鱼我们再吃一次吧。”
“好。”
“我能不能送给别人吃呀?”
沈小运吃到了好吃的东西永远都忘不了别人。
沈牧平也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沈牧平还在停车,沈小运已经迫不及待地进了医院里, 左手拎着塘鲤鱼蒸蛋加米饭, 右手拎着从蛋挞姑娘那里买来的小蛋糕。
走路的时候挺胸抬头洋洋得意。
医院里和以前一样,是安静又忙碌的。
沈小运走到陆奶奶病房门口的时候,对面病房里突然传出了吵嚷声。
病房门口, 两个护工站在那。
他们挡住了门,沈小运踮着脚,看见陈爷爷正坐在床上哭,两个中年男人站在床的两边,刚刚就是他们在吵嚷。
“说好了你半年我半年,你这半年把爸仍在医院里你管过么?”
“我怎么不管了?护工是不是请的?一个护工不够我还请了两个,爸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说过不字么?你呢?!你孝顺,你把爸退休金霸在手里几年了?”
两个儿子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在中间的陈爷爷鼻涕眼泪都流到了病号服上。
“我要回家。”
他哭着说。
沈小运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两个男人的嘴里都是孝顺和照顾,却没一个人帮陈爷爷把鼻涕擦掉。
昨天,沈小运在蛋挞姑娘的蛋糕店里看见一个爷爷提着一个鸟笼走了进来。
笼子里是只八哥,能说“你好再见”,沈小运喜欢得不得了,跟在爷爷身后一步一挪,就为了多逗两下鸟。
“你逗来逗去,它跟你说的话都没有感情的,你好,再见,说一百遍啊,都不知道你是来了还是走了。”
爷爷的话,沈小运觉得吧,用来说陈爷爷的两个儿子也是可以的。
一对老八哥。
还胖。
沈小运不喜欢他们。
医院的保安被叫了过来,医院里是不许大声喧哗的。
陈爷爷生的一对八哥却还在乱叫,沈小运气鼓鼓走过去,推开一只八哥,她的包包里装了纸巾,掏出来给陈爷爷擦脸。
“你是谁?”
挣开保安的手,一只八哥看着沈小运。
“我是谁哦,我是来给老人擦眼泪的人哦,衣服也脏了,脸也脏了,亲儿子隔着不到半米远都不管,跟个八哥似的只知道口头上说说对老人好,你怎么好了呀?鼻涕眼泪糊一脸就是好了呀。”
每次生气的时候,沈小运的胆子好像就变大了。
看看沈小运手上拎着的东西,又看两个护工好像都认识沈小运的样子,一只八哥突然笑了。
“行啊,我把咱爸留在医院里,快给自己留出个妈来了。”
沈小运懵懂。
刚刚走到病房门口的沈牧平却不懵懂。
他走进来,手搭在沈小运的肩膀上。
“您怎么在这里,不是要给陆阿姨送饭么?”
“沈牧平。”看见他,沈小运的胆子更大了,“你听见八哥刚刚说人话了么?”
他们说的可不算人话吧?
沈牧平深吸了一口气,护着沈小运要往外走。
另一只八哥突然开口说:“沈经理,你的客户服务是全家上阵了?”
沈牧平回头,,看着自己这些天一直试图签下单子的那位陈先生慢慢走到离自己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你们这些跑保险的也太不要脸了吧?连我爸都盯上了?还找了这么一个老妖精……”
“咣当!”
是有人被一拳打得撞到了床边的声音。
沈牧平的头发略有点凌乱,今天天气不好,他开车的时候戴了眼镜,现在还没摘。
发丝盖在眼镜边上,却没遮住他的眼睛。
他就用这双眼睛看着被自己揍到了地上的客户,不,应该说是前客户,和他哥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兄弟之情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那只八哥张了张嘴,被沈牧平盯着退后了一步:
“你们医院怎么什么人都让来,还动手打人了呀。”
地上的那个人挣扎着站起来,大概还有些懵。
整洁的衣服,得体的举止,从来有求必应让人如沐春风也忍不住在心里看轻的保险推销,怎么就突然成了另一个人呢?
沈小运回过头来的时候,一切已经都结束了,她茫然地拽着沈牧平的衣角,好一会儿才说:
“不要生气,我们走吧。”
她有点害怕。
“没事。”
把沈小运护在身后,沈牧平说:
“她就是来看自己的朋友,你们要是平常多来几次就能看见她在令尊病房对面的病房里出出进进,自己当不好人,别把别人都看得一样龌龊。”
病房外有人在鼓掌,保安拦在几个人中间防着他们再打起来。
那只被打的八哥冲过来要打沈牧平,沈小运去拦着,被另一只八哥推开了。
混乱里,她紧紧握在手中的塘鲤鱼蒸蛋晃来晃去,撞了在床架或者别人的身上。
推开沈小运的人也被沈牧平打了,沈牧平自己也挨了两下,可他那之后护着沈小运的手再没松开。
床上的陈爷爷抱着自己的脑袋,突然乱吵乱叫了起来。
他突然的狂躁引来了进行紧急处理的医生,房间里的混乱变成了混乱不起来的拥挤。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陈爷爷的两个儿子骂骂咧咧喊着“没完”就走了。
沈牧平想要安慰沈小运的,手里却被沈小运塞了一把小梳子。
“头发梳梳好哦。”
“嗯。”
男人突然笑了。
沈小运第一次,看见他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打架不好哦,你还笑。”
“我知道,打架不好。”
沈牧平点点头,依然笑得开心,甚至有些得意。
像是个得胜的将军。
等沈牧平也去上班了,沈小运打开自己带来的袋子,脸上写着满满的失望和心疼。
蛋糕被挤得变丑了,总还是能吃,蒸蛋已经都碎了,鱼肉鱼骨和碎了的蛋羹混在一起,就连酱油汤看着都些倒胃口了。
“对不起哦,这个蒸蛋被我弄坏了。”
沈小运扁着嘴跟陆奶奶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