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反应理当是宫宴散后才会有,但若说顾玉山从旨意里摸不出他的门脉,他可不信。
离皇宫不远的宜翁主府中,崔氏也接到了宫宴的帖子,但只请了谢宜,没有传她。
这其实是对的,一是因为她现在没有封位,二是因为她从前是太子妃,位在一众命妇之上,如今再进宫她却要对几乎每一位命妇见礼,实在是双方都尴尬。
可是崔氏想了想,还是觉得谢宜也先不要去了。
诚然在她这个当母亲的没有身份的前提下,谢宜必须自己立起来。可她毕竟还太小了,让她这个时候独自进宫,她实在不放心。
宫里那个地方,跟红踩白。如今宗亲们争储又争得热闹,谢宜身为前太子的女儿,少不得要被人背后指点。
偏生小孩子对这样的事又很敏感,她不想谢宜在这个年纪就去被这些事情伤害。
于是,崔氏在收到的帖子的第二日,带着谢宜入宫去向皇帝问了安。之后便称病闭门不出了,将一切事情都挡在了府门之外。
千里之外,甘肃。
张子适在料理完公务时,终于有空读起了家书。他家境不差,家书里鲜少有什么不好的事,这回也事事都平安。只不过,家里又一次提了让他娶亲的事,说家里已经为他相中了一家姑娘,言情书网的的女儿,和他门当户对云云。
张子适读最后这一段时便读得面无表情的。读完之后,随手将信塞回了信封里,一眼都懒得再多看。
然后他抬起头,又一次看向了墙上挂着的画。
这画已在这里挂了将近三年,色泽已略显陈旧了,但画工之卓绝依旧远远的便可看出。
画这画的人,性子实在坚韧。
当时她的处境那么难,可她却没服软。她独自杀到太傅府里,直言要扶持皇孙,说了满朝文武都不敢说的话。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他眼里就装不进别人了。只不过,他自己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有所察觉。
然后,他又慢慢得知她有这么好的才华。他想帮她,想帮她从那困局里爬出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太子殒命的事情之后,他知道自己能保住命都已是万幸。在到达甘肃之后,他也想好好地重新开始,从此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午夜梦回,他脑子里依旧全都是她。
他其实也清楚,他和她之前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甚至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一丁点交集。但……人生在世左不过这几十年的光景,由着自己任性一把,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自己过日子么?哪会有相思更苦。
敏郡王府,容萱赶在年关之前,又交了一篇稿子。然后就听说,花佩在送完稿子之后被拦了路。
被拦路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而是有别的书商想预约她一本书稿。
花佩很委屈地道:“奴婢没敢应他们,又怕他们跟到王府,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敢回来。”
容萱笑着给她倒了杯茶,问她:“哪家啊?价格怎么样?”
“嗯……焦记书局,说不管语桐书局给多少钱,他们翻倍。”花佩顿了顿,又道,“他们还说,不管您下一篇写什么,他们都要。卖不出去也不怪您。”
哈哈!
容萱心里挺美,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个大大”了。
然后就听花佩兴致勃勃道:“您下一篇……是不是该写男男了?”
容萱斜眼一瞥她:“你好这口啊?”
花佩的脸唰地就红了:“没有没有!就是……您都写了两年男女之情了。”
当然了,花佩心里确实暗搓搓地觉得,还是男男更有趣!
容萱憋着笑没再继续打趣她,想了想,一叹:“其实我手头还真有个男男的题材想写。就是吧……”
她想了想,凑近花佩小声道:“你对男娼有了解不?”
“这我怎么会了解?!”花佩的脸更红了,死低着头道,“您怎么说这种话!”
啧,回回看高h肉段子看得最高兴的,不是你啊?
容萱心里一声嘲笑,然后说了个斟酌已久的近一步提议:“你看啊……风月之所都是为了赚钱,对吧?那我要是把钱给足了,四下转转、跟他们打听打听行规之类的,是不是也行?”
她想写个受是著名男娼、攻是达官显贵的文,要纸醉金迷、要香艳、要动人心魄。
可这文,要是放在现代那好写,架空一下按自己的逻辑写就行,反正读者也没逛过古代青楼。
但放在古代,对行规不熟,那就不好写了——她怎么知道那些贵妇读者会不会闲的没事去嫖个小鲜肉?人家要是真对这种场合很了解怎么办?觉得不靠谱估计就不看了。
所以容萱从第一天冒出这个脑洞开始,就一直想去亲身考察一下。
但花佩被她说得直打哆嗦:“不、不行啊侧妃!您这样太冒险了!您要是想知道那些,奴婢可以……可以找个宦官来问问!他们平常也去青楼的!”
容萱面无表情:“我这篇文里,男娼是受,不是攻。”
花佩:“……”
好有道理,宦官要是去找男娼,那可能只能找个攻。
花佩于是认真沉思了一下:“那您……您若真要去……”她迟疑着道,“要不您先跟王妃打个招呼?毕竟您看,王妃都知道您写话本了,您跟她说您只是为了写作去走走,一旦出了事,她或许还能帮您兜一兜。不然的话……出了麻烦可真没地儿求救了。”
——妾室告诉正房自己要去逛青楼看男娼?
容萱神色复杂地看了花佩半天,心说姑娘,您可真有胆识,这胆识搁话本里能活过三章都得靠作者开挂。
然后,她当然拒绝了花佩。
第126章
年三十,叶蝉和谢迟一起进宫参宴。到了宴席上,她很快就发现,也没什么可紧张的。
宫里平常的规矩严不严她不知道,但这场宫宴上,或许是因为大过年的谁也不想找不痛快的缘故,每个人都带着笑,和善得很。
唯一让她有点不舒服的人,就是顺郡王妃。
其实顺郡王妃也没做什么,就是对她格外亲热,总想跟她说话聊天。但在叶蝉看来,现在储位之争已经这么放在台面上了,强行这样粉饰太平实在没有必要。
就算是非要粉饰太平,她觉得,大家不起冲突地把这宫宴过过去便已足够。顺郡王妃这种刻意的热情,实在假得没眼看。
于是,在宫宴散后,众人一道看烟火时,叶蝉一瞥眼瞧见顺郡王妃又往她这边来,立刻转身朝卫秀菀走了过去。
卫秀菀也早已察觉到了顺郡王妃的刻意,见叶蝉过来,便握住了她的手:“走,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口茶歇歇脚。”
然后二人在顺郡王妃走过来之前,从容不迫地直奔旁边的花厅去了。
今天花厅就是供命妇们歇脚小坐的地方,宫人一见她们进来,便立刻上了茶。卫秀菀见四下没有别人,拉着叶蝉坐下,便笑了:“你可真是个直性子。”
这若换个人,心里再不舒服大概都得应承着,也就她能转身便走。
“……我已经撑了半天了嘛。”叶蝉叹气,“再跟她多说说话,我也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懂为什么要那么为难自己。”
她今天跟顺郡王妃和善点,明天储位之争就也能平静下来?那不可能。
那她干嘛压自己那么狠啊?顺郡王和谢迟早就不对付了,她听谢迟提过好几回,她们当妻子的还非得做出姐妹一家亲的样子,有什么意思?
“你说得也对。”卫秀菀噙着笑点点头。
她心里头倒是明白,顺郡王妃跟叶蝉亲近,是做给贵妃娘娘看的。叶蝉对顺郡王妃避之不及,贵妃娘娘肯定也看在眼里。不过,顺郡王妃这样充大度,在贵妃娘娘眼里未必就好,叶蝉这么直来直去,在贵妃娘娘眼里也未必不好。
她这么想着,就把提点叶蝉的念头给压了下去。而且至少在她看来,叶蝉充其量是对应酬之事不在行了点,顺郡王妃呢?那是一眼看过去都假得很。
这些经过在众人出宫之后就禀进了紫宸殿,贵妃跟皇帝没什么情分,封她当贵妃,也是因为皇后去后皇帝鲜少再踏足后宫,需要有个人出来打理宫中事宜。
于是贵妃跟皇帝说话,素来就跟女官回话一样公事公办,皇帝也是正襟危坐地听。待得她说完,皇帝却笑了一声。
——谢迟这一家子,性子都实在。
皇帝没把这话说出来,只问贵妃:“她们一个热情,一个冷淡,你觉得谁更好一些?”
贵妃想了想,颔首说:“若是要臣妾选一个人多加走动,臣妾觉得敏郡王妃好。她冷淡却不是对谁都冷淡,看起来只是对顺郡王妃有所不满而已。臣妾也觉得,顺郡王妃今儿个热情得过了头,敏郡王妃觉得不舒服也情有可原。”
皇帝思量着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二人的师母呢?”
“……臣妾瞧着,几位宗亲的师母对这回入宫的原因,心里都是有数的。”
到底是长辈,历经朝堂沉浮的年头长了,心思都更深一些。
心里有数,她们便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表露了,想来都是相安无事的样子。
皇帝复又点头,沉吟了半晌,向贵妃道:“你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
贵妃屈膝一福,也没什么别的念头,转身便走。
敏郡王府里,容萱终于拿定了主意,决定把“实地考察”付诸行动!
这个脑洞她已经思考了两年多了,但是因为对这个行当毫无了解,她实在下不了笔。但作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写不了的题材就越想得厉害。
容萱于是逼问了花佩半天,府里的哪个宦官总去逛窑子啊?花佩扛不住她问,就招了,说他们西院的掌事宦官李明海就常去。
容萱便把李明海叫了过来,关上房门,道听说你总去青楼啊?下次也带我去瞅瞅呗!
李明海当场就给吓跪了,磕头连声承诺下奴知罪下奴真的不敢了。又解释说下奴其实没去嫖啊,是有个老家交好的妹子被卖进了楼里,他这个当宦官的一露面人家就觉得是宫里的人,时常去一去,妹子不用受欺负。
——容萱仿佛从这里面,品到了点柏拉图式的爱情……?
不过她没追问他们的爱情故事,只抓住了青楼里的人都觉得李明海是宫中宦官的重点,拍桌大笑:“哈哈!也就是说他们都不知道你是敏郡王府的?那太好了!”
然后她拉了李明海起来,跟他详详细细地说了自己的打算。
李明海听得目瞪口呆。西院的事瞒不过他,容侧妃这几年写话本的事他知道,闲的没事他也翻过一点,不过他没院子里的侍婢那么着迷,随便看看也就放下了。
可在他眼里,那都是随便编的故事,怎么编故事还要这么严谨的吗?!
容萱见他发愣,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哎,行不行?”
“……”李明海吞了口口水,“侧妃,这事儿要是让旁人知道了……”
“咱们安全第一。”容萱立刻严肃起来,“一不能给自己惹麻烦,二不能给王府惹麻烦。写作现在对我来说是半条命,但也只是半条命,让我为它把整条命搭进去,我也是不干的。”
李明海听完这话倒安心了点儿,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下奴想想怎么办。”
之后,在正月初三的时候,李明海就做好了安排。日子定在正月初五。
首先这个日子就有讲究。正月初五又称破五,在新年里也是比较重要的一天。重要,就意味着大多数人在家里都有事要忙,要么走亲访友串门,要么放鞭炮下元宵吃饺子,总之没工夫逛窑子。
所以这个时候,平康坊里的生意总很冷清,一来方便避人,二来呢,容萱想四处走走搜集素材(……)也容易。
地点,李明海挑了整个平康坊、乃至整个洛安城里最有名的醉香楼。
这个安排把容萱吓了一跳,在容萱看来,她这个王府侧妃的身份放在这儿,就算她平常不怎么见人,去干这种事也得找个犄角旮旯不显眼的地方去。
上来就去业界第一,太嚣张了吧?
可李明海说,业界第一有业界第一的道理。
李明海还说,洛安城里会去逛窑子的贵妇,肯定大有人在。
所以,这些有名的青楼,都早已有了十全十美的办法迎接这些贵客,既能让人舒坦,又不至于闹出什么丢人的事,远比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更安全。
容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是以容萱在正月初五时,以逛庙会为由出了府。她先乘的当然是府中的马车,马车也确实是奔庙会去的。但马车到庙会门口停下后,容萱便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李明海早已另雇了一辆马车在那里等着。
她再上了马车,马车边直奔平康坊而去。进了坊门后,却一直绕到醉香楼的后门才停下来。
容萱见马车停下就要下车,李明海却挡住了车帘:“您先别动。”
容萱一愣,李明海解释道:“这后门,是专供各家夫人走的,怕的就是让旁人瞧见丢人。所以啊,楼里头都精得很,既不会让您跟外人碰见,也不会让您跟别家夫人碰见。一会儿他们来请了您再下车,稳妥。”
容萱感觉仿佛自己在玩谍战,等到片刻后对方来人请她下车时,她又惊叹了一遍:妈呀,真是谍战。
——这道后门是经过特殊改制的,门外两侧都修出了一段墙,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甬道,刚好够进一辆马车。
马车到后面朝里停,客人下了车,两旁被墙挡着,后头被车挡着,一点都瞧不见。
厉害,这设定厉害!
容萱简直想给他们鼓个掌,但还是忍住了,一脸端庄地跟着亲自出来相迎的老鸨往里走。
几步后正式进了门,眼前顿时又见假山隔出的甬道。不用问,这是怕先后进来的客人会碰面尴尬,是又一道隐私保护措施。
老鸨捕捉到了容萱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立刻堆着笑解释:“夫人是第一次来吧,来我们这儿您就放心吧。我们醉香楼啊,什么达官显贵都见过,却没有哪位因为我们这儿闹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