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沈牧平的目光沉沉的,好像无数旧时光在他的眼底倏然划过。
二十多年前有人用怎样的口吻把他推向了球场的,那时候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对他有着某种期待?这种期待远胜他自己对自己的界定。
“我知道你能做到,你有足够的智慧去判断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你也有能力克服所有的困难。”
“我没有。”
“你有。”
沈小运的手指头缠住了自己的毛衣下摆。
“我脑子不好用,我还得了怪病,我总是什么都记不住,还总闯祸,我没有智慧,也没有能力。”
“你有。”
“我没有。”
“如果你没有,为什么不肯一直呆在家里,一定要出去工作呢?”
沈小运不说话了,扁着嘴歪头看着厨房里的小雏菊。
两个人就僵在了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沈小运先动了,手指转来转去,她说:
“你真觉得,我还能去工作啊?”
沈牧平的脸上慢慢地挂了笑意,他说:
“怎么不能,你一直做得很好啊,老板和店员都很喜欢你,你们对面那家糖果铺的老板也会跟你打招呼。”
“可我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沈牧平想了想,说:
“包青天脸那么黑,天天被人叫包黑炭,你看他秉公执法的,也没怕过。”
沈小运笑了,像看傻子一样看沈牧平:
“你以为我是五岁的小孩子啊,还拿包青天哄我?”
“你也知道你不是五岁了?”
“我十五岁。”
“十五岁的女孩子可不会被两岁小孩说一句就哭鼻子。”
沈小运抬起了头,然后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雪下得差不多了外面沉沉的阴云散开。
沈小运坐在了沙发上继续看《包青天》,对沈牧平挥挥手说:
“我没事了,你去上班吧。”
从回家到现在,沈牧平的鞋子也没换,大衣也没脱,听见沈小运这么说,他“嗯”了一声,开门走了出去。
“唉?真走了呀?”
过了半个小时,沈小运又快睡着了,沈牧平又开门回来了。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难得都在家,咱们吃火锅吧。”
沈小运愣愣地看了两秒,然后欢呼了起来。
火锅的汤底没用现成的底料,毕竟时间还早,沈牧平把两块筒子骨放在了锅里,小葱打结,大姜切片,锅开之后撇了沫子,要在锅里炖足了两个小时。
沈牧平拿着刀聚精会神地切着羊肉片。
沈小运给玉米去了皮,拿玉米的叶子去逗弄小小姐。
除了羊肉之外,还有活虾、扇贝、鱿鱼、竹荪、香菇、小白菜和半只三黄鸡。
开吃之前,沈牧平先让沈小运喝了一碗热汤,才准她拿着筷子对着羊肉使劲儿。
涮火锅的每一样东西沈小运都很爱吃,就连火锅里煮出来的玉米她都啃的津津有味儿,
沈牧平的饭量大,吃到最后还下了一包乌冬面在里面。
沈小运啃着玉米,看他吃面歪头笑了一下。
沈牧平也笑了。
“沈牧平,真好啊,还有你在。”
男人的筷子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
“你别跟我道谢。”
沈小运心里和脸上的阴霾大概真的被火锅彻底拂去了,她举着啃了一半的玉米说:
“你不去上班,煮火锅安慰我,我当然要道谢,不然忘了怎么办呀?”
又是曾经干什么都理直气壮的样子了。
吃过饭,陪着小小姐玩了一圈儿,沈小运缩在沙发上睡起了午觉。
沈牧平看看手机,到底还是把它反扣在了桌子上。
雪后天晴,太阳出来了,化去了地上的白雪。
沈小运之前做的小雪人还在冰箱底层冻着,她也已经忘了。
下午两点,沈小运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有些迷茫地摸了摸趴在她腿边的小胖猫。
“沈牧平?你怎么在家?今天是周末?不对,周末你也不休息的。”
男人戴着黑框眼镜,修长的手指片刻不停地在敲在键盘上,他看了沈小运一眼,慢慢地说:
“今天外面下雪了,路不好,我不想上班,让你在家陪我了。”
“你?不想上班?”
沈小运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
沈牧平点头:
“对呀,我想坐在家里看雪。”
沈小运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儿,塔拉塔拉,小小姐跟在她身后,尾巴翘得好高。
“我是不是又惹祸了呀?”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总觉得自己会惹祸?”
“才没有。”
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沈小运还是心虚,左看看,右看看,还看沈牧平的表情。
“嗯,我应该是没闯祸,你都没生气。”
沈牧平的手停了下来,他看着沈小运,很认真地说:
“我没生过你的气,从来没有。”
沈小运半信半疑,可走了这一除了知道他们中午吃的是火锅之外,再没别的发现了。
晚上,沈牧平想起来一家购书网站正在打折,他买了自己一直想买的几本书,还顺便买了一本《育儿心理研究》。
作者有话要说: 请称呼这种为“阿尔茨海默”谢谢大家。
☆、第 12 章
早上上班的时候,沈小运收获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店员送给了她一个小礼物——一只粉色的小兔子娃娃。
“哎呀,怎么这么好看的呀?”
“你喜欢就好啦。”店员姑娘有些羞涩,她不知道送什么礼物给沈小运更合适,还是她的朋友出主意说真把她当十五岁的小姑娘就好。
沈小运真的很喜欢这只兔子,拿在手里都不想松手了。
“我家里有一只猫叫小小姐,现在又有了一只兔子,我叫她什么呢?”
看着粉色小兔子身上穿着西装和小短裤,沈小运决定叫她“长耳先生”,正好跟小小姐配一对。
“谢谢你送给我长耳先生。”
店员小姑娘看见沈小运拿出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在上面写上:
“今天笑起来很好看的店员姐姐送了我一直粉色的兔子,我叫她长耳先生。”
收起本子和笔,她笑着说:
“这样我就忘不掉了。”
上一次做好事被人写在日记里是什么时候呢?今年才二十三岁的店员姑娘想了想,那大概是十五年前的事儿了吧?
她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老板带了她两岁的儿子来了书吧,沈小运看见他,很惊喜地说:“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帅哥?”
小男孩缩到了他妈妈的身后,没有说话。
沈小运对他眨了眨眼睛,好看的长耳先生在她手里晃了晃,就被她收到了柜子里去。
中午吃饭的是,老板比平时阔绰了些,平常的盒饭之外,还叫了一个八寸的轻乳酪蛋糕,切了一大块给了沈小运。
沈小运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觉得今天真的是个惊喜连连的好日子。
宝宝昨天被他妈妈教训了一顿,今天很老实,倒是沈小运总是不安分地想要去逗他。
“宝宝,看这里?”
沈小运摇着手里的花。
宝宝不想看。
“宝宝,你的球不见了。”
沈小运背着手,手里拿着宝宝的球。
宝宝扁了扁嘴。
老板在旁边站着,每当宝宝有点委屈地看向她,她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威严。
还跟沈小运说:“没关系,你想怎么跟他玩儿都行。”
十分大方的样子。
沈小运反而知道自己有点聒噪了,对宝宝笑了笑就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还拿小本本记上:“老板家的宝宝笑起来有小酒窝,真好看。”
她的字很清俊秀气,店员小姑娘拎着热水瓶路过看了一眼,想到了自己的那一□□爬字,又默默地走开了。
下午三点多,正是整条古街里人最多的时候,书吧里坐了十来个客人,都在安安静静地看书。
店员小姑娘用咖啡壶煮了一壶香浓的咖啡,倒在圆墩墩的杯子里,提着奶壶做出了拉花。
沈小运两手放在腿上,坐在那儿一直屏息静气看着,看见咖啡上面真的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小心心,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觉得新鲜得很,店员早习惯了她这种崇拜的目光,把咖啡端给了客人。
本该一切都好好的,书吧的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嘈杂,老板的婆婆又来了,她就站在书吧门口嚎哭,说要见自己的孙子。
听见了奶奶的声音,宝宝也哭了起来,他两天大概也受了不少的委屈,迈着小胖腿就往外面跑。
“你出去,我就不要你了。”
老板气急,对着自己的儿子这么说。
“哎呀,怎么能这么说话啦?”
两岁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选择,他被自己妈妈的话吓住了。
沈小运赶紧走过去,她抱不动胖乎乎的宝宝,可她能把孩子拽到他妈妈的面前。
“你怎么能跟孩子这么说话啦?孩子会害怕的呀。”
老板的眼眶也红了,人被层层叠叠又看不见尽头的琐碎逼到了极致,是真的会恨不能去伤害别人的,哪怕心里明明知道,伤了别人也就伤了自己。
看看这可怜巴巴的母子,沈小运深吸一口气,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拎着拖把走了出去。
外面不止有老板的婆婆,还有她拉扯来的几个亲友,不过沈小运一个都不认识。
老板的婆婆倒还认识她,拍着胸脯哭骂道:
“你个老疯婆!”
老疯婆?
沈小运眨了眨眼睛。
老疯婆挺好地呀,老疯婆才能制得住坏人嘛,就像包青天一样,一张黑脸能把坏人吓得什么都招了。“教不好儿子,带不好孙子,你脸好大的啦,还说我是老疯婆,哪个有你疯的厉害呀?把孩子照顾病了,又把孩子摔伤了,你以为这是旧社会你买了个童养媳,天天折腾儿媳妇的呀?”
手里的拖把一横,沈小运仰着脸说:
“我今天就在这里看着啦,你们谁敢碰我一下,我告诉你们,我身体不好,你们官司吃死了呀!”
沈小运这样,旁人都不敢动了,她得意了起来,觉得自己像是穿着红袍子的御猫展昭。
谁骂她,她就骂回去。
过了一会儿,几个警察过来了,劝散了所有人。
沈小运开心了起来,回到屋里,先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
“老板的婆婆像郭淮,我是御猫展昭。”
晚上下班的时候,她还跟沈牧平表功。
沈牧平叹了一口气说:
“你这样不好,关着门报警,就不要当英雄啦。”
“哦。”沈小运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好。”
“可是我出去了,老板就不怕了呀。”
明明昨天她还被小孩子的一句话伤得像个小宝宝,今天她就看见了别人的恐惧和害怕。
沈牧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转过去这边有卖糯米藕的,要吃吗?”
沈小运连连点头:“要的呀。”
晚风里,甜滋滋的糯米藕香气已经沿着粉墙传了过来。
☆、第 13 章
书吧老板坚持要离婚,坚持不肯放弃自己儿子的抚养权,她的婆婆几乎每天都要来闹,连附近的片儿警都认识了他们这一撮人。
“有什么问题都要协商解决,不能妨碍别人正常经营知道么?”
“这店是我儿媳妇的呀,我们这是家事的呀警察同志。”
“我们都知道的很清楚了,你是因为你儿媳妇要离婚才来闹事的,不管什么原因,你们这是侵害了他人权益,要是再屡教不改,往严重了说你这是寻衅滋事,要入刑事案件的。”
可一个快六十岁的妇人,豁出去就为了自己的孙子,总是让人忍不住退上一步的。
除了书吧老板,她知道自己一步也不能退,到了这个时候她要是离不成婚,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人生会变得多么可怕。
在没有人的时候,她时常偷偷掉着眼泪,沈小运看见过两次,都替她觉得心疼了。
因为有奶奶在这里,宝宝也极少被带来了。
店里的生意自然也不好做了。
店员小姐姐精美的咖啡拉花一天也看不了几次,沈小运总有点心塞塞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上午的时候,店里空荡荡的,老板坐在书吧位置最好的沙发上,一双眼睛懒懒地看着外面。
从她决定离婚到现在也不过半个多月,她却像是把一辈子都走完了。
或许很多人的一辈子,都没有像她这半个多月里似的,举头四望,无依无靠,无着无落。
所有的人都可能站在她的对面,跟她说“孩子还小”、“你一个人带孩子可怎么过”、“你家那口子怎么说也是个老实人”、“你年纪也不小了,带着个孩子再找又能找什么样的呢?”。
这些话,她的家人说,她的朋友说,她没什么往来的邻居也说,甚至就连她十年没有联系过的高中同学,听说了这件事都发微信给她。
因为她的婚姻,仿佛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受瞩目的人,又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她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