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一个大人摔倒了,喊人小姑娘家过来干嘛?
半蹲着的谢擎宇好奇抬头,见到一位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往这走来。
她穿着简单的藏蓝色衣裙,用布巾包了头,若不是还梳着姑娘家的发髻,他都要以为她是嫁人了的。
等她走近了,谢擎宇又是暗暗吃惊。
这个姑娘生得清丽,长眉大眼,明明是很讨人喜欢的长相,却被冷淡的表情给生生破坏了。
她一个眼神扫过来,仿佛是那是高岭之花,孤傲清冷,不可碰触。
谢擎宇微微皱了眉。
因为这个林姑娘就停在他跟前,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
他第一回见她吧,怎么好像得罪过她似的。
“请你让让。”
林莺见这个牛高马大的少年朗不动弹,也皱了眉,淡声让他走开。
谢擎宇更加莫名了,他让开干嘛?
林莺见他还木头似的杵着,抿抿唇,又说道:“请你让让,我看看他的伤。”
“你懂医?”
谢擎宇恍然,终于站起身来,可是林莺没有再应声,而是走上前细细去看那人头上的伤。
她看不得太清楚,又跪坐到在泥地上,根本不管地上脏了她衣裙。
她凝眉看了几眼,把背后的药篓放下来,开始翻里头的草药。
谢擎宇明白她果然是懂医的,便看着她要做什么样的处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居然懂医?
还真是稀奇了。
林莺翻出草药,抬头瞅了瞅还围着的村民,然后看了眼谢擎宇,说:“你刚才看过他的伤对吗?”
谢擎宇点头,觉得这姑娘说话的时候带个笑,那肯定很好看。
“那你把这个嚼了,嚼碎,然后吐到这块布上。”
他?
谢擎宇看着递到跟前的草药,犹豫了会,还是接过照做。
可是当他才把草药咬了一口的时候,当即脸都黑了。
这是什么东西,一股腥味不说,还发苦,苦到他鼻子发酸!
“没嚼碎就吐出来,没有效果。”
林莺仿佛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面无表情对上他的视线,谢擎宇脸更黑了。
她肯定知道这药很苦,不然她为什么不自己嚼?!
然而林莺也不管他是不是看透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是那么定定看着他,让他吐也不是,嚼也不是。
然后,他又听到她说:“你再不嚼,一会嘴巴麻了,就嚼不动了。”
什、什么?!
谢擎宇睁大眼,他可以肯定,这人是故意的了!
还会致麻的草药,她可真是!真是……谢擎宇简直不知道要拿什么词来形容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嚼草药,用最快速度嚼碎,然后吐到布上。
林莺此时从腰间接了水囊下来,递给他:“谢谢,喝这个,一会就不麻了。”说着,竟是朝他露了笑。
谢擎宇怔了一下,她弯起的眼眸潋滟,笑意就在内中轻荡,她清冷的眉眼都被柔和了。
她见他接过水囊,又说道:“你别生气,这几位叔伯牙口没你的好,估计嚼不到用量就被麻住了。”
原来是这样。谢擎宇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发号施令了,但下刻又想起不对来:“那你为什么不嚼?!”
林莺已恢复那副波澜不惊、冷冷清清的样子,她说:“因为我怕苦。”
谢擎宇张大了嘴,她这是在耍无赖吗?!
他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厚脸皮的!
谢擎宇气绝,林莺那头已经又用手拧碎了几样草药,都和在布上,给那人用到伤口上,包扎起来。
做好这个,捡树枝的村民也回来了。
林莺看到树枝,眼中闪过诧异,再度抬头看谢擎宇:“你让他们捡的吗?”
谢擎宇没好气的说:“对。”
“那你可以帮忙固定一下吗?我没有力气。”
她……她又指使他!
谢擎宇真想一走了之,她又说:“救人一命,功得无量呢。”
好像他要是不帮忙,就要下地狱去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人嘴皮子一张一合就可以堵到你毫无退路。
谢擎宇再不情愿,也只能蹲下身去帮忙固定。
林莺处理伤口的时候十分专心,就只注意着伤口,连谢擎宇阴沉沉地眼神都忽略了,仿佛没有旁人。
不过她确实手法娴熟,而且……谢擎宇发现了她说慌了。
她说她没有力气,但他却看到她手虎口有茧,是长期握一样的东西磨的,颜色与手上的肌肤一比发黄得明显。
再有是指节。
一般姑娘家的指节都是十分匀称,她手指修长,指节却是突出,这是手极有力气的表现。
而且是双手都有。
这姑娘在家中常作粗活?
谢擎宇想得入神,林莺那头已经把那人的腿固定好,和村民们说:“可以把他抬回去了,动作一定要慢。”
几个村民感激地说好,齐心合力,小心翼翼把人抬托着回村。
“真是谢谢你了。”林莺抬手抹了把额间的汗,也不管手上脏兮兮的,背了篓要往树林的方向去。
谢擎宇没有说话,而是跟在她身后。
林莺没有理他,闲庭散步般继续往前走,下刻,肩头就被他一下按住了。
“林姑娘,你习武,还是拿双剑的,而且你认识我。”
林莺被迫停下脚步,眸光微微闪动。
第109章 番外:谢擎宇(二)
“——你究竟是谁!”
谢擎宇从黑暗中睁开眼, 反射性的站起来就是问先前未完之事。
可当他适应了眼前的暗色后, 才反应过来人早就跑了!
在他拦住她后,才问了一句话,他就眼前发黑,四肢无力。等明白自己中药的时候, 只能坐倒在地上。
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算计了!
望着坠满繁星的夜空,他懊恼得一拳就砸在树上。
他什么时候那么大意过,如若那个女人对他有杀心, 他此时怕是死一百次都不够了!
应该是在他喝的水里下了药。
可她为什么会在随身备的水囊里下药?
防身的?
谢擎宇脑子里乱糟糟的, 从昏迷中清醒后,四脚还有些失力,久站着头晕。他又倚着树坐到地上。
不,那个女人似乎就是故意整他一样。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但为了什么?就为了让他丢脸?
偏他不认识她不是?!
谢擎宇抓了抓头发,靠在树杆上。背后树杆让他猛然想起什么。
他昏迷的时候没倚着树的, 是她将他搬这来的?
对了……他在彻底失去意识前, 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一声轻叹,说‘你当然不记得了我,我们这个时候都还没认识啊’。
声音很低,带着悲伤,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种揪心的滋味。
这话是她说的吗?
说给他听的?
什么意思?!
谢擎宇越回想越迷糊, 最后索性不想了,吹了声长哨,当即有马蹄声响起。
马没有走远,很快就跑到他跟前来。
这个时候看着都要过二更了, 这药性也太狠了些,这还好是小树林,若是山木,搞不好他这会都被大猫叼走了!也还好没遇见毒蛇毒虫!
他就没见过那么狠的女人!
他起身要翻身上马,撑着地的手就摸了满掌粉末。
——雄黄粉?
他就低头扫视一圈,发现地上有用雄黄粉画了的圈,正正好好把他圈在中间。
这是防蛇虫的?
那个女人洒的?怕他被蛇咬了?
谢擎宇差异地站在原地,更加闹不明白那个女人要做什么了。
行事矛盾,毫无章法。
他原本想要回城的心思霎时歇了,他想起来这附近的村民认得她,喊她林姑娘。
他去村子里找人,肯定能找到她,然后问清楚!
原本谢擎宇以为会带着困难的事,却十分顺利无比。
他策马到了村子里头,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那个姓林的女人全名叫林莺,是这两天才到村子里来的。一个外地人,懂医,无条件给村民们看了病。
大家见她孤身一人,村长就把一间久无人住的屋子给她暂住,村民们都帮着修了那屋子。
所以全村的人都知道,一问就问出来了。
而他按着村民们说的地方去,果然还真找到了人!
林莺没有走,甚至在煮肉汤,把锅架在小小的院子里,手边还有一壶酒。
这个女人算计他之后居然没有逃?
是说她大胆,还是过于目中无人了?!
谢擎宇推开栅栏就大步走了进去,林莺依旧很淡定,仿佛知道他一定会来,连头都没抬地说:“饿了吧,今早有村民杀了羊庆孙满岁,给我一块肉。一起吃一些?”
谢擎宇抿直了唇线,没有动,就那么居高临下打量她。
依旧一身粗布衣裙,为了煮汤,把袖子挽了小载,露出雪白的手腕。她神色淡淡的,在朦胧的月色下更显得清冷明艳。
和他刚遇到她时的神色无二。
这时,他听到了她拿起瓷碗的声音,他发现被充做桌几的小矮櫈上放着两只碗,两双筷子。
明显是有准备。
她笃定了自己会回来。
谢擎宇打量到这里,嗤笑一声。
一个女子都不虚他回来,他堂堂男儿还怕她不成。
管她是妖魔鬼怪,又若是心机深沉,他都应战了!
谢擎宇走上前,不客气往铺在地上草堆一坐,盘了腿。
林莺此时终于侧头看他,见他靠自己挺近也没在意,反倒唇角翘了翘。
臭脾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
大胆,无畏,洒脱。
想到洒脱二字时,她猛然间脸色沉了沉,本打好肉和汤的碗都要递到他跟前,手一转却是转到自己面前。她抓起筷子就自己用起来。
谢擎宇都做好要伸手的准备,结果那碗就那么拿走了。
——她耍他啊!
谢擎宇瞪大了眼,英俊的面容都快气扭曲。
这女人怎么那么恶劣?!
他自己盛!
少年暗中咬牙,自己拿起碗盛了满满的肉汤和块大肉,也不怕她再放药,直接就吃了起来。
怕她个鬼,他现在有警惕,哪怕她放了药,他也能将她先打晕去!
而且,她要害他,也不会再给他身边洒雄黄粉。
谢擎宇是饿极了,任谁一整天没进食,也会饿得毫无形像。他连喝了三碗汤,剩下的肉也都到他肚子里了,浑身舒坦。
撇去她古怪的性格不说,她手艺还不错的,羊肉汤做得十分鲜美,没有膻味。是他喜欢喝的味道。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侧头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喝起酒来。
曲着双膝,望着夜空,时不时仰头对壶喝上一口。清淳的酒液偶尔会落出一两点,沿着她精致的下巴往下淌落,滑进她衣襟里。
美人做什么,总是赏心悦目的,可谢擎宇却莫名有些心疼她,冷冷清清的,满身寂寥。
仿佛这天地间就她一个人,淡漠是她的自我保护。
“女孩子别喝那么些酒,伤身。”
他抿抿唇,到底是劝了一句。
正要喝酒的林莺动作一顿,侧眸瞅他,眸光染着月华,幽光轻荡,神色竟是有几分他看不懂的莫测。
“你又不娶我,你管我。”
她凝视着他良久,终于轻轻吐出一句,然后再度仰头喝酒。
谢擎宇在这瞬间就站了起来。
——这绝对是个疯女人!
哪里有姑娘家会说这种话,他也是疯了,才跑回来想找她算帐。
管她是不是会武,管她是不是故意算计自己,也许她就是神智不太清楚,才会做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
她会医术,又救治村民,应该是个心地善良。所以是个善良的疯子!
谢擎宇呆不下去了,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离开这小院子,翻身上马就疾驰而去。
林莺一直坐着,看着少年人策马离去的背影,即便是个背影,都意气风发让人看过后就忘不了。
走吧走吧。
走得远远的,反正他也不会娶她,再重来一世,他还是这样说走就走,从不停留多看她一眼。
所以,老天爷让她重新活过来是做什么的?
林莺抱着膝盖,把头枕在上边,闭上眼。
远去的马蹄声居然又再度清晰,就停在这院子前。谢擎宇到底还是回来了,隔着篱笆问她:“你家人在哪里,记得是什么州府吗,你口音不是京城的人。”
林莺睁开眼,眼里有掩盖不了的诧异。
谢擎宇见她不说话,又说道:“你只要记得家在哪里,我就能送你回去,或者你记得别的也可以。”
记得?林莺明白他为什么回来了,他把她当疯子还是当傻子了?
他以前也常对她说:“林莺,你就是个疯子,别闹,我送你回去。”
她莫名地鼻子发酸,再度闭上眼说:“我不回去。”
回去了,她又要和前世一样,被逼着嫁定下亲事的人,那就是家族用来联姻的棋子。即便她自小叛逆非要习武,也躲不过那场婚姻。
她都重新活过来了,他也没有跟以前一样,总是一走了之,每回都是她低头回去找他。
她怎么还能再沦落到前世的地步。
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然后彼此相忘。
等她彻底摆脱家族后,她来京城找他,却是见到他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孩子,身边立着个娇美的妇人。
林莺突然站起来,大声朝他吼:“我不回去!”眼泪就落了下来。
谢擎宇被她哄得耳朵嗡鸣,再定晴一看,她居然哭了。
头皮瞬间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