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种生命——金丙
时间:2018-06-14 09:57:43

  “……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高劲?”
  “对,我本来想打给同事的,之前刚跟你打过电话,不小心就按到第一个上去了。”
  “哦……没事。”
  “你回来了吗?”
  顾襄朝窗外望去:“回来了。”
  “那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顾襄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解开安全带:“我走了。”
  “唔……”焦捏了下方向盘,随即松开,陪她一道下车。
  叮嘱了她几句,他目送她走进小区里。然后抬起头,看向二幢。
  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只有十二楼的某个房间还亮着昏暗的灯。
  窗口有道人影,距离太远,面容模糊。
  ***
  直到顾襄走进大门,高劲才收回视线,一抬眼,就看见抱着手臂,仰头站在小区门口的高个子男人。
  他似乎盯着这里,路灯下神色晦暗不明。
  高劲心情不是很好,希望不会失眠。
  他明天还要上班。
 
 
第15章 
  清晨,顾襄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息,提醒她下午别忘了去医院体检。
  出事后她每月都要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从头扫到脚,还要扎胳膊抽血。
  顾襄没有回复,她想着今天上午的安排。今天她不太想出门,每天都在反复走那几个地方,她已经有些反感。
  可她又无处可去。
  客厅里传来几声动静,接着是文凤仪的声音:“香香,你醒了吗?”
  顾襄从床上坐起来:“醒了。”
  “你于叔叔来看你了,还带了他的女儿来。”
  于主任今天休息,买了一点水果,对顾襄前不久在医院受袭的事表示慰问和关心。
  他的女儿今年大四,前两天刚从学校回来,打算下个月再返校拿毕业证书。近期无所事事,于主任干脆把人带来这里。
  “我看她跟香香差不多大,两个小姑娘平时没事可以做个伴,去逛个街啊看个电影的。”于主任撮合着说。
  他女儿身高一米七多,模特身材,长相普通,坐姿拘谨,眼珠倒是灵活地转着,人也自来熟:“我叫于诗诗,我爸让我管你叫姐姐,又不是小孩了还姐姐妹妹的,我就叫你香香了怎么样?”
  顾襄都还没答,背后有人先她一步开口:“我叫佟灿灿。”
  佟灿灿跟人调班,今早夜班回来,丧尸状躲到这里来蹭早饭,之前她还是游魂,现在魂回来了。
  于诗诗循声抬头,与佟灿灿对视,两个abb名字的女孩瞬间产生了同道中人、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一幕就像相亲男女主还没对上眼,男主就被女主旁边的人夺去了注意力。
  顾襄看看于诗诗,又回头看了下佟灿灿,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于主任。
  最尴尬的应该是媒婆了。
  于媒婆走前,和女儿对了个眼神,于诗诗眨了几下眼,表示“ok”。
  交男朋友她不在行,交朋友她是专业的,她会用她的热情将对方解救出冰激凌山。
  佟灿灿也不困了,和于诗诗交换完个人信息,一人一边拉着顾襄,要带她去逛街。
  文凤仪把顾襄的小包递过来,笑着说:“好好玩,中午跟她们在外面吃饭吧,我就不煮了。”
  于诗诗热情如火,佟灿灿憨傻如牛,顾襄其实更想独自逛街。
  三人去了最近的商场,顾襄走得快,也不需要别人的建议,她买了一支口红一盒粉底,又试了两件衣服。
  于诗诗和佟灿灿看着吊牌一惊一乍:“这么贵!我半年的伙食费了!”又把吊牌给顾襄看。
  顾襄顿了顿,垂着眸。她的账户余额不足四万,如果这件衣服要九千多……
  于诗诗和佟灿灿把人拉走,顾襄又回头看了眼衣服。
  两个女孩喋喋不休:“天啦噜,2899一件裙子,不当吃不当喝,还好我们把你拉出来了!”
  顾襄:“……”
  她心底叹气,突然觉得疲惫。
  ***
  下午,顾襄准时去医院检查身体。拍完片子,抽完血,医生让她去买点维生素。
  “你们年轻女孩儿喜欢减肥,瘦了是漂亮,但多少都会影响健康。”年过四十的女医生打量着她,“以你的身高来说,体重一百斤左右才是合理的,你现在连九十斤都不到,又不是当明星,没必要这么减肥。”
  顾襄说:“我没有减肥。”
  医生翻着她的病历,“不减肥就是最健康的,这样,我再给你开点健胃消食的药,平常多吃点饭,别怕胖,你够漂亮了。”
  ***
  医院里的人进进出出,神情各异,有喜有悲。顾襄拿着药,放缓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了那张有些偏棕又带着灰色的年轻女孩儿的脸庞。
  她转身去了住院部。
  工作日下午的时间,安宁疗护中心里没什么病人家属,护士都轻声细语,病人也无力大声喧哗,整个楼层像关低了音量。
  顾襄走到毛小葵的病房外,听见里面传来的琴声,她停下脚步。
  阳光穿过阳台的树景盆栽,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斑驳的光影仿佛在配合着乐章的律动,整个午后从高劲的指尖流泻而出。
  他穿着一身白衣,抱着吉他坐在光影中,轻启嘴唇说了一句什么。
  瘦削的男孩子点了下头,站在那儿,指头落在电子琴上。
  男孩唱着歌,他的嗓音干净单纯,像从遥远的地方而来,落进人间的耳朵里。
  一曲漫长,顾襄忘记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只记起高劲跟她说过的话——他们都在跨越一个坎。他没本事帮人,他只是送他们一程。
  他戴着眼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的指尖专注在琴弦上,微笑像枕头里的棉花,柔软又有阳光的味道。
  一曲结束,她从呼唤中回神。
  “顾襄?”
  顾襄看向说话的男孩子。
  男孩一下又拘谨起来,“顾……顾襄小姐,小葵,是顾襄。”
  男孩打开房门,有些兴奋地让毛小葵看。
  毛小葵躺在病床上,侧过头,意外地惊喜,她没想到对方会连续两天来看她。
  毛小葵今天说话格外吃力,有些语句顾襄已经听不清。顾襄坐在病床边,看着对方的嘴巴缓慢地一张一合。
  “以前,我弹吉他,他弹电子琴,我们能配合十二首歌。他是我家保姆阿姨的儿子。”
  他们从小相识,她做事三分钟热度,他不一样,永远的耐心细致。他陪着她学画,等她扔掉了画板,他还在继续。他陪着她学拳击,可他天生瘦小,怎么也学不会。他还陪着她练电子琴,但她转头就爱上了吉他。
  后来她觉得自己应该与众不同,所以特立独行,不爱欧巴,把高智商天才当偶像,他就陪她一起钻研阿拉伯数字。
  她其实是有些嫌弃他的,但有时候又有点在意。
  她说:“他叫李刚,名字多土。”
  顾襄看向坐在阳台上,安静地削着水果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就像他的人一样,一块布景板,难以惹人注意。
  “他向我表白的时候,我说了很难听的话。”毛小葵疲惫的回忆,“可是等他走了,我又后悔了。我一直觉得他会让我丢脸,我只是不承认,自己喜欢他罢了。”
  毛小葵看向顾襄:“我想唱歌。”
  顾襄说:“你唱。”
  “还是唱《送别》吧。”毛小葵轻轻哼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他们刚才弹唱的,就是这首《送别》。
  顾襄慢慢抬起手,犹豫很久,掌心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
  男生一样的刺猬头,刺得她有一点微乎其微的难过。
  歌声渐渐消失了。
  手臂边传来柔软的温度,有人弯下腰,稍作查看,然后转头,轻轻地对她说:“顾襄,你去外面走一走,喝杯咖啡,怎么样?”
  顾襄对上他的双眼,隔着镜片,她看见了他眼中的话。
  她点头,“好。”
  高劲随后对护士说:“把毛小葵送进关怀室,联系她的亲属。”
  她的父母一直在医院逗留,很快就冲了上来,家里其他亲戚也陆续来了几个。
  关怀室大门紧闭,他们在与她道别。
  人间的悲喜,一室的阻隔。
  晚上九点二十八分,毛小葵离世。
  ***
  高劲擦着镜片出来的时候,顾襄还坐在过道的椅子上。他把眼镜一戴,快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处,问她:“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一直坐到现在?”
  “没有。”顾襄摇头,看着对方。他似乎跟白天没什么不同,但能看出他很累。她说:“我回去过了。”
  高劲问:“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顿了顿,顾襄说,“你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我不急。”
  顾襄点头,又看向镜片底下,他的双眼。他眼神似乎格外专注。
  “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跟你说点事。”顾襄道。
  高劲依旧弯着腰,与她平视。他微笑:“好。”
  ***
  依旧是那个楼梯间,黄色的大门一关,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高劲拧开水瓶,把刚买的水递给她,陪她坐在台阶上。
  顾襄没喝。
  这里清静,也没有灰尘,楼道灯昏暗,幽幽得照着贴在墙壁上的楼层数字。
  她开口:“去年十月,我出了意外,醒来就发现自己失忆了,并且不能用肉眼分辨多位数。”
  “不是数字,是多位数。我只是不能看,我还能计算。”她强调。
 
 
第16章 
  上回高劲猜测得很对,她能做出5x8这个题目,但无法做出235x5这题,因为“235”这个多位数,在她的眼中是无序的。
  她无法再看手机上的显示时间,不能自在的选择公交车,也看不清照片右下角的拍摄日期。那三本日记她翻了无数遍,只能通过常识分辨年份和月份,但双位数的“日”她依旧无法准确读出。
  她连支付账单都变得困难,就像今天逛街看中的那件裙子,“2899”四个阿拉伯数字,她没法给它们准确排序。她担心是9982或者9289,抑或6628,许许多多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让她踟蹰不前。
  顾襄指着前方墙壁上的楼层数说:“这是‘19’,它在我的眼里,可能是91,是16,或者61。”
  高劲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向墙壁上那硕大的两个阿拉伯数字,他十指交叉着,抵着膝盖,思考片刻后问:“9、61,这是你看到的,还是你的推测?”
  顾襄一怔,看向对方。
  高劲温柔地试探:“假如展现给你的乘法题目是5x6,你能做出吗?”
  顾襄撇开头不再看他,她脊背挺得很直,下巴微扬,在高劲眼中,她像是在置气。
  就像一只傲娇的小孔雀,她最漂亮的羽毛被拔了,但她依旧因自己是小孔雀而傲娇,不愿低下头。
  高劲觉得他的胸腔中产生了一股热浪翻涌般的冲动,他凝视着她的侧颜,用力压下这股情绪,更加温柔地念出她的名字:“顾襄……”
  顾襄垂着眸,半个后脑勺对着他,她的名字入耳,像是羽毛挠上耳朵。
  她动了动,依旧不看他,说:“是,所有的数字,我都不能看清,全都是我的推测。”
  她认命地深呼吸,重新看向楼层数,“现在,‘19’在我的眼中是镜像状态。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坐电梯,坐错了楼层,那天我在电梯里看到的数字‘19’,其实是‘16’,它是倒置状态。”
  “在我眼里的9个阿拉伯数字,它们都是颠倒的,但我可以用常规辨认出它们,只有6和9没有办法。所以通常情况下,单数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她最后还要再强调一遍自己并非失去了对数字的所有把控。
  高劲并不反驳,他点点头。
  顾襄瞄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当数字组合在一起之后,它们没有一个有序的队伍,忽前忽后不断调整,在我看来十分凌乱。对于单数的辨认,给我时间我就能做到,对于多位数,我没有办法。”
  高劲适当地提问:“你的书写和计算都没有问题?”
  顾襄点头:“我的心算能力没有任何问题,就连一般的数独题,我只靠大脑就能算出,连眼睛都不需要。”
  高劲再次对着小孔雀点头。
  顾襄满意,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写当然也没问题,闭着眼睛写数字而已。所以我只是视觉反馈出现了问题。”
  高劲继续点头,见顾襄顺毛了,他见缝插针地再问:“那么,其他的具体情况呢?比如失忆这方面?”
  顾襄想了想,放下矿泉水,突然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转身面朝高劲。“你知道记忆宫殿吗?”
  高劲说:“有一点基本的了解,但了解的不多。”
  顾襄说:“去年十月我在国外旅游,准确的说是在集训,因为十二月我有一个记忆力方面的比赛要参加,每次赛前,我都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训练自己,这是我的习惯。”
  “事发五小时前的记忆我已经没有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只看到自己在医院,报警的是一名游客,据推测,我是在海边的礁石上摔了一跤,昏迷了一段时间后才被路过的游客发现。”
  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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