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默契的无视这拙劣的表演,反正黎焕中不过是个面子货,没有邵柏博与保皇党的支撑,他什么都不是!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戴其鄞回到河南,河南的七个兵力重镇此番的涉案便有五个,几乎是腐蚀了整个驻军体系,这近四万的兵马可得谨慎安置,依老夫看,此案不宜闹大,圈在地方贪墨的范围内,杀贪官赈灾民,先把事端平息了,日后不虞没有机会清算。”
张焘这是认怂了,也是,摇摇欲坠的兵部若是再经受一次冲击,那他就真的得告老还乡以谢天恩了。
可惜,这个自欺欺人的办法只会把河南捂成一团烂蛆,赵秉安在一旁辛辣嘲讽,“河南地方蛇鼠一窝,查出一个知州能揪扯出上下四五个属吏,阁老说得容易,届时该如何实地操作,难不成您打算把河南官场都杀光吗?”
“这……,剪除首恶,安抚民心,其余大小附逆且先记上一笔,留待吏部考评时再行发落,如何?”
“镜修此言虽老成但遗漏了一点——戴家于河南军方的影响!戴其鄞能把汪孝平逼到以死脱身,那他在河南必然是只手遮天,以他麾下的兵力,哪怕没有主帅坐镇也不是能轻易解决的。”
顾椿脸色蜡黄,一把髯须稀稀落落,此刻他头戴梁冠蜷靠在太师椅上,说话也没几分力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政治眼光到底比张焘还是要强上一筹。
“如此,竟是无解了吗?”
“本官已着有司在京门守望了三个时辰,至今仍未见到小黄门的身影,怕是圣意求安,无意以武靖平。”赵秉安来回搓着手掌,口吻淡漠而低沉,其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在座的都能揣摩出乾清宫的意思,前番枯等早就打破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相较于那六千户修河渠的流民,泰平帝更在意他手中的兵权,尤其在孟氏坐拥黑云、辽河两大武系之后,那更是不可能将一兵一卒分出京城。
“那以太傅的高见,咱们该如何应对?”
陆璋贸贸然的谄媚之语让内阁里几位老大人的眼神十分鄙夷,右手边的马季恨不得一手捶死这个夯货,没见大家都在躲着这个雷吗,他还生生往太傅身上揽!
“圣上不是有意重组五军都督府吗,靳啸隶即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那就有抽调地方驻军之权,逼着他给戴其鄞腾一个高位,许河南地方军备入京,让他们狗咬狗。”
赵秉安这番话完全出自内阁的立场,再没有皇帝心腹的影子,听在苏袛铭几人耳中便是双喜临门。
“戴其鄞老辣奸猾,可不是能被轻易诓骗的,待会朝堂上怕是明诚要与老夫联手搭一场戏,诱其入翁。”
“阁老有令,敢不从命。不过,汪孝平遗留下的烂摊子咱们还得替他料理了……”
“哦,看来赵太傅心中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哪位贤才,讲出来咱们议议。”
不怪邵文熙阴阳怪气的,这赵秉安私下扣押一省总督,藏匿无踪,简直就是没把内阁放在眼中,河南现在是牛鬼蛇神、鱼龙混杂,而这汪孝平又是朝廷如今唯一的突破口,赵秉安把着他,其他人哪还能在继任人选上插嘴。
“邵阁老若有合适的人选大可以举荐出来,本官虽是晚辈但也知晓以河南如今的境况,有胆子接手的必是能吏,您若有意历练礼部的两位侍郎,本官倒是乐见其成。”
河南都快兵变了,赵秉安哪还有闲心惯着邵文熙这些酸臭毛病,风口一转,把火呼啦啦烧到礼部身上,要知道邵文熙在治河这件国政上向来都止于嘴上支持,如今赵秉安一开口就要他两员大将,这不亚于割他的肉啊。
邵阁老被噎的脸色通红,手搭在茶盖上断断续续的抖,片刻后呐呐挤出一句,“术业有专攻,礼部治化尚可,于工程一途却难展长才,撑不起河南的重担。”
“阁老谦虚了,总督当前要务也不独指治河,赈济灾民,周转地方,布局吏查巡稽,哪样不是礼部这样的清贵衙门擅长的,以本官看,河南的事就交给邵阁老拿主意好了,反正咱们在场这些庸碌也没什么作为。”
赵秉安作势要走,苏袛铭赶紧示意底下几位侍郎把人拦住,笑话,真要是赵秉安撂挑子了,他们几个老家伙得收拾到猴年马月去。
邵文熙这次是真的被臊得狠了,一句话都没再说,其实也是对面张、顾二人愤怒的眼神逼得他不敢再说了。
“大局为重,赵太傅还是赶紧说说安排吧。”张焘凶狠狠的瞪着礼部那一票废物,陇西这帮软蛋,真遇着事了铁定指望不上他们,待会赵秉安要是狮子大开口,他一定会把这些混账拖下水,哪怕占不着便宜,也不能让邵文熙这个小人捞着好儿!
苏袛铭与顾椿都在殷切的望着,赵秉安也不再拿乔,他斜向后瞄了一眼,董臻便大步走了出来。
“下官请命!”
“这,董侍郎若想出京大可出任山东总督,这河南……”
“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忧。再说下官本就从河南地方升迁至京,对那里的情况比之其他几位大人要熟悉很多,若由下官前去,一来可尽量削减戴其鄞与河南三所司的猜疑,二来,也可尽快恢复河南的政务,毕竟汪孝平滞京三月,河南的内务怕已是积压成山。”
这番话剖析的很到位,苏顾两位阁老不住的点头。
“既如此,那子元可有何需求,但言无妨。”
董臻抬首与赵秉安对视一眼,随后迅速报出了一份名单,工部十九人、吏部十一人、礼部八人,还有刑部、户部各抽调两名从协,这一口咬得可谓是入皮见骨,十分凶残。
苏袛铭一边听一边点头,“子元所要调拨的官员都是地方政绩显赫之英才,有他们佐助,老夫是真的能放心地把河南托付给你了。”
虽说董臻当得起这番话,但他还是赶忙鞠躬作揖,急言愧不敢当。
这时候前面的赵秉安突然一巴掌拍在董臻的肩上,郑重的在户部的名单上勾勒了几笔,新添上的这个名字让董臻像吃了定心丸似的,霎时间底气充沛,对河南一行信心十足。
只要能坐稳河南总督这把交椅,剜除了以戴家为首的地方毒瘤,他董臻便是居功至伟的第一人,太傅会荐他入阁,接替卢沛良暂居的阁老之位,届时,董家便有了与沈氏抗衡的实力。
马季侧过头不经意间略过一眼,隐约看见开头一个姓氏,立即敛了形容,往后退了一步,他倒没想到太傅如此看重寒门,竟舍得以堂兄弟相托,看来这董某人以后是定要回京得了。
第287章 一群戏精
金鸡报晓,朝会上却吵得沸反盈天, 孟皇后躲在大殿御屏之后, 被外面那阵仗骇得脸色惨白。
黎明时分大弟亲自入宫, 说要带太子临朝, 出面料理汪孝平一事,她本不允,但文昌伯又复说这是前朝六部的意思,隐约给她讲了些河南那边的乱子,孟氏虽为中宫,但天下承平年久,她何时面临过地方重镇作乱, 戴其鄞此刻也在朝上, 孟氏只担心这贼子看穿太傅的布局, 最后来个狗急跳墙,毁了她儿子的江山。
今日大朝会,原本计划是要商议朝廷要为修建西山行宫拨调的款项,前几日泰平帝的内驽已“告急”, 六部九卿可不得尽些臣子的“本分”。
不过, 昨夜那一场大火烧的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堂堂一省总督,栽在了京畿重地精兵庶卫的驿站,这简直是哗天之稽,再联想日前汪孝平对内阁诏询的推诿,举朝上下都明白, 这是又一场风雨不期而至……
火灾之后,汪孝平已成废人,除了心怀鬼胎的戴其鄞,朝中官员都已默契的将他看作出局。眼下之所以吵成这样,不过是围观寒门新任党魁对其麾下异己的斩尽杀绝。
董臻出尔反尔,投效赵太傅之后又与邵阁老眉来眼去,惹得赵太傅震怒,今日借着汪孝平送来的这场东风,竟打算把董臻一系全部踢出京城。
不过破船尚有三斤钉,董臻在工部蛰伏多年,根基深厚,想让他束手就擒那是天方夜谭。两人彻底撕破脸之后,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攻讦,赵太傅似是对这根肉中刺已介怀许久,几乎是把董臻翻了个底掉,句句踩在董侍郎的尾巴上。
这时候,十三省总督与总兵们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戴其鄞想找赵怀珏套两句话,结果发现山东总兵朱大年已抢先了一步,明面上看他们俩的境况倒是十分相似,不管在任期间总督是死是升,反正他们的搭档肯定是要换人了。
而触怒了中枢、被贬出去的罪臣肯定比不上一直打交道的布政使来得好啊,如今以他们这些外人的眼光看来,赵秉安势大,没看他都要把太和大殿拆了,内阁还是连个屁都没敢放吗,董臻,败是败定了,但若他最后能扳回一程,那山东还是河南可就真的说不好了……
赵秉安也不是金刚不坏的圣人,赵氏一族中不安分的人也有,旁支不提,就赵怀琰次子赵秉容,就是个行为不检、不遵礼法的混不吝。起先董臻一口咬定赵三贪墨,后来又扯出他进出青楼楚肆一事,零零散散扣了好几盆脏水,气得大理寺卿手指捏的嘎嘎响。
树大分叉,像赵氏这样繁茂的家族免不了出几个纨绔子弟,也就是赵四爷致仕了,不然头几年这参劾还落不到赵秉容头上呢。
朝野皆知太傅护短,这堂兄虽然不争气但据传与太傅的关系十分亲密,现下董臻捏着这个把柄,肆无忌惮的与太傅叫板,可是气煞了赵氏朋党里的许多人,哪怕在寒门中,也不乏眉头紧皱之人。
苏次辅看这戏唱到了火候,便把另两位角儿请到了台上来。靳啸隶头一次上朝,惦记的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兵额安排,他为此在新居内苦学了一旬,才背下了幕僚们提点的数十条陈,就是为了对付内阁今日的质询,可上朝之后,十三省总兵只当没看见这个人,甭说见礼,连问声好儿都没有,这让靳大元帅十分下不来台。
此刻,苏次辅插话岔开了董臻与赵太傅的对峙,把五军都督府重建这件事提上日程,靳啸隶不可谓不喜。
他的安排都是揣摸着皇帝的意思制定的,抽调地方精锐,再组一新编制,为皇帝近军。
十三省总兵在下面越听脸色越差,这姓靳的脸忒大,什么好处都不给就想要人要军备,他以为自己得了新帝的看重就能为所欲为了,啊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贱奴军户之后,竟真敢奢望统率天下兵马,谁给他的胆子!
戴其鄞的脸色尤为不好,因地理所限,越靠近京师的辖区抽调的兵马越多,靳啸隶一开口就要他割让六千精兵,五位大将,几乎是剜去了自己三分之一的势力,若非浙江与山东抽丁的人数更多,他都要怀疑朝廷是否发觉了什么。
损人利己,这四个字在朝堂上屡见不鲜,但像靳啸隶这般厚颜无耻的绝不仅有。十三省总兵默不作声,对这所谓安排无不嗤之以鼻。
尴尬的气氛重新在朝堂上弥漫,内阁里几位阁老交首低语,百官们一时也都拿不准主意。
户部两位侍郎捏着指头在那算了老半天,越算眉头越紧,最后只能面色难看的向内阁呈报,如果按照靳元帅的奏疏所言,京城内驻扎的兵马将接近二十余万,国库在京畿驻军的支出上要翻上两倍多,可是眼下国库除了献给宫中的贡银已经没有多余的银钱了。
戴其鄞与其他十二位总兵在听到这番话后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这姓靳的以为自己傍上了大腿,孰知那位自己都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桂西军团在娘子关外可以称王称霸,可一入了京,那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靳啸隶投诚了泰平帝又开罪了师芎、郭涔,如今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他还能怎么做……
故而不管朝上众大臣如何窃窃私语,靳啸隶都以唾面自干的精神坚持着,只是他捏着笏板的手已经攒满了汗,他不敢回头,怕身后那十三头豺狼将自己撕碎,可往上看,除了内阁里那些老狐狸便是年幼无知的太子与其身旁的,赵太傅!
好半天功夫,靳啸隶才发现这个唯一能在前朝给自己说话的人,想当初他们可是关系亲密的盟友啊,纵使如今,太傅转变了立场,但好歹也会记得当初上门拉拢时的一番情分吧。
靳啸隶目光灼灼,大家又不是瞎子,脑子里过两个来回便琢磨清楚了,这是想跟太傅求援呢,可赵太傅会搭理他吗?
且不说赵秉安何等表情,单是内阁,被靳啸隶当着面与“冤家”眉来眼去,那脸色能好看也就奇了。
苏次辅脸色转淡,只说五军都督府一事要再思虑,其实也就是扣住了的意思,顾阁老更是直接,胡子翘老高,指着靳啸隶指桑骂槐,那话锋句句指向赵太傅。
赵秉安当然“不甘示弱”,撸着袖子就下场开掐,三人就军方这事又吵上了。
说着说着,不知谁先提起调地方总兵入职都督府,协同靳啸隶同掌天下驻军。这下十三省总兵全都坐不住了。
想想看,若是五军都督府名副其实,由五位都督分别坐镇,那岂不是另一座内阁,况且方才靳啸隶可是说圣意诏许地方势力进京的,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把多年打拼的基业一同迁来,不愁成了空架子任人鱼肉。
武勋的眼神前无仅有的火热,不管这话出自哪位之口,都不能让他出尔反尔!
顾椿若非腿瘸了,他现在就跳过去踹死赵秉安,小兔崽子,忒是阴毒!
靳啸隶也傻了眼,他是想扩充实力而不是分权呐!
赵秉安右手露出袖口隐隐往下压,示意他稍安勿躁。太傅这边刚把内阁里诸位老大人气得半死,突然一转脸跟河南总兵戴其鄞聊起了河南总督的继任人选,太傅的眼角一句话往董侍郎那边扫三回,其中意指怕是朝臣们都明白。
董臻适时变了脸色,望着此二人,恨得咬牙切齿。
其余总兵无不艳羡,这戴其鄞真是人在家中坐,富贵从天降,以内阁对军方的提防,五军都督府应该是他们最后、仅有的一次机会,现在戴其鄞只要点点头就能毫不费力的拿下一个名额,这是何等的运气啊。
戴其鄞也激动,可他想想自家崽子在河南捅下的篓子又不敢答应,那件事哪怕是走漏了丁点风声都够抄家灭族得了!
可转头再想想,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河南那边不还是风平浪静好得很吗,淳化都淹了,剩余那些流民也被关在淮扬行营里,能修完河渠至少还要两三年,到时候活着的还能剩下几个。
再说,银子的事河南三十道州郡几乎都经了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这桩丑事捅出来,就算最后有漏网之鱼,只怕那些人会先戴家收拾了……
一品大都督,与八大国公十二柱国侯平起平坐,这诱惑,谁堪能抵挡。
戴其鄞也不例外!
泰平元年冬,天下十三省封疆大吏启程返地,山东总督与总兵皆留京供职,孔仲华由湖南总督改任山东总督,其原职由湖南布政使管鑫接手,而悬于火山口的河南总督一位将由朝争落败的董臻赴任,新任牛首卫都督戴其鄞负责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