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襄拉开纱门一瞧,只见地上有一只碎玻璃杯,文凤仪正扶着柜子,吃力地喘气。
顾襄一怔,去扶她:“奶奶!”
文凤仪诧异:“怎么回来了?”
顾襄问:“你怎么了?”
文凤仪摆手:“我没事,这天气潮湿闷热,喘气比较累,黄梅天是这样子的。我待会去医院吸一吸氧就没事了。”
顾襄说:“现在去吧,我陪你去。”
文凤仪:“你去做自己的事,我一个人可以。”
顾襄摇头:“走吧。”
文凤仪拉住她,顾襄抿嘴。
文凤仪笑着说:“那也不能两手空空的去啊。”
片刻,顾襄听奶奶的指挥,拿好大红色的购物袋,往里面放上保温杯、病历卡,薄毯子,小腰枕,两人终于出门,去了对面的瑞华医院。
文凤仪经常来吸氧,她熟悉流程。两人坐下后,顾襄翻看单子,说:“待会儿再去验血。”
文凤仪说:“嗯,听你的。”
顾襄把保温杯拿出来,问文凤仪要不要喝水,文凤仪点头。
手机响了,顾襄把保温杯递给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她顿了顿。
又响了几秒,她才接起电话。
“香香。”焦忞说。
顾襄没吭声。
焦忞问:“在做什么?”
顾襄面无表情:“你有事吗?”
焦忞:“秦博士昨天就到这里了,过几天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顾襄回:“我有秦博士的电话,我自己会跟他联络。”
焦忞:“……我想跟你谈谈。”
顾襄:“你电话里说吧。”
焦忞:“我想见面再说。”
顾襄:“我今天没时间。”
焦忞:“你又不上班,哪来的没时间!”
顾襄蹙眉:“我是没有工作,但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今天没时间就是没时间。”
焦忞似乎在抑制着自己的脾气,他道:“抱歉……”
他很少道歉,在他看来,他做的事都不会错。
顾襄想到什么,无声地叹气,说:“我也想跟你谈谈,明天吧。”
电话一挂,手机忽然又响,顾襄忽然沉闷,看见来电显示,她才拨开云雾。
“郭千本?”
郭千本心情似乎很好,“你在家吗?我过来拿你在海州给我买的东西。”
顾襄轻松道:“我和奶奶在医院,要晚点回去。”
“出什么事了?”
顾襄解释:“奶奶喘不过气,现在来医院吸氧,待会儿我再陪她做点身体检查。”
郭千本担心:“那我过来看看。”
顾襄说:“不用了。”
“没事,反正我今天休息。”
郭千本一早就打算去顾襄那里,他打电话时人已经在瑞华医院附近,转个弯,几步就到了医院后门,他顺便买了点水果,走出水果店,不巧,竟然碰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
阮维恩搀着父亲,脚步一顿,愣了愣。
昨天她父亲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想通,答应去医院做检查,阮维恩喜出望外,同别的老师调了课,打算今天上午陪父亲去看医生。
原本她想去市医院,父亲却非要来瑞华,他看出她的迟疑,说:“我为医学奉献了大半辈子,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既然我没做过亏心事,我为什么要避开别人。”
到底瑞华医院更熟悉,阮维恩便和父亲打车来了这里。
谁知出租车刚开走,她就看见了郭千本。
郭千本咬着牙,一脸冷色。
阮医生第一眼时没认出他,第二天,才把人认出来。他倏地抓住女儿的胳膊。
阮维恩收回视线,看向父亲:“爸……”
阮医生情绪波动很大,他的手不停颤抖,视线一直跟着郭千本。
阮维恩瞧出不对,“爸?”
郭千本忍耐着从他们面前走过。
“爸——”
阮医生忽然倒地。
医院后门没见保安,附近是几家商户,行人见状望了过来,却全都踟蹰不前,甚至无动于衷。
阮维恩手足无措,着急喊人过来帮忙,她拉着父亲跪到地上,慌乱地去翻找手机。
那头郭千本已经走出十几米远,脚步一顿,他捏了捏拳头,然后继续往前。又走几步,他猛地折回,快步走向后门,一把抱起地上的阮医生。
阮维恩愣了愣。
郭千本没好气道:“还愣着干什么!”
阮维恩回神:“快,快!”
两人把阮医生送进了门诊大楼,郭千本把人放下就走。
他心底压抑,暗自唾骂自己,找到顾襄和文凤仪后,他才勉强调整好情绪,放下水果,问了几句文奶奶的情况。
文凤仪笑着说:“不碍事,都是香香,何必告诉你这个,害你要特意过来一趟。”
郭千本笑着说:“我跟顾襄是好朋友,应该的。”
顾襄打开保温杯,水见底了,她说:“你先坐着,我去接点水。”
郭千本直接拿走她的水杯说:“我来。”
他出门寻找接开水的地方,不想过了一条走廊,竟然又看到了阮维恩。
窗户边,一名医生正在跟阮维恩说话:“病人之前有过轻微脑梗,他再晕倒,你应该等医生过来急救,而不是这么冒冒失失地移动他。我们当医生的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没有常识的病人家属,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从来不听医生的!”
有位男医生走了过来,尴尬地说:“她父亲也是医生,大家都认识。你少说几句。”又安抚阮维恩,“维恩,阮医生这次没有大碍,你别太担心。”甚至开玩笑,“阮医生现在的身体情况,回去只要好好养养,老虎不能打死,但去公园耍拳是肯定没问题的。”
郭千本愣愣地听完前面那一番对话。
医生离开了,阮维恩站在原地,后怕地深呼吸。她的手还有点抖。一转身,她正对上郭千本。
两人相隔数米,彼此面对面,谁都没有说话。
走廊另一头,顾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退后一步。
文凤仪吸氧结束,她是出来找郭千本的,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顾襄又看了看两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
天黑后还是下起了雨,老天憋狠了,这回大雨倾盆。
高劲望向窗外,雨打着树,似乎摇摇欲坠,岌岌可危。雨雾下一片模糊。
“高医生,走了。”同事打招呼。
“明天见。”高劲说。
高劲收拾收拾,拿上东西下楼,到了住院部底楼,他在门口站了会儿。
雨太大,裤脚被飘来的雨水淋湿了。
他把手表摘了,放进口袋,提脚跑进大雨里。对面橙色路灯下的雨雾中,渐渐显出一个奔跑的人影。
高劲没多留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步往前,对面的人冲破雨雾,露出纤细的身形。
高劲一顿,在雨中停步。
“你怎么出来了?”对面问。
高劲望着伞下的人。
“我发给你信息你没看到吗?”
“什么信息?”高劲问。
“我说来接你啊。”顾襄把雨伞举到他头顶,再把手上的另一把折叠伞递给他。
高劲咽了下喉咙,又张了张手指,笑着接过,打开雨伞。
才往上撑起一点,伞就上不去了。这伞坏了。
顾襄诧异:“这是奶奶的伞……”
高劲把伞收好,将人搂住,拿过她手上那把伞说,“这样走吧。”
她这把是单人小伞,黑色,还绣着漂亮的金丝花边,一个人撑刚好,两个人完全不够。
高劲将伞全举在顾襄头顶,却还是避闪不了被大风刮来的雨水。
顾襄躲在他怀里,抬头看他湿漉漉的样子。高劲原本目不斜视,过了几秒,他忽然把伞往前一挡,低头吻住怀里的人。
雨势汹涌,天地连成一片,声音也成了唯一。
一触即离。
大雨遮盖着前路,依旧叫人看不清。
顾襄扬着嘴角说:“白来了,我也全淋湿了。”
高劲口是心非:“就这么几步路,我跑回去就行。有没有洗过澡?”
“洗过了。”
“回去又要重洗。”
后面这半程,高劲近乎将顾襄完全藏在自己怀里,小伞挡着前面,他的后背用来挡住后方袭来的雨水。
第55章
回到小区, 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高劲浑身湿透, 衬衣成了透明, 尤其是后背那一块,布料紧贴皮肤,底下的肤色清晰可见。顾襄倒还好, 有他护着, 虽然也狼狈,却没他那么夸张。
到了十一楼, 高劲送她出电梯, 叮嘱道:“赶紧先洗个澡,知道吗?”
顾襄说:“你也先洗个澡,别再感冒了, 快上去吧。”
高劲看着她进屋,他走楼梯上去。
雨伞还在滴水, 顾襄跑进洗手间,把雨伞放进脸盆,立刻脱衣服准备洗澡。拧开水龙头, 却发现水量比平常小许多,她也没在意, 守在花洒底下, 等着热水出来, 结果等了两三分钟,水还是凉飕飕的。
顾襄不解,手举在水下试探, 又等了一分钟,仍旧没热水。
她围上浴巾,跑到厨房检查燃气表,数值充足,燃气没问题。思忖片刻,她“啊”了一声,终于想到可能是热水器的问题。
热水器装在厨房,她打开柜门研究了一会儿,拧开水槽龙头,热水器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始终没有跳起火来。
水压不够,热水器老旧,顾襄折腾了十分钟,身上的水都已经半干了,有些冷,她搓了搓胳膊,拿起手机拨通高劲的电话。
没人接,他应该在洗澡。
顾襄又回到洗手间,拧开花洒,尝试着把冷水浇在身上,起先哆嗦了一下,无法适应,又冲了十几秒,才感觉能够忍受,她再试着去冲头,哗——
好冷!
顾襄立刻关水。
手机响了,顾襄拿毛巾擦了擦滴水的头发,接起电话。
“香香?”
“高劲,你家水压小吗?”
“今天水压很小,怎么了?”
“你那里有热水?”
“有,我刚洗完澡。”
“我家里热水器带不起来。”
“你还没洗澡吗?”
“我正在洗。”
“洗冷水?”
“嗯。”
“……你到我家里来洗。”
顾襄踟蹰。
高劲说:“快点上来,别感冒了,这天气最容易感冒。”
顾襄赶紧擦头擦身,套上干净的衣裤,又回房重新拿一套干净的,再带上毛巾,小跑上楼。
高劲早已开门等着,听见脚步声,他直接走到楼梯口,一看顾襄这副样子,他把人一抓,带进家里,“热水带不起来怎么不早说?这样最容易着凉。”
“我打你电话你没接。”
高劲把人带进洗手间:“我刚才在洗澡,你应该再等等。”
他指着沐浴露和洗发水问她能不能用,顾襄点头。高劲说:“快洗,温度不合适大声叫我。”
“哦。”
高劲走出卫生间,把门带上。
顾襄把衣服和毛巾放好,先进玻璃门里洗澡。两人体感不同,顾襄冲了一会儿,叫高劲的名字。
“我在。”
隔着门,高劲的声音稳稳传来。
顾襄说:“再调高几度。”
“好,你等会儿。”
高劲的住处新装修没几年,家具和设备质量都靠谱,这小区是个老破小,高层水压偶尔不够,他的热水器从没出现过问题。
高劲迅速把水温调高,“好了——”
走回洗手间门口,他隔着门问:“现在温度怎么样?”
“刚好。”
里面水声源源不断,高劲站在门口没走。他听见了撞到玻璃门的声音,开口:“你当心点。”
里面的人应该没听见,他声音不大。
浴室太小了,玻璃淋浴房不太转得开身,他有时候也会撞到玻璃门,不知道顾襄撞到了哪儿。高劲想。
水声关停,高劲听见了瓶瓶罐罐的移动声,他想起来了,说:“我用的是男士洗面奶,你能不能用?”
里头沉默。
片刻,高劲听见慢吞吞的回复,“……你干什么一直站在门口?”
高劲回神,隔着门,她也看不见他的脸,高劲说:“刚好经过。”
脚步迟疑了一下,他转身走了。想到顾襄那副小样子,他找出生姜,慢慢去皮。
浴室里,顾襄又听了会儿,门口似乎没人了,她这才倒出洗发水。
男士洗发水的香味与她惯常用的不同,她时常在高劲头上闻到,并不陌生。沐浴露也一样。
顾襄一边涂,一边打量浴室,忽然注意到马桶对面的脏衣篮外沿上挂着一条男士内裤,她手顿了顿。
眨眨眼,她装作没看到,转开了视线。脑子忽然天马行空,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在海州酒店的客房。
她怎么不记得高劲换下的那条内裤?他换到哪去了?还是没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