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爸爸,她才不稀罕!
当初她被山下那些人笑骂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的时候,他在哪里?
当初她和师父师兄要钱没钱要物没物,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当初那房子夏天漏雨冬天漏雪,师父用一床旧棉被紧紧裹着他们三个人,相互依偎着取暖的时候,所谓的爸爸又在哪里?
什么迟来的父爱,她不稀罕!
一点儿都不稀罕!
那个抱枕质地精良,个头又大,十分沉重,甩过来气势惊人,可崇义竟然不闪不避,任凭它砸在自己头上。
现场一阵沉默,几个人看着他大半张被砸红的脸,以及左眼上一道明显的红肿,纷纷低呼出声。
顾陌城心头一跳,本能的上前一步,可等看到对方温和又包容的眼神时,却又生生刹住,然后咬着嘴唇摔上了门。
几个大男人看着紧闭的木门,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还是井溶率先打破沉默。
他飞快的瞥一眼影帝惨不忍睹的脸,转头吩咐老黑,“取急救箱来。”
崇义左眼眼皮上被抱枕流苏上的水晶珠子擦破了油皮,消毒水抹上去之后丝丝缕缕的疼,可更疼的却是他的心。
“好事多磨,老崇,别着急,咱们慢慢来,给孩子一点接受的时间。”沈霁叹了口气。
井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整个人似乎都佝偻了的崇义,没说话。
这人命里,合该有这么一劫。
崇义沉默半晌,竟然说的这样出乎意料的一段话:“我能理解她的感受。”
每一个孩子都希望父母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希望自己是承载着满满的爱意和期待降生的。饶是平时父母气急了,说一句狠话都会伤心好多天呢,可这个孩子却打从出生之日就被抛弃。
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在母胎的时候就已经被放弃,已经被嫌弃?
哪怕自己同样是受害者之一,可过去整整18年自己确实没有尽到哪怕一丁点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甚至连最起码的她的存在都不知道,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孩子一生中最需要关心和呵护的幼年、童年、少年,自己都一直缺席,谁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小小的她曾经受过多少磨难,是不是曾经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偷偷哭泣,是不是也曾无数次的期许不知在何方的父母会出现在身边……
他在娱乐圈呼风唤雨,一切应有尽有,可他的孩子却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百般忍受苦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在这孩子长大了,过往的苦难早已成了在凛冽寒风中吹得粉碎的石头,她早已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的在这个复杂的社会立住了脚。
她克服重重困境,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自己就能够过的很好,已经再也不需要什么所谓的亲人释放关爱……
崇义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设想,也许再往前推几年,或许假如自己能够早知道几年,在这个孩子还曾经无比渴望的盼望父母双亲到来的时候出现,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放任自己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午饭也没吃的几个人竟然都不觉得饿。
井溶看了看表,说:“隔壁还有一个客房,要不,你们挤一挤?”
沈霁看向崇义,后者却缓缓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我觉得她可能需要时间适应,我强行留下很可能起反作用。”
井溶点点头,“也好。”
崇义站起身来,用力搓了一把脸,冲他点点头,“谢谢。”
井溶送他们到门口,崇义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没送出去的小盒子递给他,声音低沉,“这个发卡,其实是我上个月出国的时候特意买的,麻烦你挑个合适的时间转交给她。”
看见太阳花的第一眼他就被吸引,然后毫不犹豫的买下,希望自己的女儿在将来的日子都阳光普照,苦难和阴霾从此离她远去。
井溶接过来,“好。”
崇义又说了一句谢谢,走出门口去了又站住,然后转过身来,特别诚恳地说道:“我以后也会常常来看她的,不过到底不能一直陪着,麻烦你多多费心。”
说完,竟正正经经的对井溶鞠了一躬!
谁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好歹井溶日常练武不缀,反应比一般人快些,总算抢在崇义彻底弯下腰去之前扶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跟崇义有些冲突,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好,自问谁也不欠谁的,哪儿能大大方方受别人的礼!
“不用你特别嘱咐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崇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不知第几个谢谢,又往依旧紧闭着的卧室方向看了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小师妹这个情况真的很难办的,关键是她不是被拐走或是什么的,也不是说双方打从一开始就迫切的想要找到对方,她是被遗弃啊!
随便哪个孩子吧,在得知自己是被家人遗弃时,该有多伤心啊!
自己果然是被讨厌着的吧,自己果然是个累赘吧?连爸妈都不喜欢自己,自己果然是个垃圾吧……
港真,能健康快乐的成长到现在就算个奇迹了!
哪怕是现实世界,孤儿中有心理问题的比例也是非常高的,远远超出正常家庭中的孩子。
第三十三章
转眼到了晚上,可顾陌城还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井溶叫了客房服务后过去敲门。
“小师妹?吃饭啦,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牛肉羹。”
没动静。
井溶等了几秒钟,又问了一遍,见始终没有回应,便尝试着拧了门把手,发现竟然没锁,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天已经黑了,屋里也没开灯,黑乎乎一片,只有门口处漏进来的客厅昏黄的灯光,倒也勉强看得清。
地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井溶的脚步声就变得微弱几乎不可闻。
他来到床边,看着那个隆起来的椭圆形大茧子叹了口气。
“小师妹?”
还是没动静,约莫是睡着了。
井溶轻手轻脚的把上面一点被子掀开,果然露出来一张凌乱长发下盖着的睡颜,脸上还带着点未干的泪痕。
他先帮顾陌城擦了脸,又小心的将乱七八糟的头发理过耳后,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然后就这么垂头看着。
长这么大了,可小时候的习惯并没有改变。
她从小就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从刚会爬的时候就喜欢粘着自己了,每天都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撵都撵不走。
每当她伤心难过,或是害怕了,就会把自己包在被子里缩成一个球,这无疑是一种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
这其实是一副很有感染力的画面,温馨又感伤,令人动容,但是很快的,井溶的回忆就被被子里发出的一声咕噜打断了。
他先是一愣,既然哑然失笑,看着自家小师妹本能的皱着眉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结果又是一声咕噜。
他终于没忍住笑出来,轻轻点了点对方软乎乎温热热的脸颊,低声唤道:“饿了就起来吃饭吧,再睡晚上该走困了。”
仍在睡梦中的顾陌城抖了抖睫毛,缓缓睁开眼睛,然后花了将近一分钟重新对焦,这才注意到床边的人。
她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刷的缩了回去,同时恼羞成怒道:“你干嘛偷偷进我房间,快出去!”
“我敲门了,你没听见而已。”井溶老神在在道,说着又伸出来两根手指,“而且是两遍。”
顾陌城张了张嘴,理直气壮的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没听见就等于是不许,你不能这么闯进来!”
井溶点头,当即保证道:“好,以后不会了,我只是怕你出什么事。”
白天闹了那一场,大家都很担心,刚才崇义已经先后来过两遍电话了,沈霁也问过一回,井溶也怕小丫头在房间里面越想越左,所以坚持进来看情况。
顾陌城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挺傲娇的哼了声。
为了表示自己还在生气,她又重重的哼了声,然后重新钻回了被子。
“不憋得慌吗?”井溶一看她竟又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大蚕蛹,就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呼吸困难了一样,当即伸手去戳,“好歹留个缝!”
短暂的静止过后,大蚕蛹果然吭哧吭哧的自己挖了个洞,不过人还是没出来。
井溶叹了口气,刚要劝说却又改口,“行了,人都走了,出来吃饭吧。”
算了,慢慢来吧,眼下她正是最别扭的时候,想跨过这道坎儿并不容易,若是强求,恐怕反而弄巧成拙。
“不要。”顾陌城闷闷道。
井溶都给她气笑了,笑声中隐隐透出点儿危险,眉毛一挑,抱着胳膊看她,“你这是要跟我绝食抗议?”
话音未落,顾陌城的肚子就再一次叽里咕噜的响了起来,被子里的她臊的满脸通红。
能不饿吗?本来早饭就不垫饥,午饭又没吃,还闹了一场,这会儿都傍晚六点多了,肚里早就没东西了。
她一咬牙,也发了狠,“我马上就收拾东西回山上,以后我就跟师父相依为命了!谁要吃你的东西!”
“不许胡闹!”不管她说什么都好,可井溶唯独听不得这个,当即虎了脸,手上一使劲儿就把被子掀开了,“谁让你走了?”
见她果然还穿着白天时候出去的衣服,井溶难免有点洁癖发作,可看她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瞬间心软,语气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乖,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所以你也不要走。”
“骗人。”顾陌城哪里肯听,“你今天就想叫我走了。”
不然他们过得好好的,衣食住行都不缺,干嘛非得拉一个爸爸进来?
见她这么死咬着不松口,井溶也有些头疼,但这毕竟是影响人生的大事,短时间内接受不来也有情可原,当即长叹一声,抬手将她的脑袋狠狠揉了几把,“先不说这个,出来吃饭。”
顾陌城还想嘴硬,可也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井溶一眼斜过来,她也只好哼哼唧唧的去了客厅,一步三挪的到餐桌旁坐下。
她是挨过饿的人,那种连胃液都要被消化的灼痛令她终生难忘,这会儿一看了浓香扑鼻的食物,当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怎么办,看上去好好吃啊!
尤其是这家酒店的糖醋小排做个格外出色,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光是配着里面的浓汁就能下一大碗米饭!当真百吃不腻,绝对是她最爱的心头好,没有之一。
“快吃吧,该凉了。”井溶替她拉开椅子,又舀了一碗汤,“先喝点热汤暖暖胃,你午饭也没吃,要细嚼慢咽,带辣椒的要放到后面吃,也不许多吃”
话音未落,顾陌城就拧着眉头抗议,“我不是小孩子了,师兄你不要这样唠叨,跟个小老头儿一样!”
井溶一噎,恨得牙痒痒,无奈坐的有些远,够不到,不然这会儿指定又要掐脸。
这小没良心的,自己这么事无巨细的操心是为了谁?!
自觉稍慰出了半口气的顾陌城心情终于微微好了一些,果然按照他说的,先喝了几口鲜香浓稠的牛肉羹暖胃垫底,等觉得胃部被充分滋润了,这才夹了两块糖醋小排,末了又吃一口青椒酿肉,自舌尖迸发开来的香辣刺激让她瞬间清醒。
见她散着头发大快朵颐,一头乌黑长发如水银泻地,丝般顺滑,随着她的动作到处乱跑,吃几口就要胡乱理一理,然而下一次低头还是照样耷拉下去,井溶就有种养女儿的不省心,只好亲自去取了头绳。
“过来。”
顾陌城从饭碗上抬起头来,犹豫了下,看看自己沾了肉汁的手,到底还是乖乖凑过去。
“你呀你,”井溶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边熟练地替她梳头,一边又忍不住唠叨,“才刚还嫌我说你,可你自己瞧瞧,这么大的姑娘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叫人怎么放心的下?转过去,另一边。”
她的头发生的很好,又黑又亮又直,乌压压一大把,健康又茂密,井溶就给她在脑袋上方靠后的位置扎了个双马尾,末了还用漂亮的墨绿色缎带打了个蝴蝶结,下剩的部分就这么顺着垂下来,利落又可爱,好看极了。
井溶这扎头发的手艺也是打小被迫练出来的。
当年师父机缘巧合下先后收养了他们两个,然后又要忙活师门的事情,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赚点钱让两个孩子吃饱穿暖。可婴幼儿用品本就贵,消耗的也快,打头那几年师徒三个可以说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井溶真是不大想回忆。
因为见师父实在是分身乏术,时常管了头顾不上腚,井溶便主动承担起了照顾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师妹的重担。
小小少年也是没见过爸妈的,生活技能为零,可硬是咬牙上了,给师妹穿衣服、洗衣服、梳头、喂饭,从什么都不会开始到了什么都会……
一开始他笨手笨脚,扎的头发只以能绑住为第一要务,便如同几捆稻草四仰八叉,衬托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傻乎乎的。晚上拆辫子的时候更有许多头发缠在皮筋上,生撕硬拽,疼的小姑娘两只大眼睛里就憋着两包眼泪。
饶是这么着,她还是学着师父的样子拍打师兄的肩膀,抽抽噎噎又奶声奶气的安慰道:“不疼。”
头发扎好了,可谁也没动,大约也是因为这久违的活动双双陷入久远的回忆。
井溶的眼神有些恍惚,眼前这个已经亭亭玉立的顾陌城跟记忆中软乎乎的黄毛丫头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像是两个人,却又像是一个人。
她的皮肤像江敏,又白又嫩,此刻微微垂着头,一截雪白的颈子显得又细又长,好似湖面上娴静的天鹅。
也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井溶干咳一声,伸手顺了顺她的马尾,“好了。”
“哦。”顾陌城连忙坐回去,头也不抬继续吃饭,只是露在外面的耳尖有点红红的。
接下来两个人谁都没再说一句话,各怀心事吃完了饭,顾陌城也没再提要离家出走的话。
夜深了,井溶照例在外面看报纸,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自家小师妹频繁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