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月无边——尤四姐
时间:2018-06-14 09:34:14

  很快屋里响起了急促的喘息,高一声低一声地吟哦,情热到了极致。那卢夫人看着娇脆柔弱,到了床上似乎就不大一样了,总之喂不饱,纠缠不休。只听她吃吃地笑,“好用虽好用……终究有些腻了。唉……唉……我的卢郎,应当更魁伟才是……”
  梁上的崖儿听得尴尬,心道这女人胃口真不小,又娇又淫,难怪这热海公子看遍繁花,最后还是要回到她身边。
  床帏榫头吱嘎作响,一只玉臂迷乱中揪住了帐幔,拽得用力,一把将影纱拽了下来。这回她看清了卢夫人的脸,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称不上美,甚至可说是面目狰狞。鸭蹼状分布的肉红色疤痕爬满了她的整张脸,就像皮下纵横交错的血管都长在了表皮上,饶是崖儿这样见多识广的,也不由毛骨悚然。
  这位卢夫人应当经受过什么坎坷,看样子是烧伤,伤得十分严重,连卢照夜这样的财力都无法替她挽回容貌。于情理上来说,糟糠之妻不下堂,热海公子的人品足以令人称道。可不知为什么,偏偏又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倒不是俊夫丑妻不相配,是因这卢照夜身上也有许多未解的谜团。
  闺房里莺声燕语不断,崖儿把瓦片轻轻按了回去,腾起身形跃下楼顶,很快没入森森的凤尾竹林。
  波月楼里依旧热闹着,王舍洲几年来都是白天黑夜颠倒着过,不到丑时,这些浪客绝不尽兴。
  窗户开着,她拔身跳进去,回房换了身衣裳才出门,倚着栏杆垂眼看下面的热闹。
  王舍洲的繁华,在十六洲内数上游。各地的商队都会聚集在城里,有的安营扎寨自己搭个帐篷揽客,有的则是寻找现成的场地租用。波月楼有好场子,晚上歌舞不断,傍晚还有说书先生开场。但总是歌舞,难免有落入俗套的嫌疑,因此场地也租给那些商队,他们带来罕见的外邦表演,热辣花哨地,调剂着八方看客的口味。
  今晚有狻猊舞,人驱赶着狮子,做出各种只有狗才会去做的动作,比如钻环、叼绳、打滚。看客们兴致高昂,表演者把脑袋伸进大张的狮口时,台下便爆发出一阵叫好,碎银漫天飞舞起来。崖儿看着那狮子,百兽之王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奈,原本有多强大,现在就有多绝望。
  “楼主。”
  边上人叫了声,她转头看,是明王和魑魅。
  “楼主此行顺利么?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崖儿点了点头,“卢照夜似乎是个很痴情的人,我夜探望江楼,看见了他的妻子。卢夫人容貌尽毁,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但卢照夜对她很体贴,体贴得让人感觉……有异。”
  魑魅很惊讶,“卢照夜腰缠万贯,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会对一个毁了容的女人一往情深?要我看,如果不是两人之间有某种契约,那就是卢照夜本人也不正常。”
  感情方面魑魅是很有发言权的,他男女通吃,对于男人的心理摸得极准。明王信他的邪,“哪里不寻常?”
  魑魅黑眼珠望天,“说不定他恋丑,越丑他越喜欢。”
  明王啐了一声,“胡说八道,这世上怎么会有恋丑的人!男人的心思我也知道,就算自己长得歪瓜裂枣,也盼着娶个天仙样的老婆。”
  魑魅说那可不一定,“有眼高于顶的,当然也不缺有自知之明的。夫妻么,总要配得过去才好,瞎子能娶瘸子,你配他个聋哑,你看过不过得下去。卢照夜若不是自己喜欢,就说明他一定有问题,我可不相信世上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转头问崖儿,“楼主信么?”
  崖儿笑了笑,摸着下巴说不知道,“或许就差点缘分,缘分到了什么都好说。”言罢吩咐魑魅,“望江楼你派人给我盯着,卢照夜的行踪也要摸透,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最要紧一点,派人去热海查一查他的底细,越详尽越好。”
  魑魅道是,忽然想起了胡不言,“那狐狸精脚程快,要不然让他跑一趟?”‘
  话音方落,胡不言从廊子那头过来,揶揄着:“花乔木,你一时一刻都不忘记我,难怪你家魍魉要吃醋。热海我就不去了,我怕热,烟雨洲倒是可以跑一趟。”说着把手里的纸条递给崖儿,“我刚才在院子里抓了只鸽子,发现了这个。生死门孔门主的飞鸽传书,说苏门主昨晚彻夜未归,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第30章 
  崖儿接过纸条看,三言两语的阐述,没有详尽说明情况。王舍洲距离烟雨洲很遥远,那里的消息只能透过片语只字传递,越是鞭长莫及越叫人心急。
  她看了胡不言一眼,“什么时候发现的?”
  胡不言道:“就在楼主回来之前。厉害的狐狸一般不屑于抓鸡,我们更喜欢鸽子……”
  所以波月楼的信鸽逐日减少是有原因的,崖儿冷冷望着他,他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嗓音逐渐低了下来,讪讪摸了摸鼻子道,“楼主,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有点害怕。吃你几只鸽子而已,你不是也没付我工钱吗……”
  崖儿觉得留下这只狐狸就是个错误,“你都快把波月楼吃穷了,还敢说工钱?普通的鸽子随你怎么吃,可你吃信鸽,万一耽误了消息传递,你担待得起吗?”
  胡不言说这点楼主放心,“我吃前都会检查鸽子腿,绝不会错过任何重要消息,我保证。”
  崖儿狠狠瞪他,“鸽子吃光后,送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反正你整日无所事事,留在城里也是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
  魑魅和明王发出赞同的笑,胡不言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拿足尖搓着地,讷讷道:“我已经为波月楼鞠躬尽瘁了,连人生大事都暂放一旁,楼主竟然没看见?”一面说,一面幽怨地瞥了魑魅一眼。
  魑魅对他的欲说还休充耳不闻,转过身道:“苏门主是楼里的元老,绝不会不告而别。失联一天一夜,大概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袖里的手用力紧握了下,崖儿转头望外面夜色,“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了。”
  五大门派联手寻找牟尼神璧,他们在烟雨洲的动向都骗不过生死门的人。是谁能控制苏画?如果不是那些江湖正道,必然另有高人。
  神璧下落成谜,也许去向没有人知道,但她是岳家遗孤的事实,早晚会泄露出去。只是不知道一切是否比预料的来得更快,有人想对她下手,所以才找到了冒名的苏画。这倒也罢了,最让她忐忑的是,苏画之前的书信里提到过一帮来历不明的人,她不得不揣测她的失踪是不是和这帮人有关。江湖中人,彼此交锋各凭手段,倒也光明磊落,可要是那些人不是跑江湖的,又该怎么办?
  她心里一阵疾跳,脸色也有些发白。明王和魑魅面面相觑,“楼主怎么了?”
  胡不言当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当即豪迈地一拍胸脯,“有我!楼主可以迟点出马,老胡我先去打头阵。从九州到生州,我什么没见过?虽然修行多年没能位列仙班,但我坚决认为离仙仅为一河之隔。”
  在他看来那片东海和门前的河没什么两样,所以他的绰号叫隔河仙。当然在别人眼里,隔河仙的修为够不够给真仙提鞋,那就说不清了,毕竟银河也是河。
  一顿豪迈的宣言,终于换来了两大护法赞许的目光。他们向崖儿抱拳,“为防有诈,还是属下等先行前往,楼主等属下传回消息,再决定是否亲自出马。”
  崖儿抬了下手,表示不必。如果对方确实是冲着她来的,那么躲在波月楼无济于事。她是个习惯主动出击的人,与其等对方杀到来个瓮中捉鳖,还不如披挂上阵大战三百回合。无论如何先去会一会,到时候再视情况调整战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她无奈地想,和胡不言在一起混久了,发现他的处世道理居然很值得借鉴,果然智慧都是从经验中汲取的。
  “何时能动身?”她问。
  胡不言眨了眨眼,“随时。”
  这是他身为坐骑后的第一次出征,新磨的刀初试锋芒,想想真有点激动。
  丑时波月楼笙歌渐歇,化出了原形的狐狸傲然站在院子里。月华如练,在他赤红的皮毛上洒下一层银光,这是一只巨大的金狐,比普通火狐大上几十倍,直耳尖嘴,背毛锃亮。尾巴尖上一截虽有残疾,不要紧,他为自己打造了一截纯金的狐尾,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看上去比原来的值钱得多。夜风吹拂过来,它昂首挺胸,胸毛涌动如同麦浪,一看这身狐皮就价值万两。
  崖儿在护法的簇拥下走出了观指堂,她华服不改,手上双剑在鞘,也不需要坐骑跪地等她骑上来,纵身一跃便稳稳坐在了狐狸背上。
  魑魅和魍魉也一同前往烟雨洲,但他们骑马,脚程可能要略慢一些。崖儿回望时,黑衣黑甲的护法已经勒缰待命,她说“先走一步”,两腿夹了夹狐腹,狐狸箭矢般冲了出去。
  寂静的夜,星垂四野。草原上的蛇鼠在洞穴附近游走,忽然看见一道红色的闪电从墨色大地上疾驰而过,带起的劲风压低了茂盛生长的茅草,如果眼珠子转得不够快,简直看不清那是个什么。
  狐狸的速度确实很惊人,它伸展开四肢,几乎能把自己拉成一条直线。崖儿善于骑行,从小她就在狼窝里生存,即便没有辔头可控,她也能随着狐狸的起落顶风前行。
  多好多协调,胡不言心想,她天生就是个骑狐狸的人啊,如果不那么强势,简直合乎完美情人的一切标准。不过见识过紫府君其人的那双眼睛,再看别人是看不上了吧!关于她和紫府君的纠葛,其实他一直怀疑不单只是偷书那么简单。美人和英雄同吃同住那么多天,不发生点什么,怎么说得过去。想当初他也在碧梅当过五年杂役,有幸远观过紫府君,人家的身价在那里,杂役想接近他,不如做梦比较实际。
  他是只浪漫,充满奇思妙想的狐狸,由此得出他们之间肯定不简单。那天初到波月楼,那些江湖浪客问的问题很好,他也想知道答案。所以他咧开嘴,就算灌了满喉的风,也还是坚持打探:“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回答我个问题,你和紫府君睡过没有?”
  啪地一声,头顶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上面飘下来的嗓音比冰雪还冷,她哼笑:“胡不言,看来该给你准备个嚼子了,你话太多。”
  胡不言呜咽了声,因为真的被打得很痛。没睡过直接说没有就好了,为什么她总是避重就轻?他桀桀笑起来,“楼主,你做人不厚道哦,偷了人家的书,还睡了人家,劫财又劫色啊。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睡完就跑,你的皮囊下该不是住着个男人吧?紫府君醒来发现独守空床,琅嬛还被偷了,换了谁都受不了。所以他满世界通缉你,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冤枉。”
  崖儿忍受着他的聒噪,要不是现在留他有用,早就一把勒死他了。没错她是睡了紫府君,又怎么样?偷了他的书,和偷了他的人是两码事,一桩归一桩。偷书是她理亏,让他抓到她认罚,但就两人之间的事来说,你情我愿的,她也没有逼迫他。要是为这个不依不饶,那这神仙也未免太不上道了。
  只是老天保佑,她还是祈愿掳走苏画的不是他。她长到这么大,刀山火海都经历过,从来没有任何事令她感觉惧怕。这次却不一样,她拽着胡不言的颈毛,满手都是汗。越是紧张,越想快点赶到,一不留神蹦出一句“驾”。胯下的胡不言顿时僵了一下,她想不妙,这狐狸又要闹脾气了。果不其然,胡不言大肆嗔怪起来,“你当人家是马?我是金狐狸,比马高级多了!”
  她想扶额,可是腾不出手来,只好紧抿着嘴不回答他。
  胡不言更不痛快了,换了腹语哀嚎连连:“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匹马……啊,我不干,我不能接受!天底下的马化成人形都面目可憎,我好歹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崖儿很爽快:“猪蹄继续供应,每顿再加半只烧鸡,两个馒头。”
  “成交!”胡不言立刻喜滋滋应了,所以适时矫情一下还是有好处的。感觉到她垂手在他前颈拍了一下,他明白吃人的手短这个道理,于是撒开四蹄,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从王舍洲到烟雨洲,仅仅用了两个时辰。朝阳从东方的一片混沌中破壳而出时,他们站在了烟雨洲的城墙上。
  崖儿的衣裙在风中猎猎飞扬,绯红的,如同一簇炙热的火。她微乜着眼,扫视这片城池,看见小桥流水,也看见望楼上悬挂的虎头旗。她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这是我母亲的家乡……”
  胡不言听后,使劲看了脚下的大地两眼,“你母亲一定是位素雅的美人,烟雨洲是水煮蛋的蛋白,王舍洲就是流心的蛋黄。蛋白里长不出罂粟花,看见烟雨洲的景致,就大概知道你母亲长什么样了。”
  阅人无数,又酷爱美食,所以能把两者结合起来,得出这么古怪的结论。崖儿瞥他,狐狸精总是不走寻常路,公狐母狐都一样。不过说得应当不错,她听过她母亲的故事,故事里的柳家小姐是绝代的佳人,当初众帝之台上一舞成名,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没有选择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大人物,爱上苍梧城里儒雅的少主。也许本性就是恬淡的,对比她的野性猖狂,她母亲一定是画堂高阁上的一支兰,生活越平静,内心越饱满。
  “我也想像我母亲那样。”她沉了沉嘴角,“可是我不能。我不去奔命,就会死在安逸里。”
  胡不言并不了解她的身世,只是浅表地知道她自小被训练成杀手,二十岁的时候杀阁主而代之。但光是如此,就已经感觉她活得峥嵘了。
  峥嵘的岁月他不懂,以前一直致力于创造花团锦簇的生活。后来到了王舍洲,领略了比如意州更文雅,比方丈洲更复杂的红尘,才知道活在三千世界里的人有多不易。
  能言善道的狐狸有点词穷,他努力安慰她:“没关系,你有剑胆琴心,大多数男人会喜欢这样的你。”
  她听了,终于绽出一个笑容,“走吧,去找楼里人。”把剑别在背后,舒袖跳下了城墙。
  苏画一行人在烟雨洲的行动,每天都向楼里回禀。她知道他们投宿在哪家客栈,但没有直接上门,不过在一些隐蔽的地方做上记号,但凡楼里的人,一眼就明白意思。傍晚时分,孔随风带着两个门众找到了约定汇合的地点。
  “楼主怎么来得这么快?”孔随风道,“属下前脚刚发出飞鸽传书,后脚便发现了楼主留下的记号。”
  覆着面纱的楼主颔首,神情木蹬蹬的,“我新得了个膀臂,他脚程快,眨眼就能赶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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