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温火缓缓煮开的清酒盛在白瓷杯里,漾着浅浅的波纹,将杏花的香气传到各个角落,这里,倒真像是有了一棵杏花树一般。
“想不到大人也爱品酒,但多喝无益。”司徒无铭淡淡道, 语气里有着轻微的不认同。
“我也是偶尔嘴馋了才来这里喝上一两杯。”夏唯的眼中含着淡笑, 带着半分委屈。
祁江没有客套, 端起酒便饮,入口确实是甜而不腻,但……
“我也是堂堂大丈夫,怎么可以喝女儿家喝的酒?”祁江不满道。
“这酒, 女儿家可喝不得。”夏唯顿了一下, 解释道,“虽说刚入喉时淡香,但过几个时辰就会让人熏醉,所以不能多喝。”
两人听了都点头,但夏唯心里清楚,他们并没有对这酒过多在意, 她索性也不再提起,只是掩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始终含着风流不羁的笑。
司徒无铭同样饮下酒,在酒如喉时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饮罢,三人便又一同去朝雨镇,观赏朝雨节,夏唯估摸着还有一日的行程,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行程,她的计划,已经悄然实施。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朝雨镇最出名的便是荷花,且品种繁多,饶是让人看花了眼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中娇艳的花朵在湖中妖冶盛放。
今天便是朝雨节了,他们也刚好来到了这里,坐在古朴的小阁楼里,居高临下地望着湖光山色中的一抹红,夏唯的心情很好,她对司徒无铭说:“无铭,觉得这里怎么样?”
司徒无铭还未答话,祁江便抢先说道:“慕之,我喜欢这里!”
“哦,是吗,这里确实很美。”夏唯垂下眼,微斜的发丝遮住了她眼中的复杂神情,声音中透露出愉快。
“若是以后无事了,我还想在这里购置一处宅子,住在这里一定很好。”还有你。这句话他没说出来,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定返程就和秦慕之摊牌。
他知道她的身份,但没关系,他会处理好一切,她也完全不需要担心,一切有他。
想到这里,祁江嘴角微弯,眼中有着淡淡的喜悦。
而夏唯,一直在等着司徒无铭的回答。
直到官兵冲进房来,他也没有回答,只是稳稳地捧着一杯酒,白衣胜雪。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敢私自跑进来!!”祁江不可思议地站起来,大喊道。
“四皇子,属下未经允许闯进来,是为了捉拿一名逃犯,得罪了。”为首的官兵恭敬地朝他一作揖,便看向夏唯,眼中冷光浮动,“尚书秦慕之听令!尔等犯了欺君之罪意图逃跑,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事情变故得太快,就好像是按了暂停键一般,秦慕之的眸子还随意地打量着湖中的荷花,司徒无铭稳稳地持着白玉酒杯,如此惬意悠闲。
这一天还是来了。夏唯暗叹一声,眸中有着被人背叛的忧伤,嘴角却还是那丝他们熟悉的,风流不羁的笑容,却又有着不符时间的云淡风轻:“秦慕之领罪。”
司徒无铭的手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可知犯的何罪?”为首之人也知道秦慕之,一直兢兢业业,从无不良记录,真是可惜了。
“知道。”夏唯眼睑轻颤,语气里有着细若蝉丝的忧伤。
“她——何罪之有?”祁江有些不可置信,怀抱一丝希望地问道。
没有,她没有被发现,他已经把所有路都铺好了,就等她了,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怎么可以功亏一篑了呢?!
他不信,她的狡黠,明明可以逃过这一劫的!
他思虑了片刻,渐渐平静了下来,对官员说:“暂且下去,我有话要问她。”
“是。”官员并不担心她会逃,事实上,阁楼外面都是他们的人,想跑,插翅难逃。
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祁江看着秦之慕,有万千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无铭,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夏唯却又开口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还是轻松地不能再轻松的语气。
“这里,很好。”司徒无铭道,他的声音有着茶水氤氲过的温润,但仔细听,还有一丝干涸。
“秦慕之,你不怕?”祁江见她现在却还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顿时怒了:“我才是可以保全你的人,而他,却是出卖你的那个!”
“呵……”夏唯倏地轻笑出声,轻轻摇头,“四皇子,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不需要您付出那么多。”
听到她刻意生疏起来的话语,祁江突然感到深深的悲哀,他开始直视他不敢去面对的现实,她并不爱他!
宁愿去爱一个只会背叛自己的人吗?!
“秦慕之,你是不是疯了,如果接下来就这么下去,你就会死!你难道不怕吗?”祁江一个字一个字道。
“是我欠你的。”司徒无铭放下茶杯,又道,“但现在,我们扯平了。”
“恩,扯平了。”夏唯点点头,眼神清明,甚至有着解脱般地轻松,“整天活在担惊受怕中的感觉并不好,说起来,我倒要感谢你还我自由了。”
“祁江,不要再想我了。”
“你们保重。”夏唯将茶水一饮而尽,眼中有着雾蒙蒙的水汽,“这荷花,这茶,真好啊……”
毫不留恋地转身,衣角被风吹起,摇摇曳曳不肯走,最后只能抓住一缕淡淡的香气。
落日余晖下,两个人仍旧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咳——”猛然间,祁江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愣了愣,苦笑着,她又是何必呢?
为什么一心寻死?
他若是跟着她去了,她会不会感动?
而司徒无铭,只是将口中腥甜默默忍去,任血气在口中弥漫开来,也阻止不了他内心的起伏波澜。
他这是,怎么了……
——
“嘀嗒——”
屋顶有水。
“扑扑——”
地上有老鼠。
夏唯将身子缩在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将头埋下,默默地等待阳光撒在她身上,然后,便是她的死亡之时。
她的暗卫,她全部支出去了,救她?还是算了,这路太长,她走不下去了。
多可笑,最后竟然被自己的攻略对象害死了。
自己的情商是有多低。
毫无意义地嘲讽了自己一通,她的心里到底还是悲凉的,钝钝的痛,她也是有心跳的人。
【执行者夏唯,请注意,祁江和司徒无铭正在朝你走来,现在我可以给予你两个帮助,需要吗?】
恍惚间,夏唯突然在耳边听到了云计的声音,平静的,冰冷的声音,却让她莫名有些激动:“指导员!”
【是否需要帮助?】
冷淡的话,却迅速驱赶了她心中的阴霾,她的心,又跳动了起来。
“要!”
——
“你当真不要我的帮助?”祁江悲伤地看着她,原本那样风流的人,现在变得落魄不堪,随时将要性命不保!
他不忍心啊,那……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子!
他去求父皇,原本一向应着他的父皇此刻却异常坚定:“不行!朕查到她与外族势力勾结,即使是女子也不行,朕不能拿江山做赌!”
不爱美人爱江山么?
他当场跪下:“父皇,这件事儿臣也是知情的,要罚,便一块罚吧!”
“糊涂!”皇上听了这话,厉声疾色道,“果然是个祸害,朕决定,明天便将她处斩!”
处斩……
他无力的坐在地上,双眼无神,最后他听到自己发出了一个请求:“请父皇赐她鸠酒。”
“朕许了。”
“不,多谢殿下好意,人之将死,没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我怕……秦慕之,若是我和你去了,你还会不会接受我?”
听到这里,夏唯轻笑出声:“过来。”
他顺从地过去。
她抱住他,声音平润温和,完全没有当初的嬉笑与不在意:“祁江,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你要好好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也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祁江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疑惑一瞬即逝。
秦慕之从不喜欢香水的味道,如今怎么喷了这个?
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他抬起漂亮的凤眸直视夏唯,眼中暗潮流动:“我要你也活着。”
从小,他身边便都是勾心斗角的事情,说话举止都要小心谨慎,一个不察便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他觉得很累,甚至恼火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身世,尊贵而危险。
他从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感觉,他的父皇,从来都是威严的,他每次见了父皇第一个动作便是下跪,旁人都道父皇偏爱他,在他看来,那是最可笑的事情。
父皇想要传位给他便是对他好么?这样的好,他不想要。
他的兄弟,见了他虽然笑容满面,但眼底的戒备他看的一清二楚,他也只是一笑带过。
他的母后见了他,话里话外都是要对父皇百依百顺,才能顺利夺取皇位。
他的人生,就在这狭小的甬道里苟残喘息,见不到光明。
他到了上学的年级,也有了一个自己的小伴读,他待他和自己的那些兄弟一样,同样的漠视与嘲讽,有血缘关系的人尚如此,他又能指望外人什么呢?
那个伴读长得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就弱不禁风,他不以为然。
他既不欺负他,也不管他,视他为透明。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走到花园一处隐蔽的地方,看到别的皇子的伴读在对他的伴读拳打脚踢。
自然是看他不顺眼,又惹不了他,只能拿旁人出气。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直到小伴读的痛叫声渐渐小了下去,他却猛地冲了出来,厉声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我的人?!”
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戾气。
他当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
从那时起他和伴读的关系才渐渐好起来,他也才知道了小伴读的名字。
秦慕之。
“你慕谁?”他当时不解道。
“你好笨哦,这是名字而已,谁也不慕。”
谁也不慕。
“哎——你在想什么呢?”夏唯见他久久不语,诧异道。
“若是我能救你,但从此必须隐姓埋名,你愿意吗?”祁江看着她,郑重其事道。
夏唯愣了一下,坚决地摇头,她倒没想到祁江竟然还不死心。
若是……他放弃皇位,贬为庶民,便有机会救她了吧。
他眼中有着激动,他扶住夏唯的肩道:“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未等她答话便冲了出去。
夏唯还保持着抱住他的姿势,唇角划过一丝忧伤的弧度,还……要这样么?
她不是原身,无法体会祁江的心情,但是她能感觉到,祁江爱秦慕之。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云计给了她两样东西,一种是能在一刻钟之内让人失忆的药,失忆的对象便是和他说话的第一个人,从此,他的世界,从过去到将来,再无秦之慕的影子。
第二样……
“秦大人。”声音清透沉凝。
“哦,无铭啊,坐。”夏唯抬眼,此刻倒像是招待客人一般。
司徒无铭看着地上的水洼和老鼠,没有动作。
“没事,那你就站着吧。”夏唯仍然风轻云淡地笑着。
“……对不起。”司徒无铭别过眼,声音有些急促。
“怎么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司徒无铭想要解释,看见她眼中了然的神情便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他艰难地扯扯嘴角,平时的淡然全然不见,“为什么?”
因为你是攻略对象啊!夏唯心里很吐槽,表情却依旧不变,甚至有些似笑非笑。
“谁知道呢?”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御医便是那个游手好闲的五皇子。
真没想到儿子还能这么用的,学了医就拐去当御医了。
“人之将死,只是死法不太好罢了。”她又一次用了那个成语。
“至于其他的,我不想再说了。”她有些漠然地转过头。
“……”司徒无铭忽然上前,将一物塞给她,夏唯本想还给他,却不想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支线任务完成】
好吧,误打误撞完成了一个任务,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攻略下来啊。
夏唯现在完全就是自暴自弃的状态,前几天都没有进展,这还有一个时辰了她还能做什么?
夏唯转手将玉佩还给他,勾起唇:“谢谢无铭的好意了,不过我已经无福消受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她已经服下了云计给她的药,五分钟之后离开攻略世界。
“你……”
“我困了,五皇子还是走吧。”夏唯继续回到原来的地方半躺着,惬意地眯起眼。
“你就这么想死吗?!”司徒无铭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思维。
“恩,可以这么说,活了这么多年了,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不行么?”
司徒无铭噎住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
“还有……一分钟。”夏唯在心里默念着,终于可以离开这见鬼的世界了,她真是受够了!
一个时辰后官员准备将她拉出去时发现了不对。
“大人,她服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