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苏宓轻轻提了口气, 似是鼓足勇气道:“督主,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被退了两次婚。”
秦衍闻言看向苏宓,左手中的信被捻进手心,声音有些发冷,“是又有谁在说闲话了?”
苏宓看他脸色,心头吓了一跳,赶忙摇了摇头,“督主,我只是自己想与你说清楚,我第一次被退婚是因为虞家表哥不想娶个商贾女子,第二次,是因着有人传出我与虞知秋的流言,但这都不是真的,我从未做过传闻那些事。”
秦衍手心倏地松开,神色恢复如常,
“今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他当然知道,在苏宓选秀女之前,陵安已经将她查的一清二楚,那些流言本就是李修源为了纳苏宓为妾而故意传出去的,他根本未曾放过心上。
“我,只是不想督主以后误会。”
今日,是苏宓第一次从虞青娘那得知何为男女之事,也是第一次知晓,宦官是与寻常男子不同的。
虞氏自然是说的含蓄,点到即止,哪怕是母女,也不可能说的那么细致。不过苏宓毕竟在庆南春看过了那春宫图上的姿势,又被虞氏稍提了一提,男女之事总算隐约有些懂得。
可她替秦衍擦身那次,哪怕困倦的厉害,也记得那处似乎与虞氏说的少了东西有些不一样,或许是还有其他的什么?
虽说疑惑,但毕竟是关于秦衍的私事,她到底也没再问虞青娘。反正她也不介意,只要是秦衍,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然而自从这么一明白过来,她便想起了之前叶云霜说的关于流言的那些话。宦官与男子不同,若是秦衍知道了那些流言,心里有了嫌隙,再加之她之前的种种作态 ,叫他以为她脑子里都是些男女之事,介意他的宦官身份,该怎么办。
无论是现下还是以后,她都不想教秦衍有一丝一毫对她的误会。
秦衍见苏宓面色红白一阵,她这脑袋里也不知是装了多少前因后果,他有些失笑道:“你与他见过几次。”
“嗯?”苏宓没想到秦衍会这么问,她认真地数了数,“若是算上儿时记事开始,我记得是四次,不过,每次都有许多人在的。”
“好,”秦衍笑了笑,“若是不想让我误会,那便不许有第五次。”
苏宓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本来也不想再见虞知秋。
...
马车一路疾驰,将苏宓和冯宝送回了督主府之后,便片刻不停地赶往了皇城。
乾清殿里,朱景煜俊颜苍白,扶额坐在金龙宝座上,垂眸看着桌上账册。
因才喝完药汤的缘故,嘴里的苦涩味道从他舌根处蔓延开来,桌上摆着的蜜饯却是分毫未动。
“有张怀安护着,一本账册该是推不倒卢文广。”
秦衍站在下首,摺了摺袖袍,“不急。”
朱景煜笑笑,“嗯,你说了算吧。”
他直起身子,随意地翻看账册,合上时瞥见末尾一页的缺口,“对了,沈若柳怀孕了。”
秦衍闻言眉头倏的拢起,继而看向朱景煜。
“不是朕的,是她那个青梅竹马的相好,真是巧的很,是朕的御林军,朕便成全了他们几次。”
朱景煜想起那些旖旎的场景,还是觉得有些不适,便将话锋一转,“你猜,张怀安会怎么做。祁王年少,再过两年,若朕一死,一无子嗣,不正好是祁王继位么。”
当初张怀安选的秀女,从来都不是为了要他有子嗣,反而是先发制人,全寻的守得住秘密的小官,从一开始就让那些选中的秀女服了避子药,谁会想到,沈若柳竟然还是怀上了。
“哈哈,阿衍,其实他何必这么操心,朕的身子,又能做些什么呢?”朱景煜仰头笑的放肆,眼角沁出些许雾气。
嘭——!
下一刻,桌案上的笔砚果盘突然被他的手臂横扫,落地爆出一阵清脆声响。
朱景煜脸上的笑容未褪,眼里却满是乖戾,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困兽,
“朕自出生起饮药,饮了这二十年,是为了生,可到底也还是要死,那朕又何必要受这折磨!”
殿内空旷,似有声音回响。
秦衍低头拾起那掉落的账册,重又摆回桌案,看向朱景煜,
“你不会死,我答应过叶青,不会让你死。”
***
明殷朝景元二十一年,户部尚书卢文广被都御史弹劾,持以账册实证检举。
然而后经查明,是卢文广外侄周风,假借其名义在外私相授受,账册上所具银两,终皆是在周风家里地库寻得。不过卢文广虽是被利用,但也有管教不严之嫌,遂被左迁至礼部尚书以作警示。
这日刚下朝,文渊阁内。
卢文广跪在上首主座前,檀木小几上的茶盏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敢来添茶。
“首辅大人,下官,下官也不知道周风他有一本账册啊!”
“呵呵,你自己的侄子,你不知道?难道还是我该知道了?若不是我提前得了消息,你来得及把钱物挪到你那个侄子家中?”
卢文广低着头,兴起一背的冷汗,不敢说话。
“还能留在礼部做个尚书,你就本本分分的,别再给我惹事。”
“是,大人。”
“滚!”
卢文广脚软,爬了几次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好歹是聪明了一回,把门给掩上了。
阁内又只剩下二人,张怀安,和方才冷眼看着卢文广的华盖殿大学士,李执。
李执看了一眼门口,微留的缝隙可见的无人在外,他低声开口道,“大人,要我说,何必如此繁复,祈王殿下已至成童之年,为何要再等...”
他家世代将领,实在看不得这种官场上的你来我往,明明一条命便能结束的事,非要迂回来去,白白失了机会。
张怀安眯着眼冷笑,看向李执,“你以为那么好杀,那他这二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前十几年有叶青那个老太监护着,这几年有秦衍这个小的护着,锦衣卫,御林军,东厂,他倒是比叶青还要难缠。”
不止难缠,这两年都折了他多少人了,上次泉州一事才多久,这么快又想动起六部。
张怀安声音冷然,李执自知是自己失言,咳了几声又道:“大人,现在后宫的那个沈贵人竟然有了身孕,我看皇上今日朝上还有意提拔沈家的势力,就怕....”往后再出一个外戚。
李执没说出口,但张怀安怎么不懂,他自己便是外戚,他的亲妹就是先皇的贵妃,如今的太妃娘娘,亦是祈王生母。
若沈若柳生的是皇子,那就算明顺帝身死,皇位也传不到祈王身上,当初原以为小官好拿捏,可没想到世上之人,果然皆是贪心的。
不过,张怀安丝毫不放心上,他妹妹的手段,若是连个未出世的孩子都搞不定,也不会让先帝这么些年,只得两个儿子。
“后宫之事,自有太妃拿捏,不需我们操心。”
李执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大人,春末的百官春狩,下官觉得,不如趁着这次再试试......”他抹了抹脖子,意思明显。
张怀安看了李执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色,“试试,也好。”
第五十六章
皇家涉猎原本都是定在秋季, 但由于秋日天气早晚悬差大, 最易得风寒之症, 明顺帝又身虚体弱, 半分吹不得冷风。
是以礼部最后便商议改成了春狩,春天乃万物初生期, 为显帝王仁德, 于是将之挪到了春末夏初, 最后就成了现在这般不前不后的时间。
这些是苏宓听冯宝偷偷讲的, 说是正五品官阶以上皆可参加, 且能携女眷嫡子。皇上的诏令已下, 定在了五月末,她自然也在其中。
春狩的选地就在龙虎山的一角, 虽说龙虎山就背靠着督主府,但其山势绵长,跨着南北, 行马车也要一二个时辰才能到。
“小姐, 您这次又不能带上奴婢呀。”春梅嘟囔着泄气道,上一次小姐说走就走,留她一个人在督主府,这次一听, 似乎又是不能带上她的。
苏宓从书中抬起头, 笑道:“我可是替你问了, 冯宝说, 这次能带上你, 不过进去先得搜身,晚上你还得与宫女们一道睡帐篷里,你愿不愿意去。”
春梅急着道:“去去,当然去了。”
运气好,她还能见一次皇上龙颜呢,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苏宓看春梅咧着嘴傻乐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一阵。
“春梅,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旧书铺怎么样了,李掌柜除了账册还有送书来么?”
春梅点了点头,“送来了,前几日阴雨,李掌柜还用火斗一页一页熨过了呢,不过....”
“怎么了?”苏宓有些狐疑地抬头,见春梅吞吞吐吐的,和平日大不相同。
“奴婢那日去取账册,见到了修书的书生,”春梅望了苏宓一眼,犹豫道,“奴婢总觉得那个书生,和小姐您,长得有些像。”
春梅支支吾吾的,其实说一个男子与女子长得像,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可她跟着苏宓这么多
年,见着那书生第一眼,就是觉着两个人不笑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但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与那个书生擦肩而过。
“那书生长得像我?真有这么巧的事?”苏宓闻言笑笑,人有相似也很正常,不过男子像女子的话,那该得多秀气啊。
“也兴许是奴婢看错了。”春梅不确定道,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万一是因为她那几日太想小姐了呢。
***
黄昏的斜阳西下,薄暮余晖,长街的屋檐都好似镀上了一层杏黄色。
夕水巷子的珽方斋里,与往日不同,门口右侧的榆木柜台后头,站着的不是那个微胖的慈祥老头,而是一个颀长俊秀的书生。
他的模样端方如玉,背脊瘦削而不显得单薄,水蓝色的袖袍稍稍提过手腕,手中执笔,此时似是在对台几上的一本账册。
寻常一般的读书人若是碰些账单钱物便会显得有些俗气,可偏他容色认真兼着气质斐然,这些俗物在他的手里,都仿佛生出了书香气。
上官琰快至书斋门口时,看到的便是简玉珏玉色的侧颜,与那日习字帖一般,安静的好似一幅画卷。
他负手走进了书斋,一身亮色锦缎圆领袍衫,由第一排踱步到了最后一排,也没见简玉珏抬起头来。
上官琰凤眸一挑,终于忍不住往简玉珏那走去。
“你们铺子里,就是这般招呼人的?”
简玉珏听闻这略带挑衅的话语,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缓缓抬头,对上上官琰的视线,
“那你想找什么。”
上官琰身量不矮,但与简玉珏相比,便稍逊了一些,此时索性两手交叠,半伏在台几上,仰着头看向简玉珏,“找你。”
他笑得随意,颇有些无赖的味道,手臂压着半本账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简玉珏微微向后退了小步,到与上官琰平视的位置,才开口道:“你找我做什么。”
“为何不先问我是谁?”
“我知道,你与那日踢翻我摊子的人为同窗。”所以听到那挑衅之语,他丝毫不奇怪。
“哦,既然你记得,那我们也算是熟人了。”
上官琰笑了笑,直起身子,“放心,我可不是来拆你铺子的。”
他顿了顿,看着简玉珏,“我要你做我的食客,月钱随你开,我还能帮你进到国子监,成为监生。”
上官琰的手臂一离开台几,便重又露出了方才那本账册,简玉珏向前一步,接着方才的账目继续算了下去,与上官琰的语气相反,他轻描淡写地开口,
“你走吧,我不愿。”
“你就不怕我带着卢冠霖过来寻你的事么?若是你成了我的人,我便替你挡了他。”
简玉珏头都未抬,“不愿。”
上官琰看向眼前略带执拗的穷书生,不知为何竟然不觉恼意,似乎这般回答才是应该的,不过,他想做的事,还未有做不成的。
“好,那你便试试等我几日。”
上官琰走后,简玉珏看着门外那抹远去的浓紫色身影,不住地揉了揉眼尾,李叔要他看几日,得空回老家置办些事,若是真带了人过来,就怕毁了人家好端端的铺子。
可他到底是何时惹上了这些人的。
...
转眼间五日已过,李掌柜揣着一个包袱,神色高兴地进了店门。
“玉珏,我回来了。”
简玉珏看到李掌柜,心里舒了一口气,这几日,他还真怕有人上门来寻事,又不好关了铺门。
李掌柜将包袱放进了铺子的里间,笑呵呵地重又跑了出来。
“李叔,家里的事办妥了?”简玉珏递过给他这两天整理的账册。
“是啊,玉珏,我把老家的房契卖了,筹了一笔钱,想在这京府偏郊买个小院子,以后你也不用住那草屋了,漏雨天那地方可是潮的很。”
简玉珏是青州人,青州与京府临近,也是相较于其他十几州而言,实际若是行马车也要个两天时日。他来京府摆卖字帖,一是简奶奶身子骨才痊愈,需要银钱补身,二则是用来买书。因此花在自己的吃住方面,自然很是简陋。
这些事,李掌柜以前不知,如今熟悉了,多少也猜到了些。他年轻时,曾受过一次磋磨,断了仕途,如今看到简玉珏这样的好孩子,心里就忍不住心疼。
看着简玉珏垂头不语,李掌柜笑呵呵地轻轻又推了他一下,“反正,陪陪老头子呗?”
简玉珏刚想开口,余光瞥见一抹朱红,那艳色教他眉头微拢,来的人不是上次那人又还能是谁。
上官琰摇着骨扇,施施然踏进了门槛,也不看向李掌柜,只对着他喊了一声。
“简玉珏。”
简玉珏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却并未如料想一般有其他人,“你还来干什么。”
“我说过,我能让你进国子监。”上官琰走到台几边上,半倚靠着笑道,“你运气好,当巧这两日有人得了急症,我替你要了那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