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每日请安时华氏的只言片语中, 苏年悦知道：苏唤唯这是被联名弹劾了。
所谓的墙倒众人压。
这一日，苏年悦像往常一样去给华氏请安, 却在主屋意外看到了没有去上早朝的苏唤唯。
苏唤唯看到了苏年悦，冲着她招招手。
苏年悦走到苏唤唯的身边坐下, 看着苏唤唯略显憔悴的脸颊, 突然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悦儿没有答应嫁给太子殿下, 爹可会怨我？”
这几日她总是寻思着：若是她当初答应嫁给萧寒笙，有了太子殿下的鼎力帮助。若为皇亲国戚，太师府也许就能暂时度过这个难关了。
“这是你的选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苏唤唯脸上永远是那温润如玉的笑，他道：“爹尊重你的选择。”
“那爹今日怎么不去上朝？”苏年悦的口气中有几分担忧，以为又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累了，便称病了。”苏唤唯却是无所谓的笑笑。
“...”原来还能请假啊？苏年悦心中感叹。
“好啦, 你小孩子整天担心那么多作甚？这个年纪就该好好去玩。”在父母心中，儿女永远是长不大的。
是以哪怕苏年悦如今已是十九岁大龄未嫁女青年，在苏唤唯看来也就是个小孩子。
“嗯。”苏年悦点点头, 也没和苏唤唯多说什么，告退离去。
***
是夜，床榻上的如同玲珑一样的少女翻来覆去。她的手无意识的抓住被子，攥在手里捏的紧紧地。双眼紧闭, 汗如雨打。
那豆大的汗水在少女的翻转下几滴渗入嘴中，接下来像是干涸的土地遇上泥水，开始被疯狂的摄取。
苏年悦猛地睁开眼睛，坐到桌子边胡乱的喝了两大杯水。才感觉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见窗外夜色朦胧，她又走到了窗台边。
静谧的空气中偶尔传来鸟虫的叫声，风吹过的沙沙声。仔细去听，还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在这夜里，让苏年悦觉得好奇极了。
索性失眠，她走到衣架边拾起一件大衣随意往肩上一披便出了门。
苏年悦顺着声音的来处走。离得近了，便也能听出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原来是有人在弹奏不知名的曲子。
而地点就是在太师府的大花园。正是幽静夜，顺着月光而去。
苏年悦看到了小亭前正襟危坐，手抚琴弦的人。那一双手就像玉一样微微泛着光，修长白皙却也不失宽厚。
苏年悦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却也注意到了苏年悦。
他抬头冲着苏年悦微微露出一笑：“小时候，你祖母也会逼着我们学琴。谁要是弹错了，就得被拉着手心打上一下。偏偏她面上严肃，实际上却舍不得用劲儿。每次打人就跟小竹子挠心窝儿似的，痒着。”
“爹？”苏年悦看着亭子中的苏唤唯，不明白他突然对自己说这些东西做什么。
“年纪大了，偶尔也会想起从前。没能在你祖母面前尽孝，是父亲的不是。”苏唤唯自顾自的继续说。
“爹是想回苏乡老宅了吗？”苏年悦问道。
“悦儿，你能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吗？”苏唤唯反问道。
“不过镜花水月，有何舍得舍不得的？”苏年悦想起她的上辈子，没钱没权不也一样活得开心快活？
听了苏年悦的回答，苏唤唯却沉默了良久。而后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今天的话就当为父没说过，夜也深了，你回去睡觉吧！”
苏年悦疑惑的看了苏唤唯一样，他看起来似乎不希望自己在这里。
于是苏年悦点点头，转身离去。
再不管身后的人在这清冷夜色中待到何时。
或许是困了，苏年悦打着哈欠回屋。一沾了枕头就睡了个七荤八素，不知今夕是何年。
***
第二天醒来又是艳阳高照。
苏年悦迷迷糊糊的梳洗完毕去了主屋，却在半路上，撞到了行色匆匆的苏唤一。
苏年悦给他行了一礼。但对方好像没看到，越过自己径直进了主屋。
见此情景，苏年悦赶紧尾随其后进去，就听苏唤一进屋后冲着华氏说了一句：“大嫂，不好了。”
华氏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苏唤一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忙忙追问道怎么了。
苏唤一简单明了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却是朝堂之上又有百官弹劾。列举出苏唤唯诸多恶行，形其人恶迹斑斑，大堂之上，龙颜大怒，直接将苏唤唯暂时收押了。
他讲的详细，听的两个人哪里还有不懂的意思。
华氏只觉如晴天霹雳，面前一黑就将要晕了过去，被苏年悦赶上前去扶住。
身后的苏年悦同样遍体生寒，止不住的颤抖。
太师府大厅，此时大门紧闭，屋内伺候的下人都被赶了开去。只余下苏年悦、苏唤一、华氏三人。
其他两人没有说话，就听华氏一直在那里碎碎念，心神不定：“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苏唤一就坐在华氏身边，似乎是终于听不过去了，站起来对着华氏宽慰道：“大嫂不必太担心，下朝之前我与大哥见过一面。听他的意思似乎已有打算。”
这话倒是实话，可是苏唤一刻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苏唤唯大概是打算破釜沉舟了。
经苏唤一这么一说，苏年悦也算想起来了。
昨夜苏唤唯那模样，就像是料定了今天自己会出事似的。
这么一说，父亲也许是真有打算了？
“那他是怎么打算的？”华氏急忙追问，她并不知道夫君的想法。
往常冷静的人，这一刻慌得找不着北，大概就是因为太在乎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苏唤一迟疑着回道。
见苏唤一面有难色，苏年悦也站了出来，双手扶着华氏的肩膀说道：“对啊！娘，你也别担心了，咱们要相信爹爹。”
在两个人的齐齐安抚下，华氏总算定了神，重新做回了椅子上。
苏唤一也松了口气，向华氏告别：“话也传到了，大嫂先别着急。我先回府安排一下事宜，晚些时候过来。”
华氏张了张嘴，似是想说点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道：“二弟且去忙活吧！”
等到苏唤一走后，屋内就剩下了苏年悦和华氏两人。
家门大祸，苏年悦也没了心思去做那些闲情雅致的事情，她就待在华氏身边。
那厢华氏愣愣地看了空气许久，突然呜呜地就哭出了声。
苏年悦第一反应当然是安抚，可是手伸到半空，却又无力的垂了下来。
就让她哭吧！
不然那些郁结堆在心里，会生病的。
“娘，你为什么难过？爹会没事的，我们也会没事的。”被华氏揽入怀中，下巴抵着肩头。苏年悦目目的看着周围的摆设问道。
这句话，是在问华氏，也是在问她自己。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晋阳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就已经是有独立思想的一个个体了。
她有爸爸妈妈，也有爷爷奶奶。她一直觉得自己最亲、血溶于水的人在那个世界。
可是恍惚间、她又变成了这个时代的人了。
上辈子的记忆在慢慢消失远去，她开始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手机、电脑，一切娱乐设施对她而言已经陌生了。
在这个世界她会难过，那个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也会紧紧揪成一团。
苏年悦，别想了，你回不去了......
想着想着，苏年悦也觉得眼前模糊了，母女两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
这件事情到这里算是划上了句号，谁也不知道苏唤唯是怎么解决事情的。
隔天一早，苏唤唯就被送回了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圣旨上面一一列举了苏唤唯犯下的错事，却也提起了他这些年的政绩。
功过相抵。最终感恩皇帝仁慈，决定只收回苏唤唯太师之位，其家产尽数充公。
而苏唤唯本人，特赦其告老还乡。
苏唤唯一言不发的接过圣旨，同着华氏、苏年悦一起给那传旨的公公跪了一拜。
而后默然回屋，收拾了几件物什，打发了府里的下人。
两只手一手牵着华氏，一手牵着苏年悦，坐上马车远行而去了。
苏年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早起时候被下人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太师府大门，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
那一刻，脑子里突然就涌现出一段话：
所有的意外接踵而至，猝不及防间已然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第五十五章 苏府岁月
离开了太师府, 不，那可能已经不叫太师府了。
苏年悦一行人随着马车来到了二老爷府，那是苏唤一的府邸, 门上牌匾仅简简单单的两个‘苏府’。
苏唤一早早就候在门外, 一见了马车就连忙上前来扶苏唤唯，不过苏唤唯没有给他扶着就是了。
“大哥, 此番辛苦了，我已经叫人收拾好院落, 这便住进去吧！”苏唤一叫了一旁候着的下人赶紧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多谢二弟。”苏唤唯一贯和睦地笑。哪怕他此时的模样看起来狼狈了些许, 依旧气质如兰。
“哎, 兄弟之间何言谢字。”苏唤一调侃。
于是苏唤唯不说话了，但还是冲着苏唤一拱了拱手。
苏唤一给苏唤唯一行人准备的院落名叫‘竹菊居’。为了和名字贴切，苏唤一还特意在花园里种了大片的菊花, 后侧有竹林且清净，是个难得雅致的好地方。
相较起太师府而言，苏府的院子可就简单多了。
苏唤一不喜宽敞，所以苏府仅有两个大院落, 一个是他所居住的‘梅兰居’，再一个就是这竹菊居了。
竹菊居内又是许多间屋子，苏唤唯和华氏自然入住里面最大的、采光最好的主屋。而苏年悦则寻了个靠进竹林的屋子安营扎寨。
想到这里, 苏年悦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得。
华氏还以为苏年悦是喜欢附庸风雅才挑了这么个偏远的屋子住。
殊不知，苏年悦只是刚好在附近看到了个小厨房，顿时就像猫看到了鱼, 狗看到了肉骨头。
等到苏年悦这边一行人安排妥当，苏唤一也带着两个小家伙过来见人了。
那对双胞胎如今八九岁，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煞是可爱。
瞧着是个会捣乱的，在苏唤一的瞪视下，还是乖乖给几人行礼。
苏唤唯二人笑着摸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分别给了见面礼。
轮到苏年悦这边了，她可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不过见着两个小家伙的模样，灵光一闪，从袖子里掏出来两块金子递给他们。
开着阙月居的苏年悦自然是不差钱的。
可是苏唤一不知道啊，他连忙伸手去挡。
进了兜里的钱哪还有人往外送。
只见两个小家伙手脚麻溜的从苏年悦手里拿过金子。往怀里一揣，腰带一紧，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含糊。
“二弟，你可别挡着啦。悦儿有钱着呢，不拿赶明儿她一出门又该大手大脚了。”华氏笑着打趣。
苏唤一原本还打算直接伸手去小孩怀里掏钱，听着华氏的笑声，又讪讪的将手收了回来。
几个人笑成了一团。
苏年悦还注意到，原来小家伙是真的喜欢钱啊！
一见苏唤一不抢了，小一连忙将怀里的钱掏出来，拿在手里打量，又放到嘴里咬了咬，笑得就像偷腥了的猫。
小二见到小一的模样，有样学样也咬了一口。
偏偏他咬的用力，似乎正是换牙的时候。愣生生给嗑个颗牙下来，当场就嚎啕大哭了。
苏年悦拿金子的时候哪里想到这茬，这会儿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却听一边苏唤一先笑出了声，他的手指着小二缺牙的地方尽情嘲笑。
紧接着满堂大笑。
小二原本还哭着呢，一听大家都笑了，咧着个嘴也在那里乐呵呵，浑然不觉大家因何而笑。
这笑归笑，小孩子掉牙了。按照晋阳城的习俗，苏唤一还给那颗牙找个地方妥善处理，于是便领着两个小孩子离开了。
苏年悦跟在身后。
临出门前，分明听到性格沉稳一点的小一对着小二说：“小二，你等会把金子给我，我叫厨房做你最喜欢吃的肉。”
而后傻乎乎的小二裂开漏了条缝的白牙笑哈哈道：“好啊好啊，那我以后有金子了都跟你换肉。”
苏年悦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索性，忍住了。
***
傍晚时分，苏唤一又来了一次竹菊居，这一次，他身后还跟了一排的人。
苏年悦放眼一看，全是熟人。
一见了苏年悦，康儿先忍不住了，扑上前来大喊了一句：“小姐——”
紧接着就是泪如雨下，直哭得苏年悦肩上的衣裳全都湿透。
苏年悦总算忍不住了，扶了扶康儿：“得了，小姐还没死呢，康儿你嚎丧呢？”
可她这话说完，康儿还没答话。倒是先让华氏打了个爆栗：“说什么话。”
家里正是出了这些事，她现在可听不得那个字眼。
苏年悦手捂着脑袋，满腹委屈。
“二弟，你这是......”苏唤唯看着从前服侍自己的下人都站在这里，看向苏唤一。
苏唤一的意思他大概懂，只是离府的时候没有带上自然就是觉得不必要了，就他家现在的情况已经用不到那么多下人了。
“大哥，我是觉得以前的下人你或许用的比较顺手，所以一并带过来了。”苏唤一回道。
“二弟，你知道...”苏唤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苏唤一打断了。
只听苏唤一道：“从前总是大哥护着我，如今也让我为大哥做些事吧！”
于是苏唤唯终于无话可说了。他用力拍了拍苏唤一的肩膀，就像从前许多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