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家的小娘子——荔箫
时间:2018-06-14 10:07:15

  楼里的小孩子都缺油水,平日更没什么零嘴可尝,他于是吃得聚精会神的,偶尔也反过来剥两个塞给容萱。
  徐成安进来的时候,那小倌儿抬起头看了看,接着便明显地往后缩了几分。
  “别怕。”容萱笑笑,然后也看向了徐成安。
  徐成安欠一欠身,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搁在了桌上:“这是您订金五倍的银票,您点点。”
  按醉香楼的规矩,是赔双倍,容萱要的是三倍,他竟送来了五倍。虽然订金不过十两银子,五倍也就五十两,对容萱这种土豪(……)来说已经不算什么钱,但她还是不禁笑了一声:“徐公公挺客气。”
  “总跟您抢人,您心里不高兴,小的心里清楚。”徐成安拱手,“小的也是为人办差,还多谢您这回肯让。”
  呵。
  容萱很想当面戳穿他不是敏郡王的人,但为大局考虑,自然只好忍了。她大方地摆摆手:“咱相互体谅体谅,挺好。公公请自便吧,我找卓宁去了。”
  说罢她便将银票收入了袖中,干脆利落地起身就走了。徐成安向她一揖,待得她出了门,便去带了那小倌儿离开。
  容萱由下人引着一道回了招待女客的那小楼,此时天还亮着,客人并不多,楼里清静得很。她推门进了卓宁的房间,领路的人就自觉地告退了。卓宁原正在窗前怔神,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见她便一笑:“夫人!”
  “嘿,今天我不太方便多待,过来跟你吃个饭就走。”她说罢从袖子里取出方才收下的银票给他看了眼,“这个我给你攒着,攒够了钱我来给你赎身,你别急。”
  她现在每出一本书差不多能赚一千两银子。这年头的书字号比较大,一本里也就十万字不到。她今年抓紧写写,争取再出个两本,再加上先前的积蓄,就够把卓宁赎出去了。
  容萱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她觉得自己在行善,又觉得这个善举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醉香楼里、平康坊里、大齐各处的青楼里,还有无数像卓宁这样的男孩子。她只能救他一人,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可最终,她还是决定“勿以善小而不为”。再说,她都跟他这么熟了,不伸手拉他一把,她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那既然决定要做,不如就先认认真真地告诉卓宁,给他一个盼头。
  然后她又说:“等把你赎出去,我会帮你在洛安置个宅子,饮食起居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打点好的。”
  卓宁哑了哑,接着却摇头:“不用。”
  容萱一愣,他道:“夫人能帮我赎身就可以了,别的我……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的。”
  “?”容萱突然觉得他的情绪怪怪的,心说你这会儿犟什么啊?你一个十五六岁在洛安城里无依无靠的男孩子,拿什么养活自己啊?
  “我读过书,体力活我也可以试着干。”卓宁嗫嚅着,声音低低的,又有点不甘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平康坊外,徐成安带着刚买来的小倌儿上了马车,在城里兜了个大圈子,绕了不少路,才终于拐向了顺郡王府。
  他帮顺郡王买小倌儿已不是一回两回,每回都是走王府东侧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那道门所在的巷子特别窄,平日都无人走动,而且周围的几处民宅也无人居住。门内则是一道暗巷,直接通往顺郡王的书房,方便避开府内其他的眼睛。
  徐成安对这一切都已轻车熟路,将马车驶到巷口,就稳稳地停了车。接着他回身叫那小倌儿下车,一刹间,却闻周围脚步声骤响,徐成安悚然回头,一禀长刀已横在面前。
  他惊然怒喝:“你们是什么人!”
  但对方比他气势更足:“御令卫奉旨查案,下车!”
  巷子的那一边,七世子谢逐遥遥地扫见那被御令卫押下车的小倌儿,就提步朝王府大门去了。
  这娈童的事他原也听谢迟说过,不过直至一个多时辰前陛下将这差事交给他,他都还没有太多的感触。当下遥遥地一看见那小倌儿,谢逐却一下子连头皮都麻了一阵——那孩子看着比他府里的长子也大不了几岁,这谢连……
  谢逐于是连门也没叩,直接让御令卫上前撞开了府门。
  “什么人!”门房里的宦官下意识地喝了一声,看清御令卫的装束就都安静了。谢逐带着人冲进门去,他心里清楚郡王府的大致规制,差了半数人马去搜后宅,自己带了几个人直奔前宅的书房。
  在后宅女眷惊恐的喊叫掀起的同时,谢逐在书房门口被谢连挡了去路。
  “谢逐你……”谢连对眼前阵仗震惊不已,“你要干什么!”
  “奉旨查案。”谢逐道。谢连又问:“查什么案?”
  谢逐笑了一声:“陛下疑你娈童。”
  “你说什……”谢连震惊得噎住,谢逐没再理他,一挥手:“搜。”
  几名御令卫应声而入,几是刹那工夫就又退了出来,每个人的面色都变得古怪得很,朝谢逐抱拳道:“殿下,里头……”
  谢逐淡淡地睃了谢连一眼,举步进门。然后,他在目光投向以多宝架隔出的內室的同时,猛吸了口凉气。
  内室中有一方窄榻,榻上被褥散乱,浅色的衾被上隐有斑斑血迹。有个瘦小的身影在被子里埋着,谢逐走过去,看到他好像再熟睡。但又走了两步,他一下子就醒了。
  他整个人蓦地紧缩了起来,铛地一声,锁在脚腕上的铁链被抻直了。
  谢逐觉得心惊肉跳,难以想象这样的场面会出现在自己同宗的堂兄弟府中。他一时很不知道该怎么办,僵了良久才逼迫着自己继续上前,又迟疑着将被子揭开了一个角落。
  被子里一双惊恐的双眸看了他一瞬,就惊惧不已地捂住了脸:“不、不要……”
  嘶哑的声音虚弱不安。
  “……别怕。”谢逐犹豫着将手抚到他背上,被子里的人立刻战栗如筛。呜咽的哭声从被中传来,谢逐拍了拍他,“你听我说,我是来抓欺负你的人的,没事了啊……你自己把衣服穿上,我们带你走,好不好?”
  被子里半晌都没有回应。谢逐觉得,这孩子估计是不会给他正常的反应了。但正当他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先离开为宜的时候,那双小手从脸上挪了开来,怯怯地朝他点了点头:“好……”
  然后,这个男孩子说了一句与年龄绝不相符但又清晰无比的话:“你们杀了他,好吗?”
  “……”谢逐哑了哑,“你多大?”
  被子里面虚弱地道:“八岁……”
  艹!
  谢逐一瞬间热血上头,扭脸便冲出屋外,左手抓住谢连衣领的同时,右手一拳打了下去。
  两个人一并摔倒在地,周围的御令卫惊起一阵:“殿下?世子殿下!”
  “你个畜生!”谢逐把谢连按在地上,一连打了不知多少拳,破口大骂,“他才多大!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知不知道他才多大!!!”
  一个时辰后,谢逐押着人进宫复命。紫宸殿中,连揭出此事的谢迟都怔了一怔,费力地辨认了一番,才认出那鼻青脸肿的人是谢连。
  谢逐向皇帝揖道:“是臣动的手,那小倌儿太小了,此人简直……畜生!”
  他说着火气又上了头,抬脚又朝谢连踹了过去,被御前宫人们匆匆拦住。
  谢连则切着齿紧盯谢迟,青肿的眼中恨意迸发:“是你……”
  谢迟抬眸淡看着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是你害我!”谢连抹了把鼻下淌出的鲜血,忽而朝他冲去。在两人近在咫尺的瞬间,宫人及时拦住了谢连,拼力将他架开。
  “是你害我!是你害我!”谢连竭力挣扎着,转而又朝皇帝嚷了起来,“陛下,谢迟为谋皇位不择手段,是他加害于臣!臣没做那些事!”
  皇帝淡漠地看着他,静了半晌,疲乏地吐了一句:“这些话,你跟大理寺说去。”
  “陛下!”谢连目眦欲裂,皇帝只摆了摆手,让人将他押走。御前宫人最会体察上意,见陛下厌烦,就堵了谢连的嘴,令他再喊不出一字。
  殿里很快安静下来,皇帝倚在靠背上,许久都再未说出一字。
  他真是累了,立储之事已有几番波折。如今,没想到谢连又闹出这样的事来。
  去年的那场大灾已让大齐伤了元气,如今总是再闹出一桩娈童案,民间又不知要有怎样的风浪。
  “传旨。”皇帝无力地开了开口,傅茂川躬身上前,他道,“此案交七世子谢逐与大理寺一并审理,一切案卷密奏与朕,不可外传一字。”
  “诺。”傅茂川一揖,悄无声息地向殿外退去。
  殿里复又安静下来,谢迟与谢逐一时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寂静半晌,谢迟几番迟疑,还是上前了半步:“陛下。”
  皇帝倚在那儿,也没看他:“说。”
  “……亡羊补牢,为时也尚不算晚。陛下别为此气坏了身子。”谢迟虽这么说,自己心下却也恼得很,摇了摇头,又道,“为了那么号人,不值当。”
  皇帝哑笑了一声:“朕知道。”然后,他疲乏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看看谢迟和谢逐,道,“你们先回吧,朕没事。”
  二人无声地一揖,便告了退。
  七八日后,一场秋雨将洛安城彻底沉进秋凉。
  皇帝在这天下了旨,将谢连终身囚禁天牢之中,其爵位交由其长子承袭。
  旨意中没说罪名,但这样的时候,往往反倒没有人会觉得是冤案。朝臣都会心领神会,觉得必是有什么无法为外人道的罪名,触怒了天威。
  只不过这样一来,谢迟也没法记功了。不过这也无妨,在他看来,在储位之争中揭出对手这样的错处,遭人议论在所难免,这功有也不如没有。
  当天晚上,谢逐来找谢迟喝了一夜的酒,忍无可忍地向谢迟倾诉这案子有多令人发指。
  谢连前前后后买过的小倌儿足有三十余个,最大的十五六岁,最小的一个才五岁。
  “好多都死了……我都不敢想他们死时是什么样子。”谢逐说这话时喝得醉醺醺的,眼睛都发直。
  这个案子真是吓坏了他,他这么审下来,才知道有这种癖好的人大概不止谢连一个。平康坊的青楼,按律不能把十六岁以下的小倌儿卖个客人,但私下交易的不胜枚举,洛安城中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伤害过这些孩子。
  “太可怕了……”他打了个刺鼻的酒嗝,“我这几天看着府里的孩子都不安生,一再嘱咐他们千万不可自己溜出去玩,一定要带好下人。”
  谢迟叹了口气:“说得对,我也得嘱咐嘱咐孩子们。”
  元显元晋如今大了,胆子明显见长,元明和元昕也爱跟着他们疯。万一出个什么事……摔了碰了都还不要紧,万一被人绑了去,再辗转落到谢连这种人手里……
  谢迟一想就便体生寒。
  又过两天,顺郡王府传出了丧事,顺郡王妃自缢了。
  为什么自缢,并不难想。陛下犯不着逼死她,但乍然得知夫君是这样一个人,只怕对许多人来说都难以接受。
  皇帝下旨按郡王妃的礼数厚葬,旨意下去的第二天,叶蝉听闻谢连的侧妃代已故正妃请旨,说正妃留有遗愿,不与谢连合葬。
  皇帝应允,为正妃另择了一处风水上佳之地,修建陵寝。
  “唉……”叶蝉听完不禁叹息。怎么说呢,不管谢连有多十恶不赦,正妃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实在不该落到这一步。
  而且,正妃甚至不是自己愿意嫁给他的。就连她也一样,没有谁的婚事是自己做主。
  只不过她运气好,嫁给了谢迟;顺郡王妃运气不好,嫁给了谢连,目下便是截然不同的命数。
  叶蝉嘘唏不已,不过在扭过头看到孩子们时,心情又顿时好了不错。
  府里最近都在筹备随驾秋狝的事,谢迟骗他们说,到了那边只能餐风饮露,没有什么好吃的。
  几个小的都没去围过猎,元显元晋小时候倒去过,但隔了太久印象也不深了,一时全都信了谢迟的鬼话。
  所以这两天,他们都特别珍惜府里的美味佳肴。方才元晋嚷嚷着喊饿,小厨房就给上了道江米扣肉,几个孩子就全都跑来吃了。
  陈进做江米扣肉一贯实在,都用大盘子端,里面一大团江米扣肉看着就跟小山包似的。每一粒江米都蒸成了均匀的棕色,偏肥些的肉均匀的夹裹在里面,以保证江米都能浸足肉香。
  至于上面油亮亮的色泽,都是肉片里偏肥的部分蒸化晕开染成的,没有单加别的油。这样的一道菜,色香味俱全,正长个子的男孩子们自然喜欢!
  “六弟不能吃太多哦,你太小啦,江米吃多了会积食!”元显边说边挑了片肉出来喂他,“但是肉你可以多吃两口。”
 
 
第135章 
  几日后,圣驾启程前往郢山,各府的车驾也基本在同一天都出了城。叶蝉坐在马车里,偶尔揭开窗帘往后瞧一瞧,总能看到后面的车中,六兄弟里的某一个探头往外看。
  其实六个孩子都有单独的马车的,不过他们非要挤在一起,叶蝉也拿他们没法子。
  她只能吩咐宦官:“去跟公子们说一声,让他们好好坐着,别打闹,小心摔下来。”
  不过这番叮嘱想来也是白说。元显和元晋两个大的能听话,四个小的可就没准儿了。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到了郢山。安营扎寨之后,一家子先一道用了膳。
  孩子们这才发现,到了围场吃得也不错呀!父王骗他们!
  于是便见元明拿着个红烧鸡腿哀怨地啃着,啃到一半时终于憋不住了,呢喃抱怨道:“父王讨厌!我们还以为真的到这里就没好吃的,之前几天都在使劲吃……”
  他们都撑到了好几回!可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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