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月无边——尤四姐
时间:2018-06-14 09:34:14

  瞿然望她,她提剑而起,身躯玲珑有致,脸上表情平静。剑首一划,把他捂伤的右手也斩落下来,笑着问他:“疼么?”
  失血太多,又伴着割肉断骨的痛,他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可是这样的折磨远没有结束,她砍下他所有手足,把剑插进他的大腿,前后摇动,摇出了个巨大的口子。
  “阁主,当初你们有没有这样虐杀我的父母?告诉我,你现在害怕吗?”一面说,一面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啧啧惊叹,“原来人的眼神可以这么狠毒,你恨我,想杀我吧?可惜你没有手,连剑都握不了了。”
  曾经绝世风流的波月阁主,五官因骤变扭曲,他咬牙切齿:“岳崖儿,老子技不如人,居然上了你的套!”
  她冷冷一哼:“你好色,早该想到终有一天会栽在这上头。你不是一直对我垂涎三尺吗,临死前完成你的夙愿,也算对得起你了。不过说真的,你真叫我恶心,你的脸,你的嘴唇,你的手,还有……”她拔出撞羽,对准他脐下三寸的地方,“这个东西。”
  兰战的表情变得空前惊惶,男人死到临头了,最放不下的还是那赘物。
  他越在乎,她便越要毁灭。拿剑首拨了拨,呲之以鼻,伴随他的一声惨叫,她媚声笑起来:“这下糟了,阁主下辈子恐怕要做女人了。”
  他奄奄一息,两眼却死不瞑目地悬望,她想起来,“阁主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牟尼神璧吧?”她凑过去,双瞳里星芒乍起,然后两道光合二为一,在他上方炫耀式的凝聚旋转。她换了个轻快的语气,“你看,命运就是弄人,千方百计求而不得的东西,其实一直在你面前。”
  临死之前的可望不可即,才是最大的折磨。
  兰战带着遗憾死了,她默默看了会儿,心上的伤口,终于在这个冬夜结上一层薄薄的痂。
  不紧不慢穿好衣服,她发出阁主号令,召来所有弟子。随手一扔,将兰战的脑袋扔在了他们面前。
  众人呆若木鸡,骤然的变故惊坏了他们。冷血美人垂眼睥睨,寒声道:“波月阁今日起姓岳了。前任阁主毙命 ,新旧更替本是天道,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在场的各位有谁不服,可以同我一战,只要战赢我,这阁主的宝座就是他的。”
  可惜,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的男主是我小说里出场比较晚的,以前的文都是想办法制造机会让男女主尽早相遇,但这本想先交代女主的成长,所以前几章都是在描写她的出身以及经历。接下来会慢慢进入正轨,也就是文案上的内容。
  然后提前剧透一下,这本男女主的相处模式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大家要系好安全带,小心别被甩飞哈哈哈
 
 
第9章 
  她见到苏画,淡然对她笑了笑,“师父,我要做的事做完了,从今天起,我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苏画点头,似乎对一切变故并不感到意外。养虎为患,可能这词用得不太妥当,但于兰战,确实是如此。十四年前她就觉得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来历不简单,十四年后果然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世上的因果报应,向来只会迟到,从不缺席。该还给别人的命,隔着山海别人都会来取,何况像兰战这样,太过自信,试图枕刀入眠的。
  反正大势已去,她率先臣服,拱起两手道:“弱水门誓死效忠阁主,随时听候阁主号令。”
  既然有人领头,余下各门只有顺应天意了。江湖人士之间的情义,有时比玄铁坚硬,有时却比琉璃更易折。门派里的新旧交替,就像皇权变更,胜者为王的定律放诸四海而皆准。战败的前任阁主人走茶凉,如果没有确切的利益牵连,谁也不会再想起他了。
  岳崖儿长舒了口气,这么多年的蛰伏,到今天才雪耻。眼前的这帮人她都了解,欺软怕硬,你比他们强,他们就宾服你。她是瞧不上这些人的,但目前大势方定,暂且将就吧,等过段时间腾出手来,再另行处置。
  转过头看苏画,“师父,收殓兰战的事,就托付你了。”
  她知道苏画当初被斩断后路,是兰战亲力亲为。女人对于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多少会有些感情,不论是爱还是恨。
  苏画道好,弯腰拾起兰战的头,提裙进后寝。绕过屏风看见床上散落的肢体,她皱了皱眉,怎么都想不起这人活着时,是怎样的高高在上了。
  长着一副好皮囊,做尽人间腌臜事。她捧着人头站了会儿,垂手捻起床沿上遗落的那块肉,推开窗户,照准墙外的豹笼扔了过去。
  原本的四大护法,死了破军和贪狼,只剩太阴和巨门。当年追杀岳氏夫妇,他们四个都有份,后来埋尸的地点也只有他们知道。
  岳崖儿能够自由行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们奔赴雪域。她没有别人那样承欢父母膝下的福气,每每午夜梦回,尝到的无非是令人窒息的痛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回双亲的遗骨,不让他们再暴尸荒野。她当了那么多年无主的孤儿,找到父母,以后便有亲人可以祭拜了。
  三骑快马奔走在无边的雪域,崖儿在这里生活过六年,论地形,其实比任何人熟悉。太阴和巨门带着她兜圈子,她心里有数。反正她也没打算放过他们,等找到爹娘的墓地,她会拿他们的血来祭奠亡灵。
  半个时辰前标注的记号就在脚下,她勒住缰绳原地盘旋,似笑非笑看了他们一眼,“二位护法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吗?”
  太阴和巨门嘴上敷衍:“属下等不敢,只因多年未来此地了,一时有些找不准方向。”
  她哦了声,“如此还是由我来为二位指路吧!”抬起马鞭直指西北,“那里是雪域咽喉,两山高起,下有幽谷,长约百余丈。当年我还小,跟着狼妈妈在此狩猎,外面的世界春暖花开时,成千上万的黄羊会向谷外迁徙,我们只要守住那里,就有吃不完的猎物。”
  她的话让两人大吃了一惊,不由慌张起来,“阁主怎么……会流落在狼群里?”
  她乜斜他们,“这么多年了,兰战始终没有告诉你们真相。十四年前,也就是岳刃余夫妇遇害六年后,左右摄提将我带回王舍洲。兰战为我取名岳崖儿,据说是因为敬重我父亲为人,有意让我认祖归宗。我知道二十年前的千里追击,你们参与其中,后来掩埋尸体,你们也经了手。我此来是为寻找父母的遗骸,你们只能助我,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言罢轻吁了口气,“好了,现在告诉我,我父母究竟葬在哪里。同门一场,别逼我动干戈,伤了和气,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两位护法交换了眼色,突来的拨云见日简直令人狂喜。难怪兰战对她格外不同,岳刃余的女儿,一定知道牟尼神璧的下落。兰战死在她手里,大抵是因为好色轻敌,他们不一样,对女人再有兴趣,也不会到那样走火入魔的地步。这雪域一望无际,连半个鬼影都没有,现在下手,正是大好时机。
  巨门的佩剑铮然出鞘,杀气腾腾举在了头顶上,“岳崖儿,你自视过高了。当初我们能杀你父母,今天一样能杀你。”
  平静了多年的大地上,终于又传出了兵戈碰击的迸鸣。天上徐徐降落的雪,和剑气劈斩溅起的积雪相接,把这琉璃世界搅得混沌一片。
  杉树林里有成丛的呼吸,静静停在那里观望,是雪狼群。人和人之间的战争它们不会参与,但不时飞溅的血却刺激它们的神经。头狼抖了抖耳朵,向前迈了半步,清澈的眼底倒映出平原上的景象,缠斗的人几次错身,很快从三个变成了两个。
  忽然一声长嗥传来,那是极其熟悉的,属于雪狼特有的邀请进食的信号。这下子再也按捺不住了,狼群如离弦之箭,纷纷冲出树林,冲向了战场。
  然而那嗥叫不是狼发出的,狼群没有靠近,只在周围压身徘徊。之前草率拔剑的人已经伏尸在地,一手控住对手命门的女人继而发出类似嘤嘤啜泣的声音,仿佛母狼温柔召唤狼崽离洞的鼓励。头狼微怔了怔,仔细看她的脸,终于辨认出来,猛然欢快地扑过去,低垂的尾巴左右摇摆剐蹭地面,扬起了漫天的雪沫子。
  太阴几乎要被吓傻了,一则纳罕于岳崖儿惊人的精进,二则对忽然出现的狼群深怀畏惧。头狼和岳崖儿翻滚嬉戏的时候,那些狼兵狼将就围着他打转,利齿离他之近,腥臭的气息全喷在了他脸上。
  十四年没见了,狼群的首领早已经更换。现在的头狼长了双白耳朵,崖儿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狼妈妈亲生的孩子,当初和她在一个窝里呆着,她天天抱着它睡觉。后来白耳朵被妈妈赶出去,很长一段时间它会偷偷溜回来和她见面,那时候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异类,在他们心里,一个窝里住过的,就是世上最亲密的伙伴。
  比起和人打交道,崖儿更喜欢狼,他们简单直接,爱憎分明。
  巨门的尸首,白放着也是浪费,她示意狼群进食,白耳朵首肯之后,十几只狼一哄而上,转眼把尸首瓜分殆尽,肠子都拖出去好几丈远。目睹了一切的太阴吓得呆若木鸡,崖儿说“走吧,带路”,他跌跌撞撞把她带到崖石边,找到了三块碎石堆叠起的简易坟墓。
  “是这里?”她面无表情地问他。
  太阴说是,“当初为了日后便于辨认,特意垒了三块石头。”
  她颤抖着吸了口气,雪域冰凉的空气,激得她胸肺生疼。她慢慢点头,“你的任务完成了,上路吧。”话音才落,两弯旋转的神璧俯冲下来,一个交错又奔向天际。太阴扑倒在墓前,身下的雪很快被染红,崖儿摘下他的脑袋,恭恭敬敬摆放在三块石头上,“我以仇雠之血告慰爹娘,二十年了,女儿接你们离开这里。”
  她磕了三个响头,怕惊动爹娘,开始徒手刨挖。那块山岩提供了极好的庇佑,雪域二十年的积雪,落到坟茔上只薄薄一层。她猩红着泪眼,把土一捧一捧搬开,血泪和着泥沙,越往下却越情怯起来。
  这黄土下埋的不是别人,是她的生身父母。他们素未谋面,今天竟要以这种方式相见。她一直在想,雪域天寒地冻,他们的尸身有没有可能保持完好。如果能,让她有幸见他们一面,可真要是那样,又是何等残忍的一件事。
  结果奢望终究是奢望,他们落葬时没有棺木,多年下来早就成了嶙嶙白骨。回过头去想,六岁之前她曾不止一次从这里狂奔而过,如果那时爹娘在天有灵,会因无法相认感到难过么?
  她把尸骨捧进包袱里,跪得太久难以起身。白耳朵在一旁呜咽,撞羽和朝颜化成人形上来搀扶,嗫嚅着喊她:“主人……”
  她摇摇头,“我不要紧。”仔细系好包袱的对角,背在身上。趁着天还没黑,得走出这片雪域。
  狼群送了他们好远,她只是挥手,让它们回去。
  朝颜说:“为什么不带白耳朵一起走?我看它很喜欢主人。”
  崖儿笑了笑,“这里是它的家,它留在这里能称王,跟我回去只能当狗,将来它会恨我的。”
  朝颜初开灵窍,好些东西一知半解。她看了看撞羽,他的脸上一派肃穆,看来他是听懂了。
  崖儿回到王舍洲,命人觅了一处吉地,作为父母最后的佳城。一切安排妥帖,她从正午站到次日清晨,虽然结局悲伤,但同穴而眠,他们的爱情是圆满的。她原先不信世上有爱情,太多的薄幸男女游戏人间,最终不过一拍两散。但自己爹娘的不离不弃,又让她看见另一种希望,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她母亲一样幸运。天地间好男人终归是有的,但她恐怕没有那样的造化,得以遇上。
 
 
第10章 
  ***
  兰战时期的波月阁,门下豢养了无数死士杀手。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江湖上无人不知其大名。
  杀伐痛快且有瘾,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处理问题,要想变得委婉不太容易。但如崖儿曾经和苏画说的那样,尝遍了大悲大痛,她想去爱一爱喷薄朝阳,红尘万物。所以她清理门户,改阁为楼,大敞开曾经神秘森严的楼门,迎向无边的乱世。
  王舍洲的历史上,至此多了一座波月楼,给人说书,为人排忧,提供菜色,但不留人住宿。起先江湖人士怵它的前身,知道楼里上至楼主,下至跑堂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不敢光顾。后来热海上来了位锦衣公子,一掷万金地领着八方妖魅夜宴十六洲,最终在王舍建起了连绵的滨水楼台。于是来往的人多了,肃杀之气渐渐冲淡。波月楼里美人妖娆,男鲜生猛,侠客们即便走遍千山万水,不来此间消磨,照样够不上江湖地位。
  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兰战何等人物,死得如此蹊跷,自然引发整个武林的兴趣。所以有些事不是你想回避,就可以不去面对的。岳家一辈子守着一个秘密,这秘密传到她这辈,变得如此渺茫,她必须探究一番。如果一切真实存在,牺牲尚且有意义。但假如仅仅是谣传,那么父辈所经历的硝烟,便是一场阴谋和闹剧。
  崖儿这些年出入江湖,也听到一些传闻,据说宝藏位于孤山鲛宫。但那座鲛宫确切的位置没人说得清,只知道在罗伽大池上。所谓的大池,并不是字面上理解的湖泊或者池子,其实就是方外的海。探寻神璧的由来,只能一人独自前往,因此临行前随意交代了声,挑个雨后急晴的下午,牵上一匹马就出门了。
  大池在西边,以前她也远行过,但从没有走出云浮大陆。这次快马加鞭跑了半个月,终于看见云浮的界碑,也看见了大陆之外的浩淼无边和人烟绝迹。
  她站在最后一块陆地上向远处眺望,水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如果没有悬浮的云,根本分不清水天在哪里相接。背上的双剑嗡声一震,化成人形落在她身后,撞羽说:“主人稍待,我去弄条船来。”
  这两个炼化的精魄,身上有她的心血,朝颜天真又嗜杀,撞羽却稳重而老成。以前一个人走南闯北,寂寞的时候没人说话。现在有了他们,能作伴又能办事,比带着一大帮手下方便得多。
  朝颜的脸鲜焕可爱,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偎在崖儿身边,轻声问:“主人,我们出海干什么?”
  崖儿说:“去找孤山鲛宫,我要看看岳家世代坚守的秘密,究竟存不存在。”
  朝颜很高兴,“那找到宝藏,我们是不是就发财了?”
  崖儿听得发笑,“你是一把剑,要钱有什么用?”说着把视线调向远方,喃喃道,“我只是不懂,究竟多大的诱惑,才能让他们草菅人命。如果那个宝藏不存在,谁又该为我爹娘的死负责任。”
  朝颜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摸了摸她的手道:“反正我们已经把波月阁主杀了,主人算一算还有多少人逍遥法外,等回到王舍洲,属下替你杀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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