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种生命——金丙
时间:2018-06-14 09:57:43

  郭千本一愣,随即沉下脸。
  阮维恩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顾襄为他们介绍:“这是阮维恩,她也是老师,跟齐老师是同事。这是我的朋友郭千本。”
  介绍完,她发现两人都没有礼貌的反应。顾襄蹙了蹙眉,“你们……”
  郭千本忽然开口:“我先去我爸妈那里,待会儿再过来接你。”
  “……好。”
  郭千本转身就走。
  顾襄目送他车子消失,回头看向阮维恩。
  阮维恩脸色不佳,但还维持着应有的和善,“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我以为高劲会跟你一起来。”
  “他要上班。”
  “对,我忘记了。”
  顾襄语气中跟高劲已经极为熟稔,阮维恩沉默了一瞬,拾起笑容:“那你进去吧,还没有拜祭过吧?”
  “嗯。”
  顾襄正准备进屋,阮维恩又叫住她,“顾襄,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顾襄停下脚:“是。”顿了顿,“你跟他认识?”
  阮维恩胸口略有起伏,牵强一笑:“不认识。”
  谎话太明显,但顾襄并没有追问。
  她进了屋,按照奶奶交代的,祭拜,给帛金,齐老师留她在这里吃午饭。
  她吃了没多久,郭千本过来接她了。
  顾襄跟齐老师道别,坐上了郭千本的车。车里有一个包了三层塑料袋的东西,郭千本指给她,“我杀了两只土鸡,一只记得放冰库。”
  “哦。”
  车子过了隧道,快要上高速。收费站外堵了一片车。
  郭千本缓缓停下,摇下车窗,手已经摸出烟盒了,看见边上的顾襄,他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顾襄胳膊肘抵着窗户,托腮看着前面排长龙的车子,无聊地说:“你抽吧。”
  郭千本笑了笑,“不抽了。”
  顾襄问:“你跟阮维恩有仇吗?”
  郭千本一顿。他正要开口,车外忽然大喊:“哎——哎——”
  顾襄跟着望过去,竟然是阮维恩一行人。
  几人在齐老师家见过,阮维恩的同事认出了郭千本和顾襄,他求助:“我车子轮胎抛锚了,你们会不会换胎啊?我们几个都不会弄。”
  郭千本朝他车子望去,看到了阮维恩,他不想理。
  那位老师有点尴尬,准备走了,忽然又看见对方靠边停车,然后打开了车门。
  郭千本下来,道:“我去看看吧。”
  老师感谢:“谢谢谢谢。”
  顾襄跟他一起下车。
  他们的车子就停在前方不远。郭千本拿出工具,蹲下来给他们换车胎。
  他手脚不太利落,毕竟不常做这个,但该会的也会。一位老师问:“这样换好就行了?不会高速上掉轮胎吧。”
  顾襄拧眉看了眼对方。
  郭千本在做最后一步,道:“事关人命,我不像有些人胡乱来。”
  他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边上的阮维恩却被点着了。她不会指桑骂槐,克制着憋出一句:“你这话说给谁听?”
  周围同事诧异。
  郭千本抬头,扔下工具:“谁作恶,就是说给谁听。”
  阮维恩怒斥:“愚昧无知!”
  郭千本对其他人说:“修好了。”他走过去,拉住顾襄的手腕,“走吧。”
  顾襄被他拉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路也通畅了,车子终于上了高速。
  顾襄频繁转头看他,郭千本终于开口:“我姐姐怎么死的,你知道的。”
  顾襄一愣:“我记得。”
  郭千本说:“她是末期,但她还能活一段时间,是那个人渣医生拔了她的呼吸机。”
  顾襄心一跳。
  郭千本道:“就是那个姓阮的医生,刚才那个女的,就是那医生的女儿。”
  他跟阮维恩在三年前见过一面,见面地点在法院,他们将阮医生成功送进了监狱,阮维恩视他们一家三口为仇人。
  ***
  顾襄回到家里,发了许久呆。
  三年前郭姐姐过世时,她还在念书,她不清楚详情,只知道有医生给她进行了“安乐死”,然后郭姐姐的父母把医生告了。那段时间郭千本很颓废,到处都找不到他人。
  原来,郭姐姐是被那医生拔了呼吸机。
  顾襄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
  “今天去齐老师家怎么样?”
  “挺好的,齐老师没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她女儿今天生产,不知道顺不顺利。”
  “你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下班了吗?”
  高劲说:“下班了,我刚洗了个澡。”
  顾襄道:“我今天还碰到了阮维恩,她跟郭千本认识。”
  高劲:“这么巧?”
  顾襄:“郭千本有个姐姐,当年癌症末期,主治医生是阮维恩的父亲。后来,郭姐姐被那位医生拔了呼吸机。高劲,你知道这件事吗?”
  高劲:“……”
  ***
  快八点了,楼下小花园依旧没人。
  这里器材老旧,居民更喜欢带着孩子去其他地方散步玩耍。
  顾襄坐在跷跷板上,拍走脚踝上方的蚊子,有点痒,还是被咬到了。
  她挠了挠,听见一句:“被蚊子咬了?”
  顾襄仰头:“嗯。”
  高劲坐她边上,环住她,伸手替她挠脚踝。
  顾襄的脚颤了一下,高劲朝她看,笑了下,一边轻柔地替她挠着,一边问:“他们俩今天见面说了什么?”
  顾襄描述一回,道:“郭千本从来没有这么尖酸刻薄地跟人说过话,他这人很和气,对谁都非常好。”
  “看得出来,他人不错。”高劲道,“他姓郭,没想到这么巧,他居然是郭慧的弟弟。”
  顾襄问:“你说过阮维恩的父亲是你老师。”
  “嗯,他是我的恩师,我很尊敬他。”高劲回忆往事,“当年他收治了郭慧之后,曾经跟我说过对方痛苦的症状,还说有好几回,郭慧求他放过她,她不想再治,希望马上能死。”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件事,这在我意料之外。”
  顾襄问:“郭姐姐真的很痛苦?”
  高劲点头,形容症状:“她当时多器官衰竭,全身水肿,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每天是靠大量的药物和插管维持生命体征,从医生的角度来说,她已经没救了。”
  他指着顾襄的心脏位置,“你想象一下,心脏按压下去五厘米,是什么样的感受?”
  顾襄捂住心口。
  高劲继续说:“郭慧死后的第二天,医院方面接到通知,郭慧的父母把阮医生告到了卫生厅,直指他谋杀,当时谁都不相信阮医生做了这样的事,但郭慧父母言辞凿凿,他们一口咬定,还说有人打匿名电话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最后阮医生自己承认了,官司打了很久,阮医生被判刑两年,他去年才出狱。”
  顾襄愣了愣,“谁打的匿名电话?”
  高劲摇头:“不知道,当时对方用的是医院一位患者家属的手机,那位家属手机落在了室外,他也是后来调查人员找上门,才知道有人用他的手机打过电话。”
  顾襄听完,想着心事。
  脚踝痒痒麻麻,高劲还在替她挠。
  高劲问:“在想什么?”
  顾襄道:“我在想,这件事究竟是谁对谁错。”
  高劲:“那你有结论了吗?”
  顾襄摇头:“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郭姐姐痛苦得想死,那阮医生这算是做好事吗?”
  高劲停下动作,捂了下她的脚踝,然后道:“我当年也想了很久,完全想不明白,但是我清楚的知道一点,医生没有为死亡做主的权利。”
  “如果病人给医生这个权利呢?”顾襄问。
  高劲微笑:“病人也没这个权利,要不然,阮医生不会被判刑。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来不由己,去不由己。”
  顾襄想到了瑞华医院十九楼。
  那里住着许多的病人,那一层似乎独立于“治病救人的医院”之外的楼层,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顾襄问:“所以,你后来才转做了临终关怀科的医生吗?”
  “唔,”高劲道,“不可否认,这件事在当时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让我开始思考——”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顾襄接过他的话。
  高劲笑,握住顾襄的手,“对,记性不错。”
  “当然。”顾襄豪不谦虚。
  高劲拇指拂了拂她的手背,上面有油溅起的印记,他问:“煎馄饨的时候被油溅到了?”
  “嗯。”
  “我待会儿给你支药膏。”高劲亲了亲她的手背。
  他五指穿插进她的指间,将她牢牢握住。顾襄把身体重量卸了一部分在他身上,心底反复想着那句美国医生的墓志铭,想着郭姐姐的死,郭千本的心情。
  还有眼前这个目光牢牢盯在她脸上的,总是去做一些职责之外的事的男人。
  高劲任由她看,他把人往怀里抱了抱,嘴唇碰了碰她的眼角。
  “高劲。”
  “嗯?”
  “三年前郭姐姐过世的第二天,我来过瑞华医院,只不过后来不记得了。”
  高劲沉默片刻,然后轻声开口:“我记得。”
  顾襄:“……”
 
 
第44章 
  高劲说完那一句, 又闭上了嘴。
  顾襄坐直了, 道:“你说完了?”
  高劲含笑默认。
  顾襄不乐意:“你记得什么?”
  高劲抱着胳膊, 说:“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
  “……等下拿给你。”顾襄牵起嘴角。
  高劲这才笑了笑,缓缓道来:“那天你穿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
  ***
  2014年12月,周四, 上午。
  高劲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午休时间,好不容易能坐下歇一会儿, 他又接到姑妈的电话。
  高美慧在电话里语重心长:“你那两个不着调的爸妈就知道做甩手掌柜, 他们唱红脸,让我唱白脸,叫人埋怨的事都让我做了。”
  高劲故意带歪话题, “灿灿又惹你生气了?”
  高美慧:“她在学校里乖得很,你不要转移话题。”
  高劲顺她意, “好好好,你说。”
  高美慧这才道:“你倒是说说,之前那三个小姑娘你哪里不满意?第一个就算了, 我也不是太喜欢,第二个和第三个, 一个留学回国, 一个是公务员, 身高都一米六五以上,长得也称得上漂亮,家里一个是做生意的, 一个都是政府部门,她们学历好家事好,我真挑不出她们哪不好。”
  高劲道:“她们确实都很优秀,不过我休息时间有限,一周最多能抽出一天时间。她们需要的是男朋友,我暂时很难做到这一点。”
  高美慧:“你是说她们不满意你?”
  高劲默认。
  高美慧丧气:“你要是成天这样拼命工作,叫我都要嫌弃你。我看干脆你跟那个叫什么,阮维恩,对,你跟她好吧,我看她挺喜欢你,三天两头的来找你。”
  高劲道:“姑妈,这话不能乱说。”
  高美慧又叹气,“算了,我帮你另外约了一个,23岁刚参加工作,是舞蹈老师,身高一米七,家里都是普通职工,今晚八点,我把她电话和餐厅发给你,你要记得准时,这样,你先打个电话过去,跟对方说一声。”
  原来这才是重点。
  高劲妥协:“行。”
  他拨通女方电话,礼节性的做了自我介绍,又重复了一遍晚上相约的时间和餐厅。
  挂掉电话,他走到窗口,伸了一个懒腰。
  昨天下过一场小雪,雪倒是没有积起多少,路面却有些湿滑,医院小路上都铺了稻草。
  他在三楼往下望,目光定在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女孩儿身上。
  羽绒服长及小腿,她脚上穿一双白色毛茸茸的雪地靴,黑色长发微卷,背着一只小巧的双肩包。
  她朝东面角落看了好几眼,高劲的视线移到东面,有障碍物,看不到什么异样。
  他望回那女孩儿。
  女孩双手插兜,似乎在想事。过了会儿,有个护士经过,她迈开脚,犹豫了一下,又收回。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没打通。然后摸出一块巧克力,啃了起来。
  有两个小孩儿走来,盯着她看。她顿了顿,侧过身,避着他们继续啃。
  小孩看得太投入,脚底打滑,扑到了地上,裂开嘴就哭。
  女孩像没看见,把巧克力啃完,才瞄了他一眼,过了会儿,再瞄一眼,她终于走过去几步,把孩子拎了起来。
  高劲看得一动不动,忽然听见一句:“哎哟你还有闲情逸致看风景,昨晚又有病人过世了,你知不知道。”
  高劲头也没回,“嗯,这是医院,很正常。”
  “就是那个叫郭慧的,哎,家人可伤心死了,听说她父母都是农民,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年纪轻轻自己把弟弟拉扯长大。”
  高劲听得有一句没一句。
  “咦,顾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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