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床头边，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颊，他头部缠着纱布，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他在海边待了多年，因为秉承着防晒产品影响海洋鱼类的认知，从来不用这些，所以皮肤是标准的古铜色。
可这会儿却看起来很白，一股病态孱弱的白。
原来他白的时候是这副样子，要当个小白脸大概也是行的，因为和平日里轮廓分明的阳刚气丝毫扯不上关系了，江晴苦中作乐地想。
点滴打了两瓶，叶铮还是没醒过来。
夜幕降临后，张凯带着叶飞来了。他手中还拎着两个饭盒，想来是给江晴和叶铮带得饭。
江晴不知道张凯怎么跟他沟通的，但显然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般，走过来将饭盒塞在江晴手中，就半跪在床头边，趴在叶铮耳边哭道：“哥哥，你疼不疼？”
边说还边在他纱布轻轻吹起。
“哥哥！小飞听话，你不要有事。”
他一边低低地哭，一边絮絮叨叨。
张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飞，哥哥没事的。你不要哭了，不然哥哥醒来会担心的。”
叶飞伸手轻轻在叶铮脸上摸了摸，站起来擦了擦眼睛，用力点头：“哥哥没事的，哥哥救人才受伤，哥哥很厉害，小飞不哭。”
他说完果真没再哭，紧紧抿着嘴唇，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床上昏睡的叶铮。
江晴打开饭盒，其实哪里有胃口，但叶铮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过来，她得照顾他，所以不能让自己身体给熬垮了，勉强吃了一点。
叶铮是晚上快十二点醒来的。
江晴本来是让叶飞回去睡觉的，他的生活是按着规律来的，一旦打乱，很可能让他混乱。但他对她的建议置若罔闻，坐在病床边一动不动盯着叶铮。
等到叶铮幽幽转醒，睁开眼睛，他才忽然从雕塑造型中回神，惊喜大叫道：“哥哥！”
“小飞！”叶铮低声道。
他已经没再打氧气，但仍旧气若游丝。
叶飞道：“你疼不疼？”
叶飞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哥哥不疼。”
虽然昏迷了这么久，但刚刚醒来，他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有清晰的认知。
被离岸流卷走，撞到暗礁的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当时想得就是，要是他出事，江晴肯定会把叶飞当成责任照顾。
他忽然就有点后悔，和她在一起。
好在，他命大。
他目光落在叶飞旁边的江晴脸上，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不过现下确实笑着的。
他费力抬起手，朝她伸过去。
江晴赶紧抓住。
叶铮道：“吓坏了？”
江晴点头。
叶铮想努力露出一个惯有的轻松笑容，但因为头上缠着纱布，这笑容就看起来有点奇怪。
“没事了。”他说。
江晴嗯了一声：“没事了。”
叶铮问：“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他看向叶飞：“小飞，你回去睡觉，明天再来看哥哥。”
叶飞摇头：“要照顾哥哥。”
“小飞。”江晴道，“姐姐在这里呢！”
叶飞还是摇头：“要照顾哥哥。”
两人都有些无奈，只得随了他。
晚上叶铮还要吊水，而且他的身体状况不稳定，必须得看着。恰好病房里只有一张空着的病床，她让叶飞睡着，自己守着叶铮。
叶飞本来是不答应的，但在叶铮微弱的劝说下，老老实实爬上了床，在躺下前又朝江晴道：“我醒了，你睡。”
江晴点头。
叶铮睡眠向来很好，但这晚他睡了两个小时就醒过来，然后迅速爬下床，拉拉江晴：“姐姐睡。”
他能这样沟通其实已经是奇迹，江晴不好和他纠结，从善如流躺在床上，但却不敢睡着。
叶铮还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时而醒来时而又昏睡过去，她当然不敢把照看他的任务完全交给叶飞，所以人虽然躺在床上，眼睛却是睁着的。
令她惊讶的是，当吊瓶的药水快滴完时，不等她起来叫护士，叶飞已经按下了床头的铃。
他甚至会过十几分钟，就用手探叶铮的呼吸，将脸侧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照料得竟然得心应手。
叶飞的表现，把江晴对于叶铮的担心缓解了几分，更多的是惊讶和欣慰。
这样的进步，虽然是用叶铮的安危换来的，但不能说不值得。
第46章
带着这样的欣慰，在第二次和叶飞换班的时候, 江晴成功睡着了。
再次醒来, 已经是早上。
病房里没有了人, 江晴吓了一跳, 往旁边病床看去，原来叶铮已经没再吊水, 睡着时的呼吸也变得平稳。
她下床, 正思忖着叶飞去了哪里, 病房的门从外被推开，叶飞提着三份早餐进来。
江晴惊讶：“小飞，你去买早餐了？”
叶飞点头：“哥哥没吃饭, 医生说可以吃早餐，喝粥。”
“你问医生了？”江晴愈发不可思议，他刚刚不仅及时对自己的问话反应, 照他所说, 他还与医生沟通过。
床上的叶铮睁开了眼睛，大概也是听到了叶飞的话, 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小飞, 你真棒。”
叶飞对这样的夸赞没什么反应, 自顾地将粥打开。
江晴将叶铮小心翼翼扶起来, 靠在床上：“我去给你拿水杯简单漱漱口。”
叶铮的身体底子到底好, 吊了水，又睡了一夜，状态好了很多, 一碗猪肝粥吃得精光。
连医生给他来检查，都啧啧称奇说他昨天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叶铮开玩笑道：“所以说平时要加强锻炼。”
江晴笑：“看来你是真没什么大碍了。”
医生赶紧严肃道：“话不能这么说，叶铮撞到的是头部，头骨轻微骨裂，必须在医院好好治疗，及时观察。”
江晴闻言认真点头：“明白。”
叶铮的伤没有他看起来那么轻松，经常疼得厉害，可是他特别能忍，一声都没哼过，江晴几乎没看出来。
直到第三天，叶飞回家做饭，他忽然用力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伤处疼？”江晴问，她这才发觉他鬓角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叶铮低低嗯了一声：“很疼。”
江晴紧张兮兮地坐在他旁边，将他的手紧紧攥住：“要医生过来给你止疼药吗？”
叶铮微微摇头：“不用，你陪着我就好。”
“我一直陪着你呢！你之前是不是也疼，怎么都不说？”
叶铮道：“我怕吓到小飞。”
“疼的话哼出来会少受些，现在小飞不在，不用担心。”
叶铮哼了一声就放弃，苦笑道：“这法子貌似不适合我。要不然你亲亲我。”
江晴低下身，在他唇上亲了亲。
叶铮睁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向她，弯唇笑道：“嗯，还是这个方法对我适用。”
江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因为疼痛而发凉的脸：“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叶铮噙着笑意，半响之后才低声问道：“那天我出事，你怎么想的？”
江晴怔了怔，摇头，无奈地笑了笑：“那种时候还能想什么？脑子都是空白的。”
叶铮道：“我撞到礁石的时候想过，要是我出事，你肯定会照顾小飞。所以我就想，绝对不能这么出事。”
江晴定定看着他，意识到他的疼痛已经缓解，轻笑一声：“想得美！你要是出事，我立马甩手走人，就算你上了黄泉路，都得气回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出事！”
叶铮笑开：“这次是个意外。”
江晴道：“我听阿凯说你救的那小孩没事，家长给你们救生站送了一面锦旗，管理处准备给你开个表彰会。”
叶铮笑：“等我好了，我得去跟管理处的领导说说，表彰会就算了，把奖金发下来，请兄弟们喝一顿酒还差不多。”
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叶铮的伤终于恢复了大半。
而在这一个星期里，叶飞的生活惯性彻底被打乱，但是他却没有任何焦虑，反倒是做饭送饭，给叶铮喂药，扶他上厕所，给他擦拭身体，不需要别人教，每一样都做得很好，倒是让江晴这个女朋友，发挥空间有限。
当然，也是因为叶铮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训练自己弟弟，江晴便不跟叶飞抢夺功劳，哪怕他有时候做得不好，也尽量让他去做。
尤其是看到他去找了几次医生问叶铮的病情，连医生都被吓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奇迹，一个自闭男孩忽然恢复了。
叶铮觉得自己这伤受得还真特么值得。
也许是看着叶飞的进步，他的心情大好。等到伤口不再那么疼的时候，就故意恃病行凶。
这会儿江晴从家里回来，换走了叶飞回家休息。
他跳下床，将病房的门打上锁。
江晴奇怪：“你干嘛？”
叶铮回到病床坐好，朝她招招手，笑盈盈道：“过来！”
江晴把带来的水果放下，狐疑地走过去：“干嘛啊？”
叶铮拍拍床铺：“上来。”
江晴坐上床，勾唇笑道：“我跟你说，你现在是病患，还没好呢，别想乱七八糟的事。”
叶铮朝她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有这么色欲熏心么？”
江晴抬眼皮笑肉不笑看他。
叶铮笑着点点头：“好吧，在你面前，我确实是这种人。”
江晴拍了拍他，试图坐起来：“你别胡闹了。”
叶铮再次将他拉回自己怀中：“我就是抱抱你。”
江晴没再挣脱，伸手环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胸口：“这样可以吗？”
叶铮轻笑了一声，在他额头吻了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江晴笑：“这话你该对小飞说才对，他比我照顾得更多。”
叶铮轻轻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我这一受伤，他进步这么大！”
江晴在他脖颈处蹭了蹭，低声道：“因为你对他来说很重要。也许他需要这样的刺激将他往前推。”
“看来我这伤没白受，下次可以再试试。”
江晴两声呸呸，抬头龇牙咧嘴道：“被胡说八道，搞这么一次，都差点把人吓死了。”
“我开玩笑呢！”
江晴道：“不过我觉得小飞现在这种状态，应该可以长时间离开云泽。你带他去读书的想法，估计可以实现了。”
叶铮欣然叹道：“但愿吧！”
江晴放开他：“我去给你洗水果。”
叶铮笑盈盈看着她端着果盘进了洗手间。
江晴正洗完提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他手上有水，没仔细看就随手接听，夹在脖子喂了一声。
那头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
陌生是因为已经一个多月没听到，熟悉是因为听过了很多年，正是她已经抛到脑后的周嘉木。
“听说叶铮受了伤，他现在还好吗？”那头的男人云淡风轻问。
“托福，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周嘉木道，“本来我是几天前就准备打电话给你的，但听了这个消息，不好打扰你就一直等到现在。”
江晴心里头有不好的预感：“有事？”
周嘉木道：“没错。”
“什么事？”
周嘉木道：“我找到佳茗了。”
江晴脑袋一懵，许久才回神，声音却止不住有些发颤：“他还好吗？”
她脑子里浮现出周佳茗的模样，年轻朝气，很喜欢笑，明明还记得很清楚，可是又好像遥远得有些陌生。
周嘉木道：“不是很好。”
“他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去了很多地方。”
“哦。”江晴脑子有些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嘉木沉声道：“小晴，佳茗想见你。”
“啊？”
“佳茗相见你，你回来一趟吧！”
“我……”
“既然叶铮已经没事，你回来看看佳茗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晴终于应道：“好。”
端着果盘从洗手间出来，江晴还有些云里雾里。
“和谁打电话呢？”叶铮随口问。
江晴回神，笑着摇摇头：“一个从前的朋友。”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说谎，明明没有任何说谎的必要。
因为害怕提起？
可为什么害怕？
江晴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不愿意面对曾经的错误和愧疚。
叶铮拿起一粒提子送进口中，又顺手塞了一颗给她。
江晴吓了跳般躲开，本来碰到她嘴唇的提子掉在地上。
叶铮有些奇怪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江晴摇摇头：“没事。”
叶铮默默看了他片刻，又笑开：“没事的话，就赶紧伺候本大爷。”
说着，好好整以暇往床头一靠，示意她喂自己。
江晴配合地伺候他：“满意吗？老爷。”
“还行吧！再努把力，老爷就把你这个通房丫头扶正。”
“通房丫头？”江晴抬眼阴测测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