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还是不劝?
劝了,赵夔或许会迁怒她,不劝,两条人命,就要断送在这里。
顾鸾胆小,她想保全自己,她真的想走,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替那两个宫女哀求。
“怎么不走?”
女娃娃迟迟不动,赵夔低头问。
顾鸾整个人都在哆嗦了,对上赵夔沉沉的黑眸,顾鸾一慌,扑到他怀里哭了:“二表哥送我回去,我一个人害怕。”
赵夔一怔。
顾鸾的声音不低,假山后的两个宫女听见“二表哥”,登时愣在了那儿。二表哥,哪个二表哥?
二女如惊弓之鸟,不敢作声不敢动。
赵夔眼底肆虐着杀意,他确实想绕过去杀了造谣的宫女,可他的脖子上,环着两条小胳膊。
第24章
赵夔想杀人, 他有多种办法取那两个宫女的命,但, 看着怀里依赖他要他送的女娃娃,残忍与柔软在脑海里交战,最终,赵夔选择了后者。
他抱起顾鸾, 看都没看假山,直接转身走了,连两个宫女的相貌都没有去认。
顾鸾便明白, 赵夔不会再找那两个宫女的麻烦,除非二女再次撞到他面前,真有下次, 只能说二女活该了。
“二表哥”的脚步声远了,胖宫女偷偷从假山后探出脑袋,瞧见远处穿绛红长袍的挺拔身影,胖宫女的脸立即惨白一片。能在御花园随便行走的男子, 除了皇上就是皇子, 看那身形,分明是二殿下啊。
“是谁?”瘦宫女拉了拉她胳膊。
胖宫女哆哆嗦嗦地道:“好像, 好像是二殿下……”
瘦宫女震惊之后, 突然如丧考妣,一边指责同伴一边哭了起来:“都怪你胡说八道, 现在好了, 被二殿下听去了, 咱们就等死吧!”
胖宫女虽然人胖,胆子并不比别人肥,捂着脸,也哭了起来,早知道会遇见二殿下,她就是憋烂了嘴,也不敢传湘贵妃的闲话。
远处,靠在赵夔尚显单薄的肩膀,感受着他周身阴沉的气息,顾鸾心里打起了小鼓。
宫女罪不至死,所以她开口求情,但,赵夔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既然赵夔因为她放了那二人,顾鸾就该还一次人情。
“二表哥,她们胡说的,你别生气。”暂且压下前世的恩怨,顾鸾抬头,看着赵夔冰冷的侧脸道。
赵夔目视前方,没有理会女娃娃的安慰。
他是放弃了杀人,但那不代表他不怒不恨,随便来趟御花园就能听到这样的闲话,可见宫里差不多已经传开了。是有人提前布的局,还是趁此机会借题发挥,意欲挑拨他与父皇的关系?
父皇宠他,他受着,父皇不再宠他,赵夔也不在意,可被人陷害,赵夔不想叫敌人如愿。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顾鸾识趣地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低着脑袋。
她的兜帽边缘絮了雪白的狐毛,风一吹,顾鸾歪头躲风,狐毛无意从赵夔侧脸擦过,又软又痒。
赵夔终于从心事中走了出来,低头,看到一颗被兜帽挡住的圆脑袋。
六岁的女娃娃颇有分量了,赵夔抱她走了一路,现在也有点吃力,可女娃娃这么依赖他,赵夔想了想,停住脚步蹲了下去,再让顾鸾趴到他背上来。
顾鸾知道他心情不好,此时她半个字都不敢逆他的意,他想背,她就乖乖趴到了赵夔背上。
“阿鸾怎么知道她们在胡说?”赵夔低声问。
顾鸾脑袋躲在赵夔的头后,避风,闻言就道:“我爹爹说,世上没有鬼,不然他杀过的敌兵们早就来找他索命了。”
赵夔唇角上扬,他也相信世上没有鬼,却不知父皇会怎么想。
“那两个宫女是坏人,阿鸾就当今日没听过她们说话,也别再告诉任何人,懂吗?”
顾鸾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赵夔专心走路了。
顾鸾手搭在他肩膀,光秃秃的露在寒风里,没多久她就受不了了,悄悄将手往袄袖里缩。
赵夔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那么白那么嫩的小胖手,怎么禁得起冻?
“把手放我领子里。”赵夔边走边道。
顾鸾目瞪口呆,瞅瞅赵夔脖后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照做。
“二表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顾鸾试探着道。
赵夔不容商量:“听话。”
顾鸾胆一颤,咬咬唇,慢慢地将手放到赵夔的后领口中,就几根手指探过去了,虚虚地挨着他温热的脖子,手背还在外面。
“都放进来。”赵夔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的样子。
顾鸾做不到,虽然她现在是孩子的身体,可她里面的魂是大姑娘,肌肤相亲要不得。
“我知道了,这样就不冷了!”灵机一动,顾鸾整个人都贴在了赵夔背上,再把双手缩到她与赵夔中间,脑袋紧紧抵着赵夔肩膀,从而保持平衡。
小小年纪就知道客气了,赵夔笑了笑,没再坚持,她不冷就行。
就这样,赵夔一直将顾鸾背回了乾清宫。
内殿,隆庆帝并没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与萧老太君商量,他只是想让儿子与他喜欢的阿鸾表妹多多相处,多沾惹点热乎乎的人气儿。故,赵夔、顾鸾离开的这段时间,隆庆帝一直在跟萧老太君抱怨文武大臣,怨他们不知心疼他,他都受寒了,内阁还把一封封的奏折递过来。
萧老太君:……
“皇伯父,我们回来了。”顾鸾及时出现,解救曾外祖母来了。
听了一肚子唠叨的萧老太君立即带着曾孙女出宫了。
隆庆帝心情不错,问儿子:“刚刚与阿鸾去哪玩了?怎么没多逛逛?”
赵夔沉着脸,瞎子也看出二殿下不高兴了。
隆庆帝皱眉:“怎么回事?”
赵夔看他一眼,扭头道:“父皇,我与表妹经过假山时,听到两个小宫女非议母妃。”
谁敢非议他的湘儿?
隆庆帝的脸比儿子还难看,肃容道:“她们说了什么?”
赵夔冷着脸转述了宫女的闲话,并未添油加醋。他敢笃定,放出谣言的人就是要让父皇听的,今日他瞒下来,明日父皇也可能从别人嘴里得知,与其那样,赵夔宁可亲自回禀父皇,顺便看看父皇是什么意思。
隆庆帝半晌没言语,呆呆地坐在暖榻上,失魂落魄。
他落水,是湘儿在怨他宠爱别的妃嫔吗?如果她的魂魄真能回来,她为何不入他的梦?如果她真因为嫉妒想害死他,要他下去陪她继续专宠她一人,昨晚她为何还给侍卫们救他的机会?是不是她心软了,放弃了?
隆庆帝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昨晚,他在湖里的时候,湘儿就在他身边吗?
这么一想,昨晚快要淹没他的冰冷湖水,似乎都变成了另一种温暖。
睁开眼睛,隆庆帝双目亮得惊人,迫不及待地吩咐石公公:“快,派人再雕一座贵妃像!这次朕要十分相似,差一分要工匠提头来见!”
石公公愕然,他的皇上,莫不是疯了吧?
隆庆帝没疯,马上又想起一事:“等等,这次让工匠去重华宫的水晶宫雕贵妃像!”
也许水晶宫真的存在,也许他在人间搭一座水晶宫,修一尊贵妃相,他的湘儿就能回来了!
隆庆帝非常激动,激动地忘了身边人,立即跳下地,去翻他珍藏的几幅贵妃像了。
石公公看向赵夔。
赵夔面无表情。父皇对母妃确实够好,可……
最后看眼翻箱倒柜的帝王,赵夔默默离去。
.
隆庆帝坠湖的消息传了出去,凉亭塌落可能是贵妃鬼魂作祟的谣言传了出去,隆庆帝要工匠连夜重雕贵妃像的旨意传了出去,紧跟着传出来的,便是隆庆帝日夜待在二皇子的重华宫而不出,朝政也不理。
满朝文武与京城百姓都震惊了。
大多人都在数落隆庆帝的昏聩,少部分却被隆庆帝的痴情打动,没过多久,街坊间竟开始传唱帝妃的爱情佳话,更有文人为隆庆帝与湘贵妃写了一首婉转动人的长诗。
各种消息陆续传进承恩侯府,顾鸾一次比一次震惊。
如果凉亭事件真是皇后、太子所为,结果变成这样,他们一定很失望吧?
中宫。
就要过年了,皇后的寝殿却没有半分喜气,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个个死气沉沉,仿佛都是哑巴。
太子不喜这样的中宫,就像一座死人殿,所以,随着年纪渐长,太子来中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今日,他必须来。
熟门熟路,太子直接去了偏殿,那里摆着一尊如来佛祖的金身像,皇后像往常一样,正在默念佛经,双目轻阖,手里转动着檀木佛珠。
其实皇后才三十七岁,好好打扮打扮,就算没有年轻的妃嫔美艳,但也雍容端庄,可惜,自从湘贵妃过世后,隆庆帝就再也没有跨进中宫一步,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不来,皇后也就没有打扮的必要了。
太子替母后悲哀。
曾经,太子只会偷偷怨恨父皇偏心,直到遇见顾鸾,直到自己也变成了父皇,太子才明白,感情这回事,最无公平可言,要怪只怪,母后没有变成父皇心上人的命。
“母后,儿臣来看你了。”
跪在皇后面前的蒲团上,太子平静地道。
皇后睁开了眼睛。
此时偏殿只有母子俩,对视片刻,太子目光复杂地问:“母后,凉亭是否与你有关?”
皇后没承认也没否认,闭上眼睛,继续念佛了。
太子面露讽刺,他一直都以为阿鸾落水是意外,没想到居然是母后动的手脚。母后是想离间父皇与二弟吧?结果呢,前世母后害得阿鸾痛不欲生,这辈子母后白忙一场,父皇对二弟的偏爱更上一层楼。
“宫里的事,儿臣自有计较,还请母后安心休养,别再轻举妄动。”太子用一种告诫的语气道。
皇后恍若未闻。
“儿臣告辞。”太子起身,转身朝外走去。
“两年了,你准备何时给母后添个胖孙?”
太子握拳,艰难道:“快了。”
第25章
二月里, 宫里传出一道喜讯,太子妃有喜了。
对承恩侯府来说, 太子妃有没有喜与顾家人无关,只有顾鸾,心情有点复杂。
前世顾鸾进东宫之前,太子身边有多少女人, 那些女人又是谁,顾鸾都不清楚,也从未上心留意过相关闲话, 她只记得一桩传闻,好像是太子妃曾经两次有孕,但, 太子妃的两个孩子,都因为二皇子的谋害,流产了。
传闻是真是假,顾鸾不知道, 就算是真的, 她也不会傻傻地跑去提醒太子妃。
顾鸾替那两个宫女求情,是因为她撞见了, 至于太子妃腹中的骨肉, 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就连太子妃流产到底与赵夔有关没,都无确切证据。
反正对顾鸾而言, 赵夔是狼, 太子是虎, 太子妃曾屡次找她麻烦,这三人之间的争斗,随便他们去吧,顾鸾懒得搀和。
天渐渐暖和,顾鸾与姐姐顾凤,随表哥陆季安去柳家村玩了。
贺家还是那三间瓦房,但顾兰芝毕竟是侯府大小姐,她能接受简陋的宅院,却忍受不了农家的一些习惯,譬如茅房,因此,顾兰芝搬进贺家后,命人将宅子改了改,单独的净房、浴室、厨房都有了。贺山都听媳妇的,心思简单的武夫,没想太多面子不面子的。
顾兰芝在乡下住久了,渐渐喜欢上了乡村淳朴的生活。村民喜欢说闲话,但也非常容易交好,顾兰芝稍微施点恩惠,左邻右坊就对她感恩戴德了,至少明面上,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当着顾兰芝的面胡说八道。
顾兰芝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替贺山生个孩子,她不死心,偷偷去医馆请老郎中号脉,老郎中与宫里的太医说法差不多,说她身子难再生育,但也绝非一丝机会都没有,关键是要放松身心,别太紧张。
顾兰芝不紧张,她彻底放弃了,这一放弃,不想孩子了,反而过得越发自在。
“姑姑,我好想你啊!”
下了马车,顾鸾第一个扑到了姑姑的怀里。
顾兰芝搂着小侄女,目光投向了并肩走来的儿子与二侄女。
陆季安十二岁了,个子每个月都看得出高了,九岁的顾凤呢,眉眼渐渐长开,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
“走,屋里坐。”顾兰芝领着孩子们去了里面。
陆季安、顾凤都坐得住,顾鸾来乡下主要是为了玩,姑姑家养了鸡、兔,都是侯府没有的。
没过多久,顾鸾就站在贺家的鸡圈旁了,七岁的女娃娃,一手托着碟子,一手抓粗粮撒向里面,大公鸡、花母鸡、小黄鸡争先恐后地扑过来,低着脑袋一啄一啄的。这是农家最常见的一幕,顾鸾却看得津津有味。
“好了姑娘,咱们回屋去吧,小心您粘上一身鸡粪味儿。”春柳无奈地劝道。
顾鸾闻言,对着自己的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有点味道。
顾鸾对小鸡的兴趣顿时淡了,毫不留恋地折回屋内。
苗老姨娘擅做各种酱料,特意托三个孩子给女儿带了几样过来,丫鬟们刚刚摆出来,顾兰芝馋得依次打开,她最爱吃母亲的手艺了。
结果就在顾鸾进来的时候,顾兰芝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当即放下刚打开的牛肉酱罐,捂着嘴冲了出去。
顾鸾惊到了,姑姑该不会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鸡粪味儿吧?
顾兰芝跑到后屋檐,吐了好久,一边难受,一边难以置信,她当过一次母亲了,知道这熟悉的呕吐感意味着什么。待身体平复,顾兰芝也顾不得孩子们了,赶紧派身边的丫鬟去请隔壁镇上的郎中。
“姑姑生病了?”顾凤担心地问。
顾兰芝笑道:“姑姑也不清楚,不过最多着凉了,阿凤不用怕。”
顾凤看向表哥。
陆季安端了一碗茶过来,服侍母亲漱口。
儿子孝顺懂事,顾兰芝浑身都舒舒服服的,漱了口,瞥见小侄女站在远处,想靠近她又避讳什么似的,顾兰芝奇道:“阿鸾怎么了?”
顾鸾懊恼道:“是不是我身上沾了鸡粪味儿,熏到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