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金安——槿岱
时间:2018-06-14 09:36:30

  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依旧动作不停,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杏眸里却有情绪随着火焰在翻动——
  如若你真有冤,我一定给你鸣冤。
  灵堂的哭声和着夜风在睿王府上空传开。赵晏清此时正披着披风坐在庑廊下,哭声若隐若现传入耳中,凄凄切切,让他也觉得悲伤。
  永湛见他坐在这儿许久了,免不得劝道:“殿下,您还是回屋歇会吧,下半夜怕是没有合眼的时间。”
  赵晏清没有说话。他倒是不困的,在打仗的时候,一天一夜不合眼都是常事。
  永湛见他沉默着,眉宇平和,完全猜不透是在想什么。有些心焦,有些气馁。
  这位主子爷回京后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一出神就半天,怎么劝也不管用,白天还咳嗽得那么厉害。
  就在永湛急得要挠腮的时候,赵晏清终于站了起来,脚下的方向是要回屋。才迈出一步,他却猛然顿住,朝空空的院子喊了声:“谁?”
  永湛也察觉到了异常,眯着眼,眼神锐利扫向院墙那边。
  一个黑影好像从那闪过。
  赵晏清一声也惊动了其它侍卫,纷纷从廊下出来,将他围圈在中央。
  夜风轻拂、枝叶摩挲,除这些外,竟是再没有别的动静。
  “睿王府里还有人装神弄鬼不成?”
  永湛跑到院墙那里转了圈,没什么发现。
  赵晏清皱了皱眉,刚才肯定是人影。
  这时又是一阵哭声,哭声高高低低,听起来就时远时近。本要回屋的赵晏清伸手拨开侍卫,竟是往外走。
  永湛一惊,忙跟上:“殿下,您这是上哪?”
  赵晏清说:“到灵堂去看看。”
  灵堂里哭了一场,人很快就散去了。
  谢初芙被扶着起来,陆大老爷挺心疼她的。为了给睿王验伤,折腾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那蒲团还薄,看着膝盖都难受。
  谢初芙有所觉,轻轻朝他摇头,说:“睿王为国捐躯,跪这点,不算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谁家孩子谁心疼,陆大老爷没有接话。
  谢初芙趁着这会两人靠得近,压低声了极快地说:“舅舅,半时辰一回,我们在这顶多能呆两到三个时辰。是不是宜早不宜晚。”
  陆大老爷心里头也琢磨这事。太子说过外头值守的侍卫是两个时辰一换,他想过拖时间到守卫疲惫时,那时他们肯定放松警惕,估计就不会那么专注听动静。
  但要是中间有意外,可能就会耽搁重来的一次机会。
  值守侍卫新换一批,那专注力就又回来了。
  确实不如早行动,若有意外,还能再等下次机会,比全压在一处强。
  陆大老爷有了决定,轻轻一点头。
  谢初芙早想好说辞,方才被气氛渲染,眼角还见着泪,再收拾收拾表情,松开和陆大老爷相互搀扶着的手。
  她突然转身,走到棺椁前,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到侧殿去。”
  几个下人闻言面面相觑,没敢动。
  谢初芙重新回到蒲团前跪下,再度说道:“去吧,不会有人怪你们的,把门关上。我和睿王殿下说几句话。”
  满目素白的灵堂,一个姑娘家说要跟死人说几句话,叫那几个下人心里头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布满了手臂。
  陆大老爷这时叹气上前:“我知你心里头难过……”说着又无可奈何一样,朝那几人说,“你们就先回避吧。”
  下人又都对视一眼,再看到谢初芙眼里的哀色,挺同情她的,终于慢慢爬起来。一步步往外走。
  可不是让人同情,本来该要享王妃尊荣的,结果睿王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被安排来守灵。
  外头人的要怎么说,以后怕也没人敢娶了。
  随着人离开,灵堂大开的四扇门也被轻轻遮上,当然他们是不敢将门关死,留了条透光的缝隙。
  谢初芙此时蹭一下就站起来,往门缝窥外头,听着确定没有侍卫走动的声音,朝陆大老爷比划了个手势。
  陆大老爷这才神色一正,去掀了棺椁上盖着的布。
  他朝着睿王遗容说:“殿下,得罪了。若是您有冤,下官一定不会让您枉死!”
  谢初芙闻声回头看了眼,就见他已经动手去翻动遗体。她还守在门边,轻声问:“舅舅,要搭把手吗?”
  陆大老爷忙摇头,哪里能让她来搭把手,这可是尸体!
  被拒绝,谢初芙也不敢乱动,心头怦怦跳着,就怕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要撞上来。
  灵堂有轻微的布料声响,谢初芙还听到玉佩撞击的声音,遗体应该是被侧起来了。
  要避人耳目看伤,时间有限,脱衣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半侧着,将袍子直接撸到腰间露出伤口,这样最快,也最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陆大老爷入朝为官就一直在大理寺,对验伤这样的事十分熟悉,动作麻利,不一会就看到伤口。
  腰部的伤口确实有些奇怪,左右伤痕数量一比对,左边那唯一一道刀伤就十分显异。
  那伤切面宽度小,是直接被利器扎入,而且极深,伤及内脏。一击后抽出,还造成了大出血,即便没染毒,睿王在战场上也未必能有命突围。
  而睿王亲兵说当时他们都护在左侧,这伤只是依位置来看,就是有问题!
  有这些信息就可以了!
  陆大老爷忙将整理衣袍,准备将一切归位。
  谢初芙不时回头看情况,紧张得身子都要绷成一根弦。陆大老爷忙得满额是汗,口也发干,知道外甥女着急不安,低声安抚道:“看清楚了,马上就好。”
  谢初芙听着还没松口气,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问安声,侍卫们口中喊着见过齐王殿下。
  陆大老爷猛然抬头,谢初芙亦是手一抖。
  赵晏清的声音已传进来:“怎么灵堂的门关着?”
  这时侍卫才纷纷走到院子中,果然看到灵堂门关上了。
  在侧殿的几个下人听到请安声,慌乱跑出来恭迎。赵晏清看着关上的门疑惑重重,想到刚才他落脚的院子里的人影,再想到灵堂里头是被赐婚他的未婚妻,脚一抬,快步往殿里去。
  谢初芙在门缝里看到人影绰绰,还有往这来的,猛咽了口唾沫,余光看到舅舅还在手忙脚乱要去拾地上的布。
  要来不急了!
  她几乎是朝陆大老爷冲了过去,嘴里高喊着:“殿下!!您这去了,留初芙飘零在人间,情何以堪啊!”
  陆大老爷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再听她哀喊的话,手狠狠一抖。
  就这须弥间,殿门已被推开,赵晏清要迈进灵堂的脚步也被这一声嚎惊得生生止住。
  谢初芙趴在棺椁边,嘤嘤哭泣,陆大老爷反应也快,忙去拉扯她起来。陪她演一场苦情戏。
  却不想谢初芙站起来后,竟又要冲过去再把头往棺椁上磕!
  “初芙!”陆大老爷被她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伸手要把人捞住。
  一个身影亦快速走向舅甥二人,在谢初芙撞上去时挡在了棺椁前。
  谢初芙只感觉脑门一疼,后退了两步。赵晏清是被冲撞力震得胸口一疼,闷哼着退一步,撞到了棺椁。
  棺椁被撞得晃了晃,灵堂里一片寂静。
 
 
第9章 
  谢初芙那一撞是实打实的,撞得头发晕。
  她本意是要撞到棺椁上去,想趁乱推一下,即便让人看到遗体有不什么妥的,能以此为借口遮掩一下。
  她当然也不会真拿头撞,是算好角度做样子,近了就改用肩头借力,哪知就被堵肉墙顶了脑袋!
  谢初芙扶着舅舅的手,好大会才缓过来。赵晏清被她也撞得不轻,又碰到棺椁,这会胸前腰上都疼。
  永湛看得脸都变了色,冲上前去扶他,连声询问。
  “没事……”赵晏清暗咬着牙吸气。
  听到说话声,谢初芙就抬眼。明亮的烛火下,一对凤眸凝视着她,让她心里猛然一个激灵——
  是他?!
  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她往后退了一步,瞳孔微缩着,带着惊疑不定。
  那日被人掐住的恐惧还盘恒在心头,人在恐惧中会对事物有更深的印象,所以她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即便现在这人站在明光之下,气质清贵儒雅,与那日的凶相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那天在巷子里掐她的一定是这个人!
  “殿下,是初芙一时情绪失控,冲撞了殿下。”
  陆大老爷还在戏要做全套的情绪中,拉着谢初芙朝赵晏清行礼赔罪。
  这一拉,他才发现刚才几乎要假戏真做的外甥女有异,侧目瞅见她神思恍惚,双眼直愣愣盯着齐王。
  怎么了这是?
  陆大老爷暗中掐她手,谢初芙有些吃疼回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手放到了喉咙处。她指尖微不可见轻抖,忙将手往上再抬,顺势去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头继续啜泣。
  灵堂里就回响着她高低不一的哭声,陆大老爷余光去扫被撞歪的棺椁,默默走过去先把半搭在上面的布扯好,随后跪在棺前磕了个头。
  赵晏清此时也明白谢初芙认出自己了,在她往后退一步,又抬手摸脖子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只是她后续反应让他有些意外,居然是低头继续哭?
  是认为自己没看穿她男扮女装,还是害怕用哭在掩饰?
  不管哪一个,反正是他身份是穿帮了。
  也许他不该进来,可胸前隐隐作疼,又在提醒他刚才谢初芙撞过来时有多用力。
  “谢姑娘。”赵晏清唇角微抿,喊了一声。
  谢初芙闻声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陆大老爷忙回到原位,扶住她,她顺势倚倒在舅舅身上,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晏清凤眸紧紧盯着她,见她一直伏在陆大老爷手臂上不肯抬头,良久才又说道:“谢姑娘节哀,傻事莫要再做了。”
  说罢,他一招手,带着永湛等侍卫退了出去。
  他走出许远,身后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平和的眉峰慢慢拧紧,是为那哭声动容。
  在出院子的时候,他习惯性去撩袍摆,却发现腰间有一块与衣裳不一的浅色。
  低头去看,居然是块素色手帕挂在了玉带上。
  赵晏清伸手取下,白绸帕子被刮了丝,皱了一角。
  帕子除了锁边,什么花纹都没有。他心念一动,抓着在鼻尖轻嗅,下刻却是猛然打了个喷嚏。
  永湛被他吓一跳:“殿下?这是着凉了吗?”
  赵晏清呼吸间还遗留着帕子上呛人的辛辣味道,眉头紧紧锁在一块,摇头示意无事。
  这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一缕幽香,女子用的无误。
  他刚才见过的女子,只有谢初芙一人。
  赵晏清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入袖中,回想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心情有些复杂。
  永湛这时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陆寺卿刚才去盖灵布的时候,属下好像看到睿王遗体衣着有些凌乱。”
  赵晏清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走:“看清楚了?”
  “也没有看很清楚。”永湛迟疑着说,“但总觉得谢姑娘和陆寺卿在灵堂内,又关着门,让人不得不多心。”
  赵晏清说:“兴许是多心了,刚才谢姑娘是真要寻死,估计把我胸前都撞出瘀伤了。”
  永湛一听,全副心思就又跑到主子身上的伤去了。赵晏清神色淡淡,只说回去再看看伤处,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摩挲着那方帕子,眸光微幽。
  一个真要寻死的人,不会在帕子上做手脚来催泪的,刚才撞棺那一幕,恐怕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认同谢初芙和她舅舅动了遗体的这个猜想。
  赵晏清视线落在矮灌木丛上,绿翠的叶子在月色反射出黯淡幽光,思索着两人为什么要去动遗体。
  片刻,他心头一跳,想到谢初芙守灵是太子提议的。
  ——是太子察觉他的死因有异,暗中让陆文柏来验尸,谢初芙只是个幌子,能让陆文柏出现在灵堂的正当借口。
  如果真当如此……那他们有没有发现?刚才谢初芙的一撞,在灵堂里他是以为真的,他对自己这未婚妻又多个不同的认知,那就是跟他父皇的那些妃子一样戏好、敢拼。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团事!
  赵晏清分析出可能性,有些心浮气躁。回了客院后,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坐在案后出神。
  他的处境似乎越来越艰难了。
  而永湛抱着主子刚由里到外都换过的衣裳一件件折好。什么时候开始,他家主子喜欢出去一趟回来就必换衣裳,连里衣都换,前些天还新裁了一堆的里衣,说旧的穿得不舒服了。
  说那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有几分嫌弃,好像嫌自己衣服脏似的。
  灵堂,陆大老爷看着哭到打嗝的外甥女心疼又想笑。
  这实在太过卖力了些。
  谢初芙哭肿了一双眼,眼晴都有些睁不开,拿着袖子一点点按眼角。
  刚才一场混乱后,她的帕子找不到了。
  她一边按着眼角,一边低声说话:“齐王那关是过了吗?”
  陆大老爷也不敢确定:“走时面色无异,兴许是蒙混过去了。”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地砖沉默。
  灵堂的事蒙混了过去,那她有没有蒙混过去。齐王有没有认出她就是之前闯进巷子的人,她直觉应该是认出来了。
  那天她除了画浓了眉毛,并没有做过多变装。
  当时两人离那么近,又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一照面应该就能认出来。
  她这几年从未见过齐王,哪怕见过一面,她今晚也会有所警惕,想办法再遮掩。
  若是事情最坏的结果是齐王认出了她,还察觉他们在灵堂有异,齐王会怎么做?
  应该不能再来掐死她吧,那天她其实不清楚齐王在巷子里究竟做什么。
  谢初芙想得心尖发颤,伸手摸着脖子暗暗咧牙,这事还是得知会舅舅。
  陆大老爷看清楚了伤口,接下来的守灵两人自然不会再有动作,只是侍卫和睿王府的下人看谢初芙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谢初芙默默承受着众人的目光,心想明天她又要成为京中众人的谈资了,一个要撞棺的贞烈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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