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谢擎宇(三)
初芙有些担心兄长。
前几日她派人去寻他, 想请他进宫走一趟, 兄妹俩也好说说体已话。哪里知道他当天居然一夜未归,第二天进宫来,说话也心不在焉,还答非所问。
依自己对兄长的了解, 必有蹊跷。
于是她就让李恒暗中去跟着兄长,刚刚来报,说是这几天都往城外跑, 总是呆到快三更天才会家来。
而且他还神神秘秘, 会变装,有时还会改变路线,李恒说基本都是跟丢了。
李恒跟不住人,初芙越发不安。赵晏清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妻子倚着大迎枕发呆,双目盯着轻烟袅袅的香炉, 却没有聚焦。
“你又在愁什么。”
他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 把她吓一大跳,慎了他一眼说:“我在想兄长的事。”把谢擎宇这些天的异常说来。
赵晏清略一思索,笑道:“我让沈凌也暗中去跟跟,他在这方面本事不错,再有告诉陆承泽一声, 他不是擅长破案?也许能发现什么。”
初芙就翻了个白眼:“别让表哥知道了,天知道他会把事情搞什么样。”
实在不靠谱。
赵晏清听到她对陆承泽的评价,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直接挤到炕上搂着她就亲。
初芙推搡着, 心想他怎么也跟着抽风,女人心难懂,男人也不差!
就那么过了几日,沈凌终于再度来到初芙跟前报信,有些难于启齿地说:“娘娘,谢小将军他……他在城外的马坡村里,藏、藏了个姑娘家。”
初芙险些一口茶都喷了出来。
“什么叫藏了个姑娘家?!”
“就是谢小将军他每天都会出城,去马坡村,然后是去见一个姑娘家。那姑娘晚上会给他做饭,他都是用完晚饭回来,属下还见到他陪着那个姑娘散步,两人有时候会吵上两句,有时候又很亲近地说笑。”
初芙忍住震惊,又问:“那姑娘多大年纪,家中有无亲人?”
沈凌摇头:“属下不敢靠太近,只知道她姓林,也不敢去村里打听,怕引得谢小将军起疑。那姑娘是一个人住的,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
和她倒是差不多的年纪。
这个年纪,应该是没成亲?
那兄长为什么要偷偷去见人?
如若是喜欢的话,带回家里就是,即便是孤女无依,她相信父亲也不会有意见。父亲从来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他们谢家的权势在那里,也不须要用联姻来添砖瓦。
初芙沉思着,好半会才再吩咐沈凌还是先盯着,她原本想派人去把父亲喊来的,可是现在事情未明朗。
她还是探清楚在说。
当晚,初芙就跟赵晏清说想亲自去看看情况。
谢擎宇居然藏了姑娘家,赵晏清也好奇,说明儿就抽空带她出城。
夫妻俩商议要去堵人的时候,谢擎宇正大口吃着红烧肉,林莺则在边上默默喝酒。
他瞧见,夹一了块肉到她碗里,说:“要喝也吃饱,我陪你喝。”
“谁稀罕你陪。”
八成又会开始叨唠要问她家在哪里,要送她回去。
这些天,他天天都来,每天都问,问急了她就哭给他看。他就会手忙脚乱地再哄自己笑。
笨拙得不行,偏她就那么喜欢,甚至会故意挑拨着话题,让他来问自己家在何处。那样她就能借故来贪恋他的温柔。
她觉得自己挺卑鄙的。
可她真的舍不得离开。她从炙热的火海中失去意识,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切事情都未发生前,她当时就抑制不住再向前世一样从家中逃了出来。
北上,来到他们第一回碰面的村子,守着这个地方,再一回见到他。
她喜欢他,又有些怨他。
怨他太过正派,怨他极能隐忍。
前世两人相处,他明明是对自己也动了心,但在发现自己是惠和郡主,而且定了亲后,就毅然决然要将她送回去。
她是惠和郡主,当今庆郡王的女儿。家在青州,自从祖父因战功被先帝封为异姓王爷——庆王,就镇守青州。
青州临海,时常会有倭寇来袭,可自打陈王造反后,登基后的明宣帝就收拢了庆王府的兵权。毕竟是异姓王爷,明宣帝不放心也是正常的,不过爵位还保留着。所以现在他们庆郡王府在青州,几乎就是被架空,只得一个王爵的虚名。
她祖父虽无野心,却也不愿忍受连后起的武将都践踏他们威严,最后为了保所谓的地位,就开始让他们家女儿与武将结亲。
青州的武将都是明宣帝的心腹,这也算是变相献忠,把女儿当成了换取一脉平安的做法。
于是,她姑姑就嫁给青州军权在手的武将,而她自小也被灌输着,要为延续这家族的风光而付出。
可她知道,姑姑嫁出去后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几乎是以泪洗面。
祖父去世,她父亲就袭爵为郡王,越发一心想通过联姻来维持郡王府在青州的影响力。
她自小性格叛逆,打着说以后要嫁武将的借口,非习了武,又因喜欢医理,请家中养着的朗中教自己辨认药材。其实她是想着,万一嫁过去要受委屈,她还能打回去!
可惜,她还是太天真了。
一个月前,姑姑病重,不过几日就去了。她那个时候已经和姑姑的儿子定下亲事,她去祭拜,却险些遭了姑父的猥亵。
她吓得跑回家告诉父母,却被告知让她忍着,趁着热孝要嫁到姑父家去!
前世她跑了,最后被谢擎宇气着,家中找到她说母亲也病重了,她回了家去。不料这只是个局,好在也过了热孝期,她不用被逼着匆忙嫁过去,只从此在家中被关了起来。严防死守,她毫无逃离的希望。
就那么绝望的被关了三年,她还是要嫁给表哥。
在成亲当天,她再也忍受不住,当着满场宾客的面指责了姑父,然后趁乱再逃了出来。
她知道家里容不下她了,也回不去了。
可她不后悔,她一路赶来京城,想告诉谢擎宇真相。当初,她就该把一切告诉他,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逃亲,可是她看到的是他快有美娇娘和孩子陪伴。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可她很冷静的回到了青州,潜进了姑父家。
一把火,她一把火烧了祸害了姑姑,又祸害她的姑父。
她亦心如死灰投身火海,结果再睁眼,发现回到与他还未相识之前,她从姑姑丧礼受了委屈回到家不久的时候。
她决然地再逃了出来。
这世没有错过和他再度相遇,难道她还要再重蹈覆辙,让他再远离自己吗?
林莺知道自己不想。
一开始把他气走的时候,她觉得也许两人是再没有缘份相遇了,可是他又回来了。还在她哭的时候,想尽办法哄自己,她觉得自己再也放不开他。
即便卑鄙一些,就那么和他僵持着,她也要赖着他!
不告诉他自己是惠和县主,他就会把自己当成是孤女,可能还是有脑疾的孤女,就那么照顾着自己迁就着自己。
林莺知道这一个叱咤沙场的男儿,内心柔似水,至善至纯。
她总是会动不动呛他一句,谢擎宇其实也习惯了。
也不再和计较,甚至有时候还能呛回去,气得她双颊嫣红,美目圆瞪。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林莺才像个真正存在的人,不再是冷冷清清的,仿佛有说不尽的心事,让人看着就觉得悲伤和心疼。
等用完了饭,他就打水来给林莺洗碗,两人这些天都这样合作。
她做饭洗碗,力气活都他干。打过水后,他就主动去劈柴,把明日白天要用的柴火给整治出来。
干完活已是月上中天,他就该回去了。
不过今晚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再问林莺家住哪里,也没有说要送她回去话。
林莺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谢擎宇却是在心里算着日子,他派去查探的人应该明儿就能有消息了,今天还是别惹她生气了吧。
她一路是怎么过关来到京城的,其实一查就能查到,不过废些时间。
谢擎宇又是到了二更天才回的府,沐浴过后往床上一趟,闭眼就要睡觉。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闭上眼就是林莺生气瞪他的样子,还有她总能做出合自己胃口的饭菜。
谢擎宇心中想着,这该不会就是常言道吃人嘴软。
不然,他怎么好端端想起她来。
等查清楚她家在哪里,送她回去,当是还这饭钱吧。
到了第二日,果然依他的推算,去打探的人回来了。
他听到惠和县主四字时一怔,再听到她居然是因为逃婚孤身一人出来的,脑子嗡一下就空白一片。
她……居然是定了亲的!
而且还是封了王的功臣之家!
他怔怔在卫所里坐了一上午,在震惊之余,心里有品咂不出来的滋味。
他难得在中午前就到了马坡村,可是到了她住的小院子的时候,他又愣在了那里。
他在门口见到了妹妹和妹夫,林莺抱着妹妹正无声哭泣。
谢擎宇第一反应是,妹妹知道自己天天往马坡村来的事了,第二反应是,林莺应该要回去了。
他站在门口的脚怎么都迈不开来,直到赵晏清看过来,朝他招招手,他才无知觉一样上前。
初芙见到兄长这个时候居然就来到,也怔了怔,不过想到事情总要露白的,也没太在意。她半扶着还在哭泣的林莺进了屋,让两个男人在外头呆着。
其实她被林莺吓了一跳。
因为她一来到,林莺就像是受了极度的惊吓,脸色惨白。等到她说明身份,又介绍了赵晏清是她的夫君,两人前来并没有恶意,林莺就抱着她哭了。
虽是在无声落泪,但她知道林莺十分难过,就那么任她一直抱着,然后兄长就来了。
来了也好,正好她能跟林莺说说话,她总觉得这姑娘藏了很多秘密。
只是初芙再怎么哄着她说话,她都闭紧了嘴,一字不提。最终也没能问出什么来,直到房门被敲响,是谢擎宇的声音传来:“惠和县主,您该回去了,庆郡王找您估计都要找疯了。”
刚刚平静下来的林莺听到惠和县主二字,再度脸色惨白,几乎是在摇摇欲坠。
初芙也诧异,这姑娘居然是县主,郡王之女!
不过庆郡王却是异姓王,若是勉强要算,她也得喊赵晏清一声哥哥。
她咂舌,这世界得有多小!
赵晏清此时的声音也响起:“惠和,你得喊我一声太子哥哥,有话出来再说。”
林莺早在初芙说明是谢擎宇的妹妹时,她就知道了两夫妻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前世是错认了这位太子妃,最终才黯然离京。
她哭自己蠢,因为那一点自尊心,连问一问都没有就转身离开,自作自受绝望地错过。
但身份暴露得如此快,是她没想到的。
和前世一样要面临的选择就那么骤然降临,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抬手一并抹去眼角的泪。
林莺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她去打开了门,谢擎宇先进了屋,然后是赵晏清去拉过妻子退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哥哥表情怎么那么严肃?”
赵晏清神色复杂地和她解释谢擎宇刚查到的事情,把自己知道的也说来:“这位惠和县主定了亲的,在父皇还是皇上的时候,就递过折子得了允许的。要嫁的是姓魏的一位武将儿子,父皇的心腹,不过近些年……这姓魏的……”
“是那个前些日子被人参贪了军饷,与工部的人勾结,虚报造战船数量的那个魏珉?”
赵晏清点点头。
此时还在暗查,他知道锦衣卫已经去青州了。
初芙神色为之严肃:“怎么会是那样一个人家,若是查证清楚,父皇要严办吧。”
“不止魏家有麻烦,可能还要牵连庆郡王府,魏珉的发妻是庆郡王的嫡妹,月宁县主。”
这……初芙一顿,惠和县主这是嫁给自己表哥。
如若真是查实,帝王怒下,这两家绝对都得不好过。
她则头看向屋子,心有忧虑。
那她兄长对惠和县主是个什么意思?
事情似乎很复杂。
此时屋里,谢擎宇还站在门边,沉默着。
他知道林莺的身份后心里总不得劲,不知道是着恼还是别的,总之十分不舒服。这份不舒服,让他连话都不想说,或者,无话可说。
谢擎宇有些嘲讽地想。
说什么呢?
又要以什么立场去说?
她是县主,定了亲的县主,并不是什么孤女,人家哪里还需要他那点烂好心。
他抿紧了唇,就那么木然站着。
林莺见他的神色,知道他其实是生气了。
他每回生自己气的时候,就这么木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神色平静无比。
但他越显得平静,心中却是越恼的。
她也抿着唇,静静凝视着他,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终于,还是像以前那样,每回都是她先主动去打破两人的僵持。但以前她是服软拉着他袖子说好话,现在,她却是直接就冲了上前,踮起脚尖就吻上他唇。
她几乎是扑上去的,抱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唇就亲了上去。
她没有经验,她不懂要如何亲吻,毫无章法。
她只知道,她要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喜欢到不能放手。她这次回来,也没有准备要放手!
谢擎宇却是被她的吻袭懵了。
被她扑得撞到门板,被她就那么按着吻了好大会,他才反应过来,瞬间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
“惠和县主!”
他吼了一声,呼吸急促。
她知道不知道她刚才在做什么!
“你闭嘴!”林莺被甩到一边,站稳后也吼了回去,“你什么都不要说,你听我说!”
两人都相互对吼,小小的木屋本就不隔音,把初芙和赵晏清都吓一跳。
他们齐刷刷看向紧闭着门窗的屋子,凝神片刻,却是什么也没有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只是声音很低,听不见罢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索性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