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瑞尔伸手抓住了伊蒂欧的手指,她如此慌乱,让伊蒂欧微怔。
“伊蒂欧,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很好,但你一定要冷静……”陶瑞尔轻轻地说,她蹙着眉毛,看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伊蒂欧的内心被不祥的预感笼罩,她愣愣地注视着陶瑞尔,担心至极,竟然露出笑容。
“能不能不要这样疑神疑鬼,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好了。”她笑着说。
陶瑞尔的手握紧了伊蒂欧的手指。
“人皇,病逝了。”
当听见陶瑞尔的话之后,伊蒂欧的瞳孔猛地缩紧,她怔怔地注视着陶瑞尔,陶瑞尔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可她的耳膜突突直响,她听不到她的声音。
伊蒂欧的心脏用力地、痛苦地狂跳着,犹如死神在沉重地敲门。
“伊蒂欧,伊蒂欧……”陶瑞尔伸手抓住伊蒂欧的肩膀,眉毛悲伤的轻蹙,“你不要感到难过,人皇是寿终正寝,他死得很幸福……”
陶瑞尔的手指紧抓着伊蒂欧的肩膀,她悲伤地注视着他们的精灵公主,她的朋友,这个年龄比她还要小一千岁的公主,她的金发淡得发亮,她那么白皙、纤细、那双浅蓝色的瞳孔无神地缩紧着,她好像阳光下的泡沫,似乎随时会消失无踪。
过了好一会,伊蒂欧才开始喘息,她看向陶瑞尔,陶瑞尔的眼里含着泪水,陶瑞尔和阿拉贡不熟悉,她只是单纯在为她感到悲伤。
“……陶瑞尔,陶瑞尔。”伊蒂欧喃喃地说,“他……死了?那他还会回来吗?我还能见到他吗……”
“不,伊蒂欧!”陶瑞尔悲伤地说,“他们死了就永远离开了,不管是人类还是矮人,他们都永远无法回来了!”
伊蒂欧的太阳穴突突直响,她不知道陶瑞尔是如何带她回到林地大殿的。她像是一个茫然又悲伤的孩子,她不太理解死亡的意思,可她似乎明白了,阿拉贡走了……就像是她的母亲一样。她再也看不见他们了,他们只会在她的梦里出现……
伊蒂欧一片恍惚,在光影陆离之后,另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比陶瑞尔更加有力、宽厚。
“……伊蒂欧。”那个声音低沉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伊蒂欧恍然地抬起头,她对上了瑟兰迪尔的肩膀。
伊蒂欧的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来话。她怔怔地注视着瑟兰迪尔,直到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擦拭下她眼角的泪珠。
她甚至不知道她哭了。
“去吧,伊蒂欧。”瑟兰迪尔轻轻地说,“去送他最后一程。”
……
伊蒂欧第一次走出密林,就是为了见阿拉贡的最后一面。在陶瑞尔和赛尔维、以及其他精灵的守护下,他们一路穿行人类的世界,直到来到白色山脉的南方——刚铎王国。
她曾经对人类的世界起过很大的好奇心,可她第一次涉身人世间,却甚至没有心情多看一眼。
打败魔王索伦之后,阿拉贡登上王位之后曾经到各个伙伴们的家乡游历,那也是伊蒂欧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这个莱戈拉斯最好的朋友之一。
阿拉贡风趣、健谈,他是伊蒂欧见过的少数几个人类,他和精灵相比那么的不同——阿拉贡到肩膀的头发如果不提前梳理,就会乱糟糟的,就连他下颚的胡子对没有出过远门的伊蒂欧来说也很有趣。
那时他才九十岁,正直登丹人年轻力壮的时候。他的年龄才是伊蒂欧的零头,可他又像是她的哥哥那样成熟稳重。阿拉贡见多识广,会讲很多有趣的事情,伊蒂欧和其他精灵就坐在他身边,能够津津有味的听一个下午。
那时连莱戈拉斯都对阿拉贡说,“你对精灵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幸好你已经结婚了,不然我绝对不会让伊蒂欧天天来找你。”
后来,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阿拉贡是国王,他和暮星每隔十多年、甚至是几十年才能够来一趟密林。等到伊蒂欧成年礼的时候,阿拉贡已经老了。
他的头发白了,他的目光更加睿智,他嘴角的笑容沉淀着时光,他再也不是那个一百多年前风趣又年轻的新任国王了。
那天晚上,在热闹的月光宴会之中,伊蒂欧发现阿拉贡不在宴席上。她走过树林,看见阿拉贡站在湖边,正轻轻地抚摸着大角鹿的鹿身。
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伊蒂欧有些恍然,她以为他仍然是百年前的那个年轻人。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人类皇帝和精灵公主站在湖边,阿拉贡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是老人的苍老。
他们看向彼此,阿拉贡已经垂垂老矣,而伊蒂欧却仍然年轻美丽,似乎他们第一次见面只是在昨天。
“什么?”
“最多十五年,我就会死去。”阿拉贡侧过头,他看向寂静的湖面,“我的大儿子平庸,二儿子眼界太小。但老三是个能够成事的人,我打算立他为王储……但我仍然不放心。”
伊蒂欧注视着他。
阿拉贡低沉地叹息,“伊蒂欧,你知道人类是一种相对于短寿的种族,这注定他们容易求成心切,甚至翻下弥天大错……人类的时代是我们、以及更多种族无名英雄用鲜血换来的,我不知道后代的人们会不会保护好这个来之不易的世界。”
“你想让我帮你关照他们?”伊蒂欧问。
“恰恰相反,我怕我的后代随着时间忘记过去的历史和教训。”阿拉贡看向她,“我想说……如果我的后代日后冒犯了你和精灵族,或者变成坏人,不用因为顾忌我的感受而手下留情。”
伊蒂欧睁大了眼睛。她知道阿拉贡为人正直,但没想到他会正直到如此地步。
“你、你对自己的后代都这么不留情面?”她磕磕巴巴地说。
阿拉贡被她的样子逗得轻笑出声,那笑容里能看出他年轻时的样子。阿拉贡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伊蒂欧的头顶。
“你和莱戈拉斯心太善良,我不怕你们伤害我的后人,我只担心他们会伤害你们。”他说,“我年事已高,今天之后,我们恐怕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只希望你们一切都安好。”
……
伊蒂欧一行骑马进了刚铎,这个倚山而建的白色辉煌之城,此刻四处都充满阴郁低落的氛围,一路上都有平民在哭泣悲伤。
伊蒂欧被引入侧殿,远远地,她看到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和那头淡金色的长发,是七年未见的莱戈拉斯。
七年前,莱戈拉斯带着一小队密林精灵离开了森林,独自选择了一个离刚铎比较近的地方,自己当了领主。
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伊蒂欧去见了阿拉贡最后一面,苍老的人皇平静地闭着眼睛,仿佛仅仅只是睡着了。他的儿子们和媳妇、孙子都在哭泣,阿尔温却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她身上的黑纱随风飘动,她那张漂亮绝美的脸庞上没有血色,也没有眼泪,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阿拉贡。
盛大的葬礼过后,全国会哀悼一个星期。
葬礼结束后,伊蒂欧看见莱戈拉斯站在城堡的天台上,伊蒂欧缓缓地走了过去,莱戈拉斯正眺望着远处,他轻抿着嘴唇,蓝色的眼眸注视着远方大地。
伊蒂欧没有说话,他们站在一起,注视着远方。
“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不是永生的精灵。”过了一会,莱戈拉斯轻轻地开口,“这些年来,我目送着那些过去的朋友们一个一个的离开,我终于明白,永恒是礼物,也是诅咒。”
伊蒂欧的嘴唇蠕动,她知道莱戈拉斯一百多年前和护戒小队结下的深刻友谊,她没经历过,所以不懂,但她知道他心底的难过。
“你还有我。”伊蒂欧说,“你还有我们的父亲。我们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莱戈拉斯没有说话。
过了半响,他开始轻轻的呼吸。
“关于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很久了。”莱戈拉斯说,“伊蒂欧,我……已经对这个世界感到腻烦了。”
伊蒂欧缓缓地睁大眼睛,她侧过脸看向莱戈拉斯,莱戈拉斯却仍然注视着远处,似乎在逃避她的目光。
“你……”伊蒂欧预感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那让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想要西渡,离开中土。”莱戈拉斯垂下睫毛,他轻轻地说。
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喉咙,伊蒂欧的呼吸开始急促,莱戈拉斯却逃避着她的目光。
“……你答应过我,你会回家的……”伊蒂欧喃喃道,“你……你怎么忍心……”
莱戈拉斯不去看伊蒂欧的表情,“我已经想好了。你已经成年,又心细聪明,有你在,我绝对放心我们国家的稳定。而且你和父亲……也能够相互陪伴,这让能我安心离开。”
伊蒂欧怔怔地注视着莱戈拉斯,她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可我们需要你。”她说,“你不能这样做,你……”
“伊蒂欧!”莱戈拉斯终于抬起头,他悲伤地说,“你让我走吧,大海在呼唤我,我的时间已经来临了,我非走不可——”
伊蒂欧应该是愤怒的,可与之相反,她的喉咙不断涌起酸涩的海浪,她喘息着,她抬起头,不让自己那软弱的眼泪留下来。
“所以你要向母亲那样离开我,是吗?”她说,“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那么自私?你对我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可是现在,你、你却要——”
她的话被自己哽咽,她的眼前被泪水模糊,她看到这让莱戈拉斯内疚地睁大了眼睛,可她感受到了他并没有一丝退让。莱戈拉斯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伊蒂欧狠狠地打掉了他的手。
“那你就走吧!”她大声说。
她转身大步离开,那不只是愤怒,她不想让自己廉价的眼泪在莱戈拉斯面前落下,他已经去意已决,这让她感到绝望和颤抖。
在很久以前,在母亲去世后,幼年的伊蒂欧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感到恐惧。似乎母亲那温柔温暖的怀抱消失之后,就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世界,空旷的世界包裹着她,让她感到孤独和恐惧。
那时瑟兰迪尔自己便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无瑕顾忌他的孩子。事实上,伊蒂欧长得太像母亲,所以每一次见到女儿那张年幼的脸,更让瑟兰迪尔感到悲痛。所以他逃避了,他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去探望伊蒂欧。
那个时候,是莱戈拉斯安慰她,照顾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对她说,他会永远都在她的身边。
骗子,都是大骗子!
伊蒂欧不想被被人看见自己的失态,她只想自己一个人找一个地方安静的呆一会,可偏是这样想,她偏撞上了赛尔维和陶瑞尔。
“伊蒂欧,你怎么了?”看到她满脸泪水,赛尔维焦急地问。
伊蒂欧看着这对兄妹,她注视着赛尔维,脑海里却是决意离开的莱戈拉斯。在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是赛尔维的妹妹,至少他不会西渡离开。
伊蒂欧摇了摇头,她推开他,可他却紧紧地抓着她。
“你到底怎么了?”赛尔维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情,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即使在这种情况,她仍然不想让自己狼狈的一面被人注视,赛尔维力气太大,伊蒂欧推不开他的手臂,她烦躁地说,“陶瑞尔!”
陶瑞尔上前拉开赛尔维的手臂,她低声说,“哥哥,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伊蒂欧终于得到了呼吸的空闲,她离开赛尔维和陶瑞尔,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她听见赛尔维在身后焦急地说些什么,好像是‘她一个人出了事怎么办’之类的话,她伸手扶住石墙,离开了那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麻木地爬上楼梯,这似乎是一个塔楼,向上的楼梯似乎没有尽头,也没有人,她终于能自己呆一会了。
伊蒂欧坐在台阶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对于阿拉贡逝去的悲伤和对莱戈拉斯即将离开的难过交杂地混在一起,压得她透不过来气。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精灵,即使是在幼年时也一样。
脸上的泪水很快干枯,可她的心脏仍然像是被攥住一样痛苦,她过去一千多年加起来都没有体验过像是今天这样激烈的感情。
伊蒂欧怔怔地注视着石头台阶,她有点恍惚,仿佛莱戈拉斯想要离开是一场梦境。可当她想起逝去的母亲的时候,她的心脏就又痛起来。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声,那是小孩子的。
伊蒂欧本来不想管,她也很难过。可是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痛苦的小兽,她最终还是无法忽视,她站起来,顺着那哭声走去。
她不断地走上台阶,伊蒂欧终于来到了塔尖,她轻轻地从石墙后探过头,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缩在墙角抽泣。
她记得他是谁,他是阿拉贡的孙子,也就是阿拉贡看好的那个即将登上王位的三皇子的儿子。
“你怎么在这里?”伊蒂欧问。
男孩吓了一跳,他看到伊蒂欧,又磕磕巴巴起来。
“精、精灵公主?”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几乎是跳起来慌慌张张地行礼,“伊蒂欧殿下。”
伊蒂欧靠在石墙上,她注视着个这个小家伙。时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啊……他现在这么小,但很快就会蹭地一下长大,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然后他就会变老,然后像是阿拉贡一样死去——而这一切,对于精灵来说却是眨眼之间。
“殿下?”
伊蒂欧又陷入发呆,直到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我记得你,你是科纳尔。”伊蒂欧说。
她来到小男孩的身边,男孩似乎有些畏惧她。她缓缓蹲下,注视着他。
“你在为了人皇的去世而感到难过吗?”她问。
科纳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很爱爷爷,他的孙子虽然很多,但一视同仁。所以我的确感到悲伤。”科纳尔小声地说,他才七岁,说话却有条不紊,他偷偷地瞄了眼伊蒂欧,然后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