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五爷想留她在家里吃了晚饭再走,惠兰却笑道:“五爷,老马那人您还不知道么。我不在家,他肯定又买些肘子卤肉回来,给小马驹夹大饼吃。还不如我回家去,再给他们爷俩做饭呢。”
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留她了。容五爷又拿了一些东西给她带回去。苏秀秀也客客气气地把她送到门外。
惠兰却笑眯眯地说:“这丫头,跟婶子还客气什么。咱们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以后你家里再有事,叫我就是了。反正小马驹白天上学,我在家也没什么事,还不如过来陪五奶奶聊天解闷呢。”
惠兰也听老马说了,秀秀给他们出主意杂货铺,老马又邀请了秀秀入股的事。她心里自然很感激秀秀帮他们家谋划,也愿意跟她亲近。
秀秀听了她的话,也很痛快地说道:“成,那婶子以后我再去看您。”
惠兰连忙说道:“好,那你也赶紧回去吧,这都累了一天了。”
两人告别后,苏秀秀才回到家里。
爷俩都在外面累了一天,也亏得惠兰已经帮他们做好了饭菜。
一家三口坐在炕上,放了方桌,就趁热吃了。
五奶奶心疼闺女,也怕她累着,就动手给她夹了不少菜。
苏秀秀经过这一次故地重游,见到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心中自然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心绪。
她想起了童年的往事,也想起了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只觉得记忆中悲伤痛苦的事居多,幸福喜悦的事太少。
上辈子,她的童年很短,几乎来不及细品,就匆匆结束了。
这辈子,她自以为已经长大了,可五爷和五奶奶却还把她当作孩子教养照顾。这段时间,在容家让苏秀秀觉得幸福的事,居然比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一时间,苏秀秀的情绪就如同喷涌而出的泉水,想收都收不住。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您了,妈妈。”
五奶奶听苏秀秀喊她妈,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扔出去。
虽说他们早就是一家三口了,也都默认了这层关系,可苏秀秀始终都“五爷”“五奶奶”的叫他们。他们也能体谅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改称呼也觉得别扭;也不愿意强迫她,一家人也就这样称呼着相处着。
却没想到,今天这孩子突然就改了口。五奶奶一时悲喜交加,眼圈都红了,又连忙应道:“唉,闺女,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夹。”
容五爷听她们母女都改了称呼,一时间倒也楞住了。他忍不住抬眼往苏秀秀这边瞄,没想到苏秀秀也夹了一筷子菜,直接放进了他的碗里,然后抖着嘴唇叫道:“爸,您也多吃点。”
容五爷虽然是个性格强硬的大男人,无论是家里还是外面一贯说一不二,又有主见。可是,听到苏秀秀喊他“爸”之后,他却还不如五奶奶,仿佛受了惊吓一般,当真就把筷子给掉了。
苏秀秀怕他麻烦,连忙替他捡起来,擦干净又递给他。
五爷这才颤音说道:“唉,闺女,谢谢你了。”
明显就慢了好几拍,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
五奶奶本来也很激动,一看她老头子慌了手脚,反而忍不住就笑道:“行了,不就闺女叫喊你一声么。你至于么,以后闺女经常喊你,你还不落下毛病来。”
容五爷这时也绷不住了,红着脸说道:“我刚才就是不小心掉了筷子,可不是因为咱闺女喊了我。”
说完,他也夹了一柱子菜给苏秀秀,说道:“闺女,赶紧吃,别听你妈说那些有的没的。”
苏秀秀强忍着笑意说道:“我知道了,爸。”
第一次喊了爸妈之后,好像就连她身体里的枷锁也被打开了。
苏秀秀再想喊他们,也就毫不费力了,甚至越喊越觉得亲切。
另一边,五爷和五奶奶也是越听越开心,心里也越来越甜。
从今以后,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
再次收到孟庭松来信的时候,苏秀秀这边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她已经自然而然成了容家的孩子,也改了称呼。
孟庭松的信里却还在鼓励苏秀秀,把心事都跟容五爷好好谈谈。至于苏秀秀想找孟叔合作做买卖的想法,孟庭松也很支持。
同时,他恭喜苏秀秀又有了新的家庭。
事实上,孟庭松的信回的这么晚,也是有缘由的。
原来过完春节,孟庭松也同时收到了他母亲的来信。
在信中,他母亲把春节里发生的事情都跟孟庭松说了。
寇婉茹简直把苏秀秀夸成了一朵花,说这小姑娘又聪明又体贴,心眼好还孝顺。关键时刻,她也拿得住,又有主见,甚至比他们这些大人还有办法呢。
孟庭松看见母亲那么喜欢苏秀秀,自然也感到很高兴。
可是,到了后面,这封信却明显变了调。
寇婉茹先是说,因为孟庭松要转士官了,村里有许多姑娘都对他有意。也有一些老人来家里找孟洪明攀关系,想要给两家的孩子定下亲事。
好在孟洪明都给推托了,只说这事全凭孟庭松自己做主。
而且,那些姑娘寇婉茹一个也没看上,不是性格太泼辣,就是个性懒散,又不就是见了面都不会打招呼。
她在给儿子的信里就直白地写道:“那些姑娘真真是十个八个加起来也比不上秀秀一个。我就想着与其让你跟那些姑娘处对象,倒不如再等几年,看看秀秀长大了,会不会看中你。唉,倘若你能把秀秀娶回咱们家,一定是咱们老孟家祖宗庇佑。”
后面,寇婉茹又嘱咐儿子,没事时多给苏秀秀写信,多跟人家小姑娘联络感情,谈谈人生,聊聊理想什么的,特别是要展示出他男子汉那一面来。
“不管怎么说,你至少知根知底,人品靠得住。在容家时,我也曾试探过五爷的态度,五爷对你还算满意。将来要是秀秀肯喜欢你,五爷五奶奶肯定没什么意见。你也要好好表现才是。”
母亲写得这么明显,孟庭松差点把这封信团吧团吧,吞进肚子里。
哪有这样的,这不是摆明了要他勾搭苏秀秀么?
苏秀秀才多大呀,根本就是小孩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年龄。
孟庭松实在无法想象,母亲怎么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想法来?
一想到他和苏秀秀被家长强拉硬凑,配成一对,孟庭松羞耻得两只耳朵都开始发烧,同时,他心里也有些不知所措。到底,他也没谈过恋爱,甚至没喜欢过别的姑娘。
就这样,过了很久孟庭松都没给苏秀秀回信。不然就真应了母亲的话,好像他在写信勾引苏秀秀似的。
可惜,在他闹别扭的时候,偏偏苏秀秀那边却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小姑娘还在定期给他写信,每封信都写得很认真,字也很漂亮。她恨不得把日常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都写下来,向孟庭松报告。就好像孟庭松是长辈,是值得她信赖的人。
孟庭松羞耻的同时,又觉得不回信,似乎反倒坐实了他居心不良似的。何况也挺对不起苏秀秀的,说到底小姑娘是无辜的。
他这才又开始给苏秀秀回信。
只是,那一封回信就像是一个按钮,轻轻按下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下一封来信里,苏秀秀还有其他困惑,孟廷送也不好意思不给她回。
于是,他回信的速度又恢复到了之前那样。
每隔几天,苏秀秀都能接到孟庭松的信,孟庭松自然总是能收到苏秀秀的信。
就这样,一来一往的,从不间断,反倒如寇婉茹所期待的那般发展了。
偶尔,孟庭松也会觉得很困惑,可一细想他并没有主动勾搭人家小姑娘,又觉得安心理得。
只是,偶尔听到战友们提起卫生院的小护士长得好看,孟庭松却忍不住会想,也没那么好看吧,起码没有苏秀秀生得好。
他哪里又知道,不管他怎样克制,或者自以为是地认定他和秀秀根本就不可能。
可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有了那种意识。只是他还不知道罢了。
*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容五爷特意邀请了孟洪明两口子过来,又叫了老马一家,一起到医院去做检查。
说来到也巧了,孟洪明两口子都喜欢练武强身,身体状态自然是好得没话说。各项检查反映出来的结果,也都远超正常人水准。
容五爷常年在外跑,平时为了五奶奶,也十分注意保养,身体也算比较健康。
就连五奶奶被苏秀秀调理之后,现在也慢慢能下地走路了。
检查之后,就发现她身体也算不错。医生还说呢,像五奶奶恢复这么好的,都算是极少数了。
五奶奶就笑咪咪地说:“这都多亏了我闺女了,她天天坚持给我做推拿呢。”
医生这时才想起苏秀秀来了,就皱着眉说道:“她平时在家是不是挑食呀?还是你们这些当父母的,没好好给她饭吃呀?虽然没什么大事,可她这身高和体重都低于同年龄段的孩子。再不好好补养,身高将来也就定在这了。”
苏秀秀听了这话差点被气死,却还是忍不住替爸妈辩解道。
“被爸妈收养后,家里好吃的都先紧着我吃。这几个月我长了得有三四厘米呢,体重也增加了不少。我这已经很努力长高了,只是之前的生活条件实在不太好。”
医生这才知道,她是误会容家老两口了。这才一脸尴尬地说道:“原来是之前营养没跟上呀,那以后多补补,小姑娘也会好起来的。”
苏秀秀马上就想推着五奶奶的轮椅走人。可是五奶奶却制止了她,又拉着医生问道:“我们都没什么见识。大夫,您能不能给我们说说,给我闺女吃些什么好呢?她的确是太单薄了些,我看着都忍不住担心。”
医生也没想到,虽说是领养的孩子,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这样好。
她感动的同时,也对五奶奶说道:“还是给孩子喝牛奶吧,多喝点牛奶,能补钙,也有利于孩子的生长发育。还有平时多吃点鱼,也对孩子大有好处。”
五奶奶又连忙跟医生道了谢,他们这才离开了诊室。
不管怎么说,容家三口身体也算健康,到了老马家这边可就倒霉了。
几人聚在一起,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惠兰就哭着说道:“老马这老东西平时自己肚子疼也不跟我们说。人家医生说了,我才知道原来他胆里都结石了。
这要是不好好治,也可能导致胆囊癌。可老马倒好,现在还推三推四,不肯直接住进医院里,好好接受治疗。
还说什么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呢。处理个屁,人家没了你,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可我们娘俩要是没了你,你让我们可怎么活呀?”
说到这里,惠兰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老马只得搂住他媳妇安慰道:“惠兰,你也别哭呀,人家医生不是也说了么?只有很小的几率才得胆囊癌。我也不是不治疗,只是总得回家拿了东西,才住院治疗吧。”
容五爷听了这番话,忍不住看了苏秀秀一眼。他闺女倒好,也不躲闪,毫不心虚地看了过来。一时间,容五爷反倒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当初还是秀秀提醒他,带老马来医院做检查的,没想到这还真是一查一个准,老马这身体还真有毛病了。
俗语说肝胆相照,这肝和胆是挨着的。老马虽然没查出肝有毛病,可是这胆却出了问题。
苏秀秀这小神棍也不知道是医术了得,真给她看出来了,还是纯属瞎蒙的,反正又给她说中了。
不过,既然是自己闺女,有点稀奇古怪的本领,倒也不算什么事。他小时候也经常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容五爷也没时间再去想秀秀是怎么看出来的,很快就开口对老马说道:
“既然是已经确诊了,你就干脆留下来住院吧。这样吧,你住院治疗期间,先让小马驹来我们家住下。有我家丫头看着,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
惠兰,这些日子,你就多往医院跑几趟。当然,我也会过来。医疗费如果不够的话,只管开口跟我拿。”
容五爷三两句话,就把两家人所有事都给安排妥当了。听得惠兰连连点头。
可老马却开口道:“五哥,我也知道您为我好。可我手头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呢。”
容五爷听了这话,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他厉声喝道:“什么事比你命还重要?你那都结石了,还想怎么着呀?你要实在不放心,我通知大庄来医院看你。其他的事情,你倒不如借此机会彻底放下吧。以后多修身养性,戒了酒,带着惠兰和小马驹好好过日子。”
“这……”老马仍是有些犹豫。这时,惠兰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老马被她哭得实在没办法,只得搂住他老婆,说道:“得,我住院就是。一切听从五哥安排,总可以了吧。惠兰,你就别再哭了。”
就这样,他们当天就给老马办了住院手续。医生立刻就安排他做进一步检查。
惠兰是真着急,双眼都哭肿了,可是这种时候,她反倒优柔寡断,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好在容五爷办事稳妥,又有苏秀秀鞍前马后地帮着跑。所有事宜,容家爷俩就帮着办妥当了,连住院押金也是容家先给交上的。
惠兰自然是对容五爷父女感激不尽。
再说了,如果不是五爷非要拉着老马来医院做检查,说不定他就算疼死了,也不会跟别人说。
果然,家里出了事,只有老容家值得他们依靠的。至于,老马身边的那些小子一个都靠不住,反而成了拖累。
当天晚上,苏秀秀果然就把小马驹带回了家。
容五爷又去通知了大庄,老马生病的事。
顺便还帮着苏秀秀把牛奶都订好了,一天让牛奶厂往家里送四瓶牛奶。
*
另一边,大庄听说马爷病了,顿时也觉得很紧张。
他虽然一直想上位当老大,可是却对马爷尊重有加,并不想看见他出什么事。
于是,转过天来,大庄就带着亲信,提着礼物到医院里来看望老马。
老马这么一病,看见老婆和儿子哭得那么惨,又看见容五爷和孟洪明两个兄弟没少替他费心操持,往日里那些争名逐利的心思,也就彻底散了。
他看见大庄来了,就开口说道:“大庄,我这身子是真不行了,要在肚子上动刀子。就算做了手术,将来也得小心修养。老了老了,人也不行了。我思来想去,不能再继续硬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