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日不往前院去吗,明诚预备了美酒佳肴,盼君一赏。”
“这,就不了吧。下官的身份……,着实不合适,而且万有成等人皆在席间,到时若发生冲突恐怕就不美了。”现在什么承诺都没有,就想让他叛出师门,眼前这位少爷想得也太美了。
“也是,还是方大人思虑周全。”巴不得你不露面,与背师弃义之人合作,这名声可不怎么好听。
你来我往,双方又试探了几句,赵秉安便着人送客了。
“少主,这姓方的既然不打算露面为何还要白跑这一趟。”
“呵!自然是来亲眼看看往日的冤家对头一败涂地的惨象啊。”从这点看方子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心胸狭隘的连个必败之人都容不下。
赵佑欲言又止,想劝诫一下少主,但顾忌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多言。
“佑叔且放心吧,我岂能不知这方子厚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与他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收拾了郭绪,他的价值也就没有了。”
在按察使司衙门,以他二伯和五叔的影响力,只要赵秉安想,能有千百种办法对付方子厚,别说捏扁搓圆,就是把他碾成泥那也不是做不到。
“是属下多虑了。”小主子主意正就好,只要脑子是清楚的就不怕别人算计。
“时辰到了,主子该往前头去了。”
巳时已过一半,日头就快上来了,赵秉安拢袖后敛,望向前院的目光“兴致盎然”。
“走吧,该咱们登场了……”
大宅以临河水榭为界,南北铺开两分,南武北文,各位大人正在席间闲聊,猛的发现前方一静。
“踏踏踏……”侯府铁卫的动静不大,但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却也足够引人注目。
“嚯……”
“踏……”
一行一立,尽显军法治家的风气。难得是宴中的下人一点都没有被影响,还是刚才那般井然有序。
不过这会儿可没有人敢再在席上大放厥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京中的那位公子就要出来了。
“诸位久等了,在下京都赵秉安,与诸位见礼。”
富贵王侯,翩然公子,河北何曾出现过这等人物。满座宾客恍然一愣,却在目光滑落到铁甲之时悚然惊醒。
瞧着一身高华气度的赵秉安,一时间宴上之人倒是没有几个敢上前接话。一来,年纪小的自惭形愧,年纪略长的也不好自折身价;二来,赵秉安身份特殊,贸然涌过去,难免有攀附之嫌。
倒是按察使司一些“冷面鬼”主动上前和赵秉安寒暄了几句,到底在官场上混,哪能一点眼色都没有,眼前这小子,三法司的门路他都通,日后想入京,说不准就得求到他头上呢。
有人开了个好头,场面一下就热络了起来,各大衙门来拉关系的人络绎不绝,赵秉安身后每一股势力几乎都有人惦记。
赵秉安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带着聚集一处的分家家主跟各方势力周旋,他今儿的主要目的就是表明一个态度,“身后这些人都是我永安侯府罩着的,大家日后办事的时候眼睛擦亮点,可不要误伤了去……”
都是场面上的人物,这层意思大家都懂,有永安侯府这么棵大树靠着,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事,他们就尽量不去招惹赵家人就是了。
河北分家走的都是武路,往常倒是可以在乡下称王称霸,但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两大衙门面前都是心虚的很,他们从前打死都没想到自己可以和这些大人把酒言欢,此时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晃,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的不可自抑。
“少主,守备府的人都撤了,郭绪现在正在往大宅这边赶。”
“粮道衙门差役尚不足百丁,他从哪拆借的人手?”
“据暗卫探查,他私自动用了年处仁的权限,调动了北直隶驻城守军。看来他是铁了心想在今日把咱们侯府的分家给一锅端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好!吩咐下去,铁甲回拢,开门迎客!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把谁一锅端了!”
第140章
一场盛宴怎能少得了歌舞呢,全河北数得上名的演艺大家今日早早的就聚在留儿街, 等着露脸呢。
赵秉安高居于临河水榭, 瞧着底下游刃有余的分家之子, 心里的怒火稍解了些, 眼神示意蒋达可以正式开宴了。这气氛要是炒不起来,待会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为此,赵秉安甚至默许了守备府准备的一些小把戏,比如此时穿梭于诸位宾客之间的粉衫丫鬟,个个含羞带怯……
丝竹之声渐起,席间杯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端的是一副妙景。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呀。
诸公各位静呀心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 道来
唱给诸公听呀
秦淮缓缓流呀
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
金陵风雅情呀
瞻园里堂阔宇深呀
白鹭洲水涟涟
世外桃源呀
…… ”
“金陵与北直隶千里之遥, 倒是难得听见这吴侬软语。”赵秉安办这场盛宴不过是临时起意,眼下这几位金陵名钗恐怕是一路风尘,马不停蹄赶到的。
“能入公子法眼,就是她们的荣光了。”赵十三于风月一途最是精通, 眼前这个声乐班原是他特意在江南寻摸来献给自家老子的, 但因缘际会,今儿就用上了,倒是没想到能搏侯府这位一声好儿。
扬州瘦马甲天下,却敌不过秦淮河的缕缕风情。怪道都说金陵遍地是软乡,文武英才皆难逃。北席上这些文官倒是还矜持些,除了偶尔扫上几眼外便闭目听曲, 暗里念了几遍清心咒那就不好说了。倒是总兵府一系的武职们,整个一脸猪哥相,色欲摆在脸上压都压不住,除了几位沉得住气的,其他人的眼珠子都快黏到河中女子的身上了。
赵秉峻这些分家的小子在席上倒是难得端的住,一个两个的面不改色,想来也是让赵佑早早的练出来了。
“得诸君莅临,鄙宅蓬荜生辉,明诚慨不能言,今先干为敬,望诸君,饮甚!”
琼脂佳酿,正是酣醉之时啊。赵秉安一席话更是说得与席之人脸上红光四溢。
“公子客气!敢不从命……”吃好喝好玩好,几大衙门的人现在被捧得飘飘然。他们原番来,只是不好驳了这位的盛情邀约,怕被记恨,毕竟人家背景深厚,哪天随意的一句话说不定就给自己穿了个小鞋。而且,也有不少人打算探探门路,瞧瞧能不能搭上线。
可一进门就被奉为上宾,美酒佳肴,佳人如画,众人皆掉进了欢乐窝,提防的心思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突然,前院响起一阵惊呼,丫鬟小厮尖叫着涌入席间,惊落了几多酒盏。
“这是怎么了,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没有人回答这位醉客的问题,南北客人皆遥相注视着水榭入口,他们大多为官数载,见识过不少世面,这响动处处透着诡异,现下可不能妄动。
除了些丫鬟婆子,郭绪领着数百兵丁一路畅通无阻的杀到了水榭宴上,气势汹汹!
靡音未停,赵秉安正合眼打着节拍。
“这评弹调子起的不错,可惜了。”
“蒋达,重赏,别亏待了人家。”
小曲悦耳,大戏伤身,赵秉安抬手一杯敬向得意洋洋的郭绪,今儿就拿你开刀!
搁在往常,这副情景早该引起郭绪的警戒,可眼前之人是赵秉安,郭绪便自然而然的将这份举动解读成了有恃无恐的傲慢,心头更添一份厌恶。
按理说他三天前收到消息,昨天就可以凭手上的证据到守备府拿人,之所以多挨一天,就是为了当众打永安侯府的脸,为此他甚至越级调动了驻城兵马,就是防止侯府铁甲卫和守备府那帮兵痞顽抗到底。
“文莱兄,你这是?”郭绪一时没觉出味来,但今日一直待在宴上的万有成却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外院来人,赵氏分家连一丝慌乱都没有,明显是早有预料,这种情况下,恐怕是有个大陷阱在等着他这位师兄呢。
“叔瑜(万有成字),你们怎会在此?”一拍手,郭绪这才想起来,底下几位师弟确是在受邀的名单上,不过没关系,都是为恩师出气,来的人多些声势也更壮。
“汝等且安坐,看为兄如何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账。”
“文莱师兄,今日恐怕不妥,这场宴会太过诡异,咱们要不要回头细细商议一下,小心为上啊!”
“怕什么,我支持师兄,文莱兄从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今日既能携兵锋而来,那肯定是有所依仗,咱们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对付永安侯府那小子,可不能错过了。”于何伟今日都快憋死了,瞧着赵秉安一伙人纵情声色,心里愈发不耻,这样的纨绔子弟,就算与他的学生没有纠葛,他也是看不上眼的。
“唉,你……”
“好了,诸位师弟无谓为外人争论,我意已决,今日势在必行。你们就在一旁帮我掠阵吧,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绝对牵连不到你们头上,本官一力承担。”
“文莱师兄,小弟不是那意思……”万有成现在恨死了自己,为何把于何伟这根搅屎棍带了出来,一点观察力都没有,就会火上浇油。郭绪所在的职位多么重要,真出了差错,他们两个能担待的起吗。
“快,郝师弟,你即刻出府往布政使司参政衙门跑一趟,将年师兄请来,今日这苗头不对劲,别是有心人故意设计。”万有成拦不住那两个人,只能停下来先让人去报信,在他看来,只有年处仁的话郭绪才能听的进去,也只有年处仁露面,才能兜得住所有突发情况。
“一定要去吗,文莱师兄不是莽撞的人,说不定他手里真有铁证呢,咱们要是搬出年师兄来压人,会不会惹恼了文莱师兄。”苏派里谁也不傻,知道郭绪得恩师看重还主动得罪他,这不是给自己多事吗。
“那你留下,我去!记住,尽量拖住文莱师兄,让他不要意气用事,赵秉安不是等闲之辈,绝不可小觑!”
“好,那就依万兄所言,下官这就去水榭那边劝着。”
师兄们之间的争斗他们这些小虾米还是不要掺和了,这位郝姓官员清楚的很,自己说的话人家郭绪是指定听不进去的,徒惹嫌弃而已。
但眼前的万有成也不是好对付的,那可是在内阁里服侍恩师数年的人物,苏派里传言当初河北粮道一职恩师是有意授予他的,只是品阶跨度过大,最后才不得已给了文莱师兄。传言不知真假,但万有成在苏派里的受宠程度是有目共睹,六品内阁司直郎,甫一出京便成了从四品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不过人家万师兄恐怕还看不上,他年初的时候可是差一脚就成了武英殿大学士,可惜不知哪里招了邵阁老的眼,生生被打落青云。
按这样说,他应该比郭绪更痛恨赵秉安才对,毕竟举世皆知,赵邵两家联姻说的就是这小子,那他何苦拦着郭绪呢,莫非里面真的有什么蹊跷?想到这,郝杰也提起了心,抓紧朝着前头追过去了。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水榭内此时已是剑拔弩张。
“本官现已查明,北直隶守备千总赵怀琛、赵怀玫、赵怀玮贪赃枉法,证据确凿,速将此三人捉拿归案,以待审讯。”
虽说不是守备府的中坚力量,但郭绪现在也很满足了,守备府从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这一家子也说不上什么兄弟情深,捏住眼前这三个,不愁挖不出更多的脏事来,而且,他今日毁宴抓人,已经将永安侯府的脸都踩到泥地里去了,算是替恩师他老人家狠狠的出了口气。
“姓郭的,你可别血口喷人!过去你三番四次的污蔑守备府,我几位兄长大度不与你计较,你可别得寸进尺。”赵十三这话说的是底气十足,毕竟郭绪手里依仗的是什么东西,在场分家之人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换句话说,大家都等着他自打脸呢。
偏僻处,按察使司那几桌也黑了脸色,纠察官员是他们的职责,何时轮到一个粮道转运使来越俎代庖了,这姓郭的手伸得太宽。
况且,他难道不知道御史台姓什么吗,这等案子就是报上去到最后也是查无实证,等等,他刚才说什么证据确凿,他哪来的证据?
“哼,本官今日既然敢上门抓人,当然不会空口无凭。来人,将总兵府移交布政使司衙门的兵簿拿过来给诸位大人过过眼,这可是十五万两的空饷,本官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能包庇你们这批军中蛀虫。”
郭绪一番话吓没吓着守备府众人不知道,但南席那些武官刹那却都惊醒了,一个个望着郭绪的眼神就像沁了毒的冷刀子,恨不得当场让这个混账毙命。
吃空饷,那是军中将领默认的一种惯例,就像千百年来文官们收火耗银子一样,那都是大家默认合理的收入,要不然就指望朝廷发的那点微末的饷银,谁能撑得起一家子体面的生活。更别说还要往上爬了,哪哪不需要银子。
现在,郭绪这个不干人事的家伙居然开封了兵簿,谁给他的胆子!在座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查空饷这种事情也绝不是一两个赵家人就能填满的,真弄不好,凡在总兵府挂名的都得往按察使司去一趟。再说,就算侥幸能从这件事里脱身,那日后再想像现在这么容易的吃空饷也难了,毕竟布政使司各衙门也不是傻子,对于粮草军械他们巴不得多克扣一些呢。
断人钱财,尤甚杀人父母!今日,郭绪算是把北直隶所有在籍武官得罪了个透彻。
第141章
“不好!文莱师兄误矣。”
郝杰身为都转运盐副使深知对面那些武官的德行,那为了银子就没什么不敢干的。朝廷铁律, 贩私盐者死!可那又怎么样呢, 河运衙门渡口那一艘艘停泊的军船里装的是什么, 大家心知肚明, 只是无人敢说罢了。
可是贩盐只有总兵府四品以上的要职才有资格参与,剩下的底层武将还是得指望老一套,从当兵的身上榨油水,这吃空饷是最寻常的一种,好歹没克扣底下人该得的银子,现在郭师兄当着整个北直隶的官场将这件事戳破,那不知要得罪多少派系, 就算他是粮道转运使, 恐怕也难护住自身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