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是女郎——罗青梅
时间:2018-06-14 08:43:16

  他站起身,两手张开支在她身体两侧,俯身吻她,“今晚好好疼你。”
  傅云英轻轻拍了他一下。
  他笑了笑。
  她起身走到窗前,对着镜子正了正纱帽,回头看他一眼。
  “明锦哥,你对我真好。”
  霍明锦挑了挑眉,神情有点疑惑,好像她说了一句很滑稽的话,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含笑道:
  “喜欢你,当然就要对你好。”
  尤其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更要加倍的对她好。
  他这一生,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杀了很多歹人,也杀过好人……不在乎生前身后是什么名声,以前忠于帝王,忠于家族,孝悌精忠,家国天下,后来抛开所有顾虑,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因为她,才发现自己仍然留恋这个曾让他失望的世界。
  喜欢她,自然就要好好待她、好好疼她。
  傅云英望着镜子里的霍明锦。
  他也看着铜镜里的她。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
  “你从来没有生我的气。”
  傅云英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双手捧住他的脸,轻声道。
  即使有时候不理解她的做法,他也会尽其所能地支持她,帮助她。
  霍明锦俯身,和她头碰头。
  “舍不得生你的气。”
  她没说话,手指轻抚他的脸颊。
  霍明锦抬手掐掐她的脸,眼眸中笑意浮动,缓缓道:“云英,我总会比你先走一步的……所以得珍惜每一天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怎么舍得浪费时间生你的气?”
  说完话,嘴角一勾,抱起她,让她感受自己的紧绷炙热。
  “疼你都来不及。”
  傅云英双眼微微泛红,久久无言,慢慢把他推倒在罗汉床上。
  霍明锦就势躺倒,含笑看着她。
  她俯下身,摸他的脸。
  霍明锦静静地望着她。
  房里很安静,依偎在一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四目相对,对望了很久。
  情、潮无声涌动。
  他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火热的吻雨点似的,密密麻麻落在她颈边。
  她双手被他扣着,细细喘息,彻底敞开自己。
  一室旖旎。
  ……
  崔宅。
  庭院里依旧是那几株柿子树。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春暖花开,柳丝轻拂,柿子树还没长出新叶,枝干光秃秃的。
  崔南轩站在树下,仰望柿子树,青绿色的树皮上有一道道圆疤,得等到夏季,柿子树才能枝叶蓊郁。
  年年都结柿子,成熟的时候一枚枚红透烂熟,挂在枝头,像点了一盏盏小巧的红灯笼。
  她不在,不会再有人提着竹篓子,眼巴巴守在树下,等着他架起梯子上树摘柿子。
  也不会再有人因为他夜里咳嗽几声就守在小火炉前煮冰糖炖梨,知道他不喜欢酸,加很多很多雪花洋糖。
  更不会有人偷偷收藏他的文章,连他在酒桌应酬的时候随意写给其他人的诗也按着日期抄录下来,认真地写下评语……
  崔南轩低头,翻开手中一本手抄本。
  抄本放了十多年,即使精心存放,纸页还是泛黄了。
  他视线落在其中一页上,手指轻抚那几个娟秀的字:吾夫才高八斗。
  短短六个字的评语。
  可以想见,她伏案窗前,写下这一句话时,嘴角一定微微翘着,眉眼弯弯,带着自豪和骄傲,还有点欣喜,有点敬佩。
  有人走到崔南轩身后,“阁老,宫里来人了。”
  他似乎没听到,出了一会儿神。
  来人屏气凝神,不敢催促。
  片刻后,崔南轩合起抄本,收进袖子里。
  坐轿子进宫,走过巷子时,可以听见外面市井百姓在大声讨论傅云英。
  轿子拐弯的时候,他让轿夫停下来,拨开车帘一角,侧耳细听。
  最近《女钦差》的戏和书风靡大江南北,因人人都知道这戏写的是傅云英,朝中大臣也背着人偷偷让家中下仆买书。崔南轩自然也看了,他能一目十行,只需要看一遍就能基本复述出大部分唱词。
  外面的人嘻嘻哈哈,把傅云英和花木兰作比较,夸她孝顺,为完成父亲的遗愿女扮男装。
  这肯定是傅云章放出来的消息,让傅云英当一个孝女,接受她身份的人会更多。
  至今都没人当众拿污言秽语诋毁她,这也必定有他们的功劳。
  崔南轩不大在乎名声,但他明白对傅云英来说不一样,她是女子,身份暴露后必须先占一个好名声。
  如此才能一劳永逸,真正以女子的身份站稳脚跟。
  经历这场风波,她能够无所顾忌地做一个女巡抚。
  崔南轩忽然眯了眯眼睛。
  难怪霍明锦平定辽东以后,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现在傅云英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他隐于幕后,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他能以迅雷之势昭示自己对她的欲、望,也能果断利落地收敛锋芒。
  有意化无意,大象化无形。
  街头那边似乎起了什么骚动,一片嘈杂中,女子高声说话的声音飘了过来。
  崔南轩瞥一眼争吵声传来的方向。
  十几个妇人站在牌坊下,正叉着腰和另外一群妇人争吵。
  两帮人揎拳掳袖,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围观的人群劝劝这边,劝劝那边,好不热闹。
  随从见崔南轩望着争吵的人群,忙上前两步,小声向他解释:“这些天很多女子赶来为傅大人喊冤,她们的家人嫌她们抛头露面,赶过来劝她们回家,这些女子不愿意,天天都有人为这事吵架的。”
  妇人中有骂傅云英不守妇道的,也有真心佩服她、崇拜她,冲破重重阻力赶来支持她的。
  虽然这部分人现在很少,但是以后会越来越多。
  她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会很欣慰吧?
  崔南轩闭了闭眼睛,放下车帘。
  先去平时议事的内阁,王阁老、汪玫、姚文达、范维屏几人陆陆续续赶到。
  王阁老看众人一眼,道:“不能再等了,万安宫已经修饰一新,连椒房都预备好了。民间百姓都在关注此事……今天我等联名请求皇上赦免傅云英。”
  他话音落下,汪玫捧出一份折子给众人看。
  不等其他人反应,崔南轩头一个接过笔,在折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其他几位阁老吓了一跳。
  他从来只管民生经济,跟进改革的事,坚决不掺和政党之间的勾心斗角,任他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今天怎么转性啦?
  崔南轩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眼前仿佛浮现出她写“吾夫才高八斗”几个字时含笑的面容。
  写完最后一笔,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签字只是个仪式而已,请求赦免傅云英的奏疏早就准备好了,按照官职署名,王阁老列在首位。
  这道奏疏很快送达朱和昶面前。
  ……
  乾清宫,东配殿。
  朱和昶看完奏疏后,笑了笑,把奏疏递给刚才秘密进宫的傅云英。
  她看过奏疏,也笑了。
  以王阁老为首,群臣联名为她求情。
  以后,这些为她求情的人不得不继续护着她,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由他们举荐的,如果她有什么不妥,王阁老他们也得吃挂落儿。
  “先官复原职,等事情平息下来,再过几年,就没人能拦得住你了。”
  朱和昶含笑道,朝傅云英眨了眨眼睛。
  “王阁老他们那天作的几首诗,朕让人记下来,不仅要出诗集,还得刻在石碑上,到时候就把石碑放在坊市最热闹的地方。一来,让世人晓得杨玉娘的勤王之功和你的抚民之功,二来,以后谁敢多嘴,就让他们去看那几首诗。”
  石碑立在坊市里,谁敢再对杨玉娘和傅云英的女子身份冷嘲热讽,罚他们站在石碑前思过!
  傅云英失笑,朱和昶这主意还真是刁钻,这不是逼着王阁老他们硬着头皮给她撑腰吗?
  诗是他们写的,就这么镌刻在石碑上,不仅世人皆知,还很有可能流传到后世,他们想不承认都没法,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赞颂她和杨玉娘。
  朱和昶招手让吉祥取来一份拟好的圣旨,“另外还要册封你为公主,没有实封,只是个名号。”
  傅云英忙拱手,想要推辞。
  朱和昶摆摆手,笑着道:“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你是女子,为了朕,你就答应吧。”
  有了公主的名号,民间百姓才不会浮想联翩,他们会把她当成是皇室的人,皇家的代表,而不是其他。
  朱和昶这么做,既是为他自己考虑,也是在为傅云英着想。
  她想了想,点头应下。
  朱和昶忽然拍一下书案,翻找出另一份诏书,“还有任命你当吕宋总督的文书,你都收好了。”
  吕宋总督是遥领,当地有官员管理东西方贸易的事,以后苗八斤南下,将代表傅云英履行总督职责。
  “云哥,你是公主,那霍督师以后就是驸马了。”
  等傅云英收好诏书,朱和昶忽然道。
  她抬起头。
  朱和昶一摊手,“卫所改制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一蹴而就,也许要十年,甚至更久……霍督师领兵征战多年,只有他出面,才能震住那帮老兵,卫所改制离不了他。朕还有很多要仰仗他的地方,你当公主,霍督师就是朕的妹夫。”
  他嘿嘿一笑。
  “大舅子支使妹夫,天经地义,朕真是太聪明了!”
  开玩笑的口吻,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傅云英却从这几句玩笑话中听出他的深意。
  不是试探,也不是警告。
  只有坦诚和期冀。
  他登基时,时局不稳,内忧外患。
  如今外寇已除,国朝一片欣欣向荣,内阁大臣无意争斗,是时候腾出手来解决制度上的隐忧了。
  完善内阁,改革科举之弊,继续整顿赋役、改革军队团营、鼓励江南贸易经济……
  他们不奢求盛世,但必将留给后世一个太平安稳。
  君臣二人对视了片刻,相视一笑。
  ……
  朱和昶目送傅云英退出去。
  侍立的宫人躬身退下,作道士打扮的老楚王手执拂尘、一颠一颠走进暖阁,眯着眼睛打量儿子几眼,“舍不得了?”
  朱和昶白他一眼,低头批阅奏折。
  老楚王讪笑着走到他身旁,没话找话说,“为什么非要英姐遥领吕宋总督的职位?”
  吕宋那么远,坐船都得走几个月,傅云英不会去吕宋的。
  朱和昶提笔写下朱批,轻声道,“以后我要是犯糊涂了,云哥可以逃到吕宋去。”
  他和云哥现在情同兄弟,但世事多变,万一以后他听信谗言了怎么办?
  云哥手上有他亲笔写的免死敕书,可免死的敕书就和之前赐给功臣的免死铁券一样,不一定有用。
  又或者,他能一直信任云哥,支持云哥,但哪天突然出了什么意外,他的儿子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儿子未必能容得下云哥。
  到那时,这份吕宋总督的任职就能派上用场了。
  云哥可以带着家人躲到吕宋去,天高皇帝远,朝廷不可能派人去吕宋为难她,真的派人去,也奈何不了她。
  听他说出自己的考虑,老楚王心里直泛酸,冷哼了一声,酸溜溜地道:“你倒是真为她着想,那要是她和霍明锦以后的孩子不老实,怎么办?”
  朱和昶满不在乎地一笑,潇洒至极。
  “后人的事,我哪里管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会尽力帮太子铺好路,以后如何,是他的事。”
  他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都考虑在内了,预备了应对的法子。
  有生之年,他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对得起朋友,对得起儿子,对得起天下百姓。
  当然,也对得起他自己。
  至于以后他和云哥都不在了,他们的后人会不会有矛盾,那是后辈的事。
  他不操这个心。
  老楚王呆了一呆,不知道该夸儿子洒脱不羁呢,还是苦恼生了个心这么大的傻儿子。
  ……
  傅云英官复原职的消息很快传遍整座京师。
  老百姓欢腾鼓舞,喜笑颜开。
  各地赶来的平民更是喜极而泣。
  书房适时推出《女钦差》的最后一册,书中结局自然也是皆大欢喜。
  百姓们争相购买小说,随着傅云英的突然入狱和最后的官复原职、江南士子针对此事举行的数场论辩、戏班子辗转各地的演出、坊市立起几座镌刻诗句的石碑,女钦差这个故事深入人心,妇孺皆知。
  虽然改变不了大局,但是至少现在百姓们心里有了一个概念,那就是:女人也可以带兵打仗,治理一方。
  三日后,朱和昶在西苑举行射礼。
  文武百官头戴纱帽,身着彩织华服,齐聚于西苑昭阳殿前的广场上。
  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天高云淡,日光和煦,淡金色光束倾洒在巍峨宏伟的殿宇上空。鸱吻凌厉,琉璃瓦折射出一道道刺目的耀眼光线。
  气氛肃穆庄重。
  皇帝亲临,六部官员排班站定。
  礼官出列唱喏宣谕,百官下跪。
  朱和昶端坐于丹陛高台上,示意众人起身。
  百官起立拱手。
  傅云英和杨玉娘站在一块儿。
  两人都穿御赐蟒服,和其他六部官员一样参加射礼。
  仪式繁琐,光禄寺官员一遍遍宣读流程。
  杨玉娘朝傅云英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骑射皆精,傅大人是个文官,可会射术?”
  傅云英点了点头。
  杨玉娘面露惊讶之状,“你学过?谁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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