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亲爱的妈妈……”
该咋是咋,苏玉福那嗓音好啊,腰板笔直,在这胡同里大声唱且极其富有感情地看苗翠花,再配上满脸的泪,其实效果还不错。
但是苏长生忍不了了,苏老汉只觉得丢人,真丢人啊!
他也顾不上人多人少了,过去就要踢儿子,结果他儿子又一脸泪地看他改唱道:“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江源达脑门冒汗,一把扯住苏长生打圆场,总不能让大伙瞧了唱歌的热闹,再让大家围观三十多岁小舅子挨踢吧:
“爹,爹,你听我的,别搭理他,走,咱走了就好了,娘,快上车,他是舍不得你们,这不做手术嘛,别和他一样的。”
江源达关车门还在和车外的几个老头解释,但具体解释的是啥,他自个儿都不太清楚:
“我家玉福太担心,这家伙,还给整激动了,当儿女的惦记很正常,是不是叔?”然后就手忙脚乱抓紧启动车。
苗翠花坐在后座拍巴掌大骂:“不知道的,以为我要去大首都送死去呢,好好的,都夸小芹嫁的好呢,他突然整这景。”
苏老头赶紧给老伴儿顺心口窝,他也被气的不轻:
“老婆子,别跟他一样的,咱还得坐好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呢,你看我这不是去做手术的,他都央求我下辈子还得给他当爹呢。”
苗翠花又改拍苏长生大腿:
“就怨你,我要是当初不冲想给你生儿子,我能生这么个败类玩应嘛。
徐婆子啊,她做大损,非得让我喝什么生子汤,一股子炉灰味儿,瞎喝又喝汤药,哪知道已经怀上这么个玩应了。”
好脾气的苏玉芹赶紧回头劝:“娘,都哪年的事儿啦,徐大娘都没了,七年谷八年糠的,连我家男男都说她舅挺好的,我弟弟多听话啊,那不是激动大劲儿了嘛,那才说明……”
“说明啥?说明虎!他可不就剩听话这一条了,不对,你弟弟啊,他还高兴就笑,不高兴告诉你,难受就哭,他倒是活的挺乐呵,你看看把我和你爹磋磨的!”
说到这,苗翠花边捂脸哭,边从指缝里观察开车的姑爷:“你瞅瞅,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跟着丢人。”
江源达得把车开到佳市,再将车寄存在朋友家,然后他们才能去火车站,连续开了大半天车也挺累的,闻言看了眼车视镜还得陪笑脸道:“娘,挣那面子没意思,都是镇上的老邻居了,啊?”
苗翠花这才放心,姑爷没嫌弃丢脸就行。
“呦,天宇?”苏玉芹指着远处。
然后苏天宇又开始一脸泪嘱咐苗翠花,奶奶你可得好好的,又冲江源达一口一句谢谢你姑夫,这回苗老太太和苏老爷子,心里只剩下了感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哎呦喂
苏家人走了。
那象征着干的好不如嫁的好的黑色捷达车,随着冒烟儿的汽车尾气,在这个小镇卷起了不小的风浪。
秦雪莲她娘在屋里摔摔打打,一堆风凉话正说给她蔫了一辈子的丈夫听:
“看看人家那闺女,同样是生丫头,你瞅瞅你那种,全是赔钱货,赔钱就算了,还得赔脸面!
那苗翠花,个老妖婆子,心脏病就缺德缺的,还跟咱家绝交,嫌咱家磕碜,我呸!
还有她那闺女,你瞅我刚才凑过去寻思问两句二丫的事儿,她头一扭,跟别人有说有笑的大娘婶子的,跟我连个屁都没放,妈了巴子的!”
同样的,也有很多羡慕嫉妒的妇女们,她们在插着棉袄袖子唠嗑道:
“哎呦,真是啥人啥命呦,咱要是得大病,一条路,挺死,人家是二十万吶,不闪腰不岔气的就掏出来。
咱把这一身骨头渣子炸碎了也不值二十万啊,别说就心脏那么点儿地方了。”
“真二十万?我家那口子问过老苏,说没有,还说花钱也算借姑爷的。”
“你可快拉倒吧,你问他家玉福备不住能打听出来,老苏头那心眼子多的跟筛子似的,我怀疑就是他心眼子太多,他闺女福气太重,儿子才那个熊样。
再说了,那是县里老江家闺女说的数,说是嫌她哥给老丈人家花的太多,气的捂了嚎风的,那还能有假?估计地底下老江太太都得舍不得那钱气醒喽。”
“啧啧,说那些没用,早我就说那小芹有福,圆脸盘大眼睛,打小见谁都不咋咋呼呼,文文静静还爱笑。
你瞅瞅近些年,照我话儿来了吧?
咱镇上,她老早小轿车就坐上,我看她三金啥的也早就戴了吧,就生个丫头,那江家老大还能当个宝似的。
刚才你们看到了吧?那江家老大站出来帮苏家迎来送往,儿子不中用,姑爷行啊,顶好几个儿子,动不动还得瞅眼小芹脸色。
啧,瞅着人那闺女不蔫声不蔫语的,挺有道行哈,老爷们整的明白。”
“随她娘,苗婆子没玉福前儿,你看那老苏被她摆弄的。人呐,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命,该着富贵命。”
“哎呦,我可不跟你唠了,我大孙女后个相对象。
本来我还寻思让她找个听话的就行呢,现在看来,长相人品听话啥的,没大用吶。
就是这条件必须得好,你们说是不是?
我不图借光啥二十万,我图都吃五谷杂粮的,别嫁个穷鬼,我大孙女她再连治病钱生孩子钱都没有。
我算是想开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跟谁过日子都有风险,没钱风险更大,什么这个那个的,没用。”
这些站在胡同里的妇女们,她们完全忘了在小二十年前,也是这个聊天队伍在评价:老苏家闺女下嫁啦,哎呦真想不开啊,找那么个大穷家。
拥挤的火车站里。
江源达背着双肩黑色大书包,他时不时得扯一下苏玉芹的胳膊提醒跟住了,而苏玉芹是挎着她娘,她爹拎着黑皮包跟在姑爷的身后,寸步不离。
他们这种队形,从过安检、找候车室、排队、检票、上车、找软卧包厢号,一路保持原样,队形很紧密。
进了包厢,苗翠花就一屁股坐在下铺上,摘下她的毛线帽子,脑门上全是汗。
其他几人也是,江源达将皮夹克半脱不脱的,站在包厢门那倒着气。
苏长生拍了拍姑爷肩膀:“源达快坐那歇歇,带俺们出门不容易。”
“不用,玉芹,你把水杯翻出来,我给爹泡杯茶去。”
苏玉芹弯腰翻兜子,拿吃的喝的拖鞋、找毛巾,最后才在旮旯翻到茶叶包,看了看那包装袋:“你拿的是男男的?”
歇过劲儿的江源达,鼻子一哼:“你闺女现在可敢花钱了,比我喝的都好,你知道这多少钱一两?我还不得尝尝?”
苗翠花把皮鞋拉锁拉开,闻言笑呵呵道:
“敢花钱好哇,我把话放这,我大外孙女以后指定老出息了,我这可不是上嘴唇下嘴唇一搭。
还记得当年你俩非要出门做买卖吗?压上了所有的本钱,那时候我和你爹那心吶,七上八下。
你们第一趟挣钱回来就大包小包的,老敢花钱了,奶糖都五斤五斤的,给我心疼的呀,可现在再看看?你俩就挺有本事。
源达啊,男男是随你,以前不行,以前那孩子太老实巴交,到头来这养女真随爹了吧?不服不行,好像一眨眼就闯实的不得了。”
苏长生背手点头,环顾了一圈儿软卧车厢,很感慨接话道:
“是啊,敢花钱,敢说话,敢闯实的孩子才差不了。
我们这不就借光了?借你们光啦。
我和你娘,以前别说软卧长啥样,就是睡硬卧都不敢想。
哎呀,原来软卧就长这样啊?前些年,听说领导干部都不行买软卧票吶,开眼啦!”
苏玉芹递给苗翠花一根旱黄瓜,才一脸骄傲道:
“我信,谁不信我都信我闺女有出息。
爹,软卧算啥?你知道我家男男咋和我说的吗?
她说,等赶明儿要领我坐飞机去国外,看什么铁塔什么桥。”
江源达心里不舒服了,他闺女确实说过,而且是当他面儿说的都没表示要带他,风凉话道:“国内都搁不下你娘俩啦。”
管着吗?苏玉芹甩了个大白眼后,继续显摆:
“男男还说等她赶明儿挣钱啦,要让我一身名牌呢。
什么香奈儿哭泣?哎呀我也不懂,鞋也说了个牌子的,没记住。
完了包,说是都给我换上艾楼喂,说让我拿艾楼喂买菜去,呵呵。”
苏玉芹说完就两手托下巴看窗外,她现在只要一想到女儿,心里就亮堂的不得了,那是她所有的期望,她希望把她那份都带上,要优秀,要高兴,要幸福。
苏玉芹想到这,露出了期待未来、且不可多见的少女姿态。
江源达斜眼飞过去看苏玉芹,但嘴角边却是不屑,心想:媳妇你个大笨蛋,你就让闺女忽悠吧,实际上花的都是他的钱,该谢他好不好,该谢你家老江。
苏玉芹还接着告诉苗翠花:“娘,你知道那些名牌吗?都老贵啦,一件衣裳抵一家人工资钱呢,孩子说赶明儿都孝顺我。”
而靠在被子上,一直听的笑不拢嘴的苗翠花,她点头拍巴掌道:“真好,我不懂牌子,可我一听那牌子名,我猜都能猜到老贵了,是咱东北三省哪个大厂家产的吧?那可不得贵。”
“啊?”苏玉芹一愣。
“哎呦喂嘛,东北话,娘一听就明白,东北产的。”
而此时在教室的江男,她心里也正哎呦喂一声。
好惨啊,咋批卷子批的这么快?又被老师拎到黑板前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和老师打赌
江男拿着粉笔,写一会儿、停一会儿,又咬咬左手食指尖、舔舔下唇,想起什么接着写。
磨磨蹭蹭几分钟后,她自个儿先叹了口气回身,面对四十七个同学和景屹文低声道:“对不起,老师,我不会。”
景屹文扭身和江男对视时,他叹气声可比江男大多了:
“唉!”
他心里琢磨,这插班生到底是什么水平?
卷子下来那一刻,他都震惊了,震惊到赶紧去找小钟要这同学以往的成绩单。
一看,成绩中上等,那怎么在他班级排名倒数第六?后面那五个,还是被他灭了的五个大鸭蛋。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女学生,她才是真真正正的数学倒数第一。
景屹文此刻很想骂人,他也很想一个电话马上拨到122高中,问问那些数学老师到底都在教些什么。
小个子老头,不是好气儿抢过江男手中的粉笔,转身刷刷刷在黑板上现出题,写完将粉笔头又递了过去:“做这题。”
下面的王爽,立刻两手握拳做祈祷状,祈祷江男能会。
下面的沈洛洛,正听她同桌在小声在说着什么,听仔细后瞪圆了眼睛,一脸不高兴,用嘴型说:不许这么说江男。
下面的付俊泽,他三五下就在草稿纸上写出了数学题答案。
下面的郭凯小声道:应该会了吧?这题我好像都会。
然而江男面对黑板仰头审完题后,她照旧试着用自己学杂的知识解题,照旧写了两分钟后又说:“对不起,老师,我只能做到这。”
景屹文更执着,这回拿起粉笔唰唰唰写了道更简单的,高一上半学期的数学题。
江男看了看后,低头、抿唇:“对不起,老师。”
随着她这声道歉,班级里差点儿集体响起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江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目不斜视。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的脸和耳朵是通红的状态,引得王爽很担心地频频看她,几次欲言又止,又替江男狠了狠实瞪一眼讲台上的景老师。
而江男都没注意到这些,她是从坐下那一刻就告诫自己,啥也别寻思,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先认真听讲。
之后景老师讲卷子,江男就端坐在那,一边认真听讲,一边速记。
数学课结束后,景屹文拿提包离开前喊道:“江男,跟我来一趟。”
景老师到底还是没忍心当全班面儿埋汰女孩子,不仅如此,他还一路下楼,给江男叫到了楼后面比较背人的甬道上。
王爽她们几个人蹑手蹑脚尾随下楼,只看她们藏在两楼中间探头探脑。
她们能看见的,就是景老头正用手指头点江男鼻子方向,她们都为江男捏把汗,以为下一步就是找家长,因为搭眼一看就是老师在骂人,而且态度十分恶劣。
是的,在骂人。
景老师问江男:“过往成绩单,是花钱找人改的还是买的?”
江男淡淡回道:“老师,您别冤枉人,以前我虽然不聪明,但是每一科的分数都是努力认真学来的。”
景老师说:“还敢跟我犟?你个倒数第一,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江男回道:“理由很多,我也解释不清,即便能解释出花儿来,考这么点儿分数也是不争的事实,没意义。”
“哎呀?你这是什么态度?就因为我给你拎到黑板前做题出丑啦?
江男同学,你知不知道,就你成绩,等过几个月的全市会考你都容易过不去,到时候什么尖刀班能不能容你,还高考呢,你高中毕业证都容易拿不到知不知道?
瞧你打那几分,说是我老景教的我都寒碜!知道个好赖不?还恨上我了?”
“并没有恨您,作为插班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景老师,我对您的印象是最好的。
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水平,但我只是想表达,您怎么骂,我怎么辩解,说啥都没用不是?
老师,我真的会努力的,下次考试绝对不是这样。”
景屹文不屑地咧了咧唇角,信不信江男这话,只有他自个儿心里知道:
“那好,下个月这时候,咱班还考试,你江男要是能考进前三十五名,我老景当全班同学面承认冤枉你了,冤枉你为来这混日子改成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