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家的小娘子——荔箫
时间:2018-06-14 10:07:15

  所以,她一直不赞同父皇过继敏郡王。她觉得他能从区区一个二等伯一步步混到让父皇动了立他为储的心,可见心思不简单。这样的人,平日能装得多善,来日便能做得多狠。她们三个当公主的,是废太子的亲姐妹,谁知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但今天,这个想法在淑静公主心里立不住了。
  因为她发觉,储位其实已是他的囊中之物。父皇就是幽禁她,也还是要把储位给谢迟。那这么算来,他其实大可不必再这样做戏了,至少在今天的这一环上,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地让父皇把她关在这里。他完全可以出于稳妥考虑,先给她一个罪名,再去追查别的凶手。
  可是他并没有。
  淑静公主沉吟了良久,终于再度启唇:“此事与本宫没有关系,你继续去查吧。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人,本宫不会对孩子下手。”
  谢迟松了口气。从淑静公主的神色来看,这话可信。
  如此这般,那两个宦官再死咬着淑静公主,他便心中有数,知道是假的了。
  “谢殿下。”他起身一揖,淑静公主又道:“再说……”
  谢迟抬起头,她睇视着他,续说:“父皇在意的人,本宫即便不喜欢,也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去加害。”
  谢迟点了点头:“臣会转告陛下。”
  “不必了。”淑静公主站起身,“敏郡王先回去,本宫与驸马收拾收拾,也回洛安。本宫会自己去向父皇解释,郡王专心查案吧。”
  谢迟略有迟疑,但转念想想,公主要回洛安、要去见父亲,他都不能拦着说不让。他于是复又一揖:“诺,臣告退。”
  翌日,淑静公主和驸马回洛安的时候,天上正乌云密布,洒着清凉的细雨。
  彼时谢迟正在诏狱里忙着,淑静公主入城后径直入了宫他也不知道。不少宫人倒是听闻了些许近日的风声,全都竖着耳朵想听紫宸殿的动静,宫中的氛围一时十分有趣。
  紫宸殿里,皇帝让宫人将淑静公主请进了殿门,心情一时很微妙:“怎么回来了?”
  淑静公主垂着眼帘,静了半晌,心绪还是如旧复杂。她于是放弃了平复心情,四平八稳地直接开了口:“儿臣觉得……”
  她抬起眼眸看向皇帝,皇帝也正看着她。
  “儿臣觉得敏郡王的为人或许也还不错。立储之事,儿臣日后不再多嘴了。”
  皇帝觉得有些意外,打量着她笑了一声:“他只告诉朕这事与你无关。现下朕倒想问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淑静公主摇摇头,“儿臣之前也只是有些私心上的顾虑,如今这顾虑打消了一些。”
  皇帝点了点头:“朕大抵知道你的顾虑。依谢迟的为人,不会出那些事。”
  淑静公主颔首:“如此,父皇也可少些忧心之事。”
  与此同时,诏狱之中也有了些进展。那二人虽死咬着并未松口,但在淑静公主府的相助下,谢迟查到了他们近来的出入公主府的记档。
  “淑静公主月余前就去郢山了,你们两个在近前侍候的没有跟去,留在府里应该也没什么别的差事,但如此进进出出倒还忙得很?”
  谢迟看着淑静公主府呈来的册子清冷而笑,接着,他信手册子丢在了一旁,径自往红木椅上一坐:“再审下去,可就都是伤筋动骨的大刑了。”
  面前被捆在木架上的宦官仍紧咬着牙关,谢迟眸光微凛:“要查你们的家人都在哪儿,也不难。敢毒害王府公子,让你们举家死无全尸,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你想清楚。”
  “你查不到的……”那宦官喘着粗气道,“他们已经改换了户籍,我为人办差换来的钱也都送了回去,让他们搬了家。殿下别费工夫了。”
  嗯?
  谢迟嗤笑了一声,起身便向外走去。出了刑房的大门,他便道:“备车,我去户部一趟。”
  刑房中那宦官闻言,眼眸悚然圆睁。他怔了一怔,歇斯底里地朝提步离开的谢迟大喊:“我说!我都说!”
 
 
第144章 
  这宦官显然怕谢迟有门路从户部查他的家人,撕心裂肺地愿意招供,谢迟却已犯不着等他说。
  实际上他也并不想杀这宦官全家,因为虽然此事是这人直接下的手,但他也不过是为钱办事,他自己死罪难逃没关系,把一家子都牵连进去就不讲理了。
  谢迟想去户部也并不是为了查他的家人,而是想到既然有了改换了户籍,那户部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论户部有多少官员,不论这背后之人买通的是哪一个,都可以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加上谢迟早先在户部办过差,对户部的各样事务门儿清,在去户部的路上,他就已想好了大致的查问方向。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户部上下被御令卫轮着叫去问了一遍话。
  大家都是为朝廷办差的人,谢迟即便心疼自家孩子,也没让御令卫敞开了动刑。问着没有疑点的都好好地送了回去,不对劲的才会扣下接着查问,一时户部众人虽然有些怨气,但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这么一问就大半个月,问到一个巡官的时候,终于问出了一些端倪。
  帮着审案的御令卫说这人明显心虚,说话时常答非所问。再搜查其府邸、盘问其府中家眷,发现近来确实有几笔钱来得说不清原由。谢迟于是便请了旨,将此人押起来严审,又过了两日工夫,就有了结果。
  “庆郡王?”谢迟看着供状沉了沉。
  他和庆郡王爵位相同,现在又都在争夺储位,事情挨到了庆郡王身上,他就不好再审了,应该避嫌。
  谢迟便只好将这供状呈进宫去,请皇帝另择官员问审,没想到这会儿正赶上谢追从江南回来,皇帝二话不说就把差事给了谢追。
  谢追一下子头都大了。
  他原以为自己走江南当了一把纨绔子弟,储位之争就彻底跟他没了关系。谁知道这一回来,储位倒是没了他的份儿,陛下却让他去审其中一个正争储的?
  谢追便在去诏狱之前,赖在谢迟府里喝了一夜的酒。
  他欲哭无泪道:“审犯人这活儿我是真不容易干,血次呼啦的,忒恶心了。”
  谢迟跟他碰着杯,呵呵一笑:“是,不过我都审了大半个月了,没事。”
  谢追气蒙:“你那是为了你儿子!”
  “我儿子不是你侄子?”谢迟厚着脸皮跟他抬杠,“你就别抱怨了,你这一躲几个月多逍遥啊?我们在洛安提心吊胆的。再说,你扔下谢逐自己跑了,他上我这儿骂你,可都是我劝着的,这回就当咱俩扯平了,行不行?”
  谢追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声呸,心道什么扯平?你怎么还得了便宜又卖乖呢?
  但不管他肯不肯,圣旨放在那儿,他都只能乖乖地走马上任。
  第二天一早,谢追就到诏狱干活儿去了,毫不夸张地说,这差事办起来,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谢追审着案子,一连好些天吃不下东西,吃不下东西他心里就不痛快,心里不痛快就去找谢迟卖惨,在他府里赖着蹭吃蹭喝。
  谢迟拿他没辙,后来只能拿元昕哄他,说元昕最近也可惨了,有胃口但不能吃。
  元昕前阵子中毒伤了胃,加上年纪又小,本身脏器就弱,御医就说让他好生将养些时日。
  这“将养”,说白了就是给他添加了许多忌口,辛辣荤腥基本全忌,每天吃得清汤寡水。
  可元昕今年五岁,正是爱吃肉的时候。几天下来他就受不了了,抹着眼泪跟叶蝉说自己没事了,可以正常吃饭了!
  叶蝉也心疼他,可是不敢松口,怕他现下不好好养胃日后会落下病,只敢严格遵照医嘱,偶尔给他吃一点点肉。
  所以,元昕最近见过的最奢侈的肉,就是炒肉末了,拌在粥里真的很香,比肉松实在多了。
  谢迟说着这个就叹气:“昨晚小厨房炖的红烧肉特别透烂,他馋得不行,我就给他吃了,可也只敢给那么一小块。”
  那一小块,半瘦半肥,带着一小块皮,可怜的元昕品了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好好一王府里的孩子,过得跟穷苦人家似的。
  彼时谢追正坐在他书房里喝着一盅鲜虾汤,听言“嗯?”了一声,抬起头就道:“什么红烧肉?给我来一道,我就着米饭吃。”
  “……”谢迟瞪他,“你是不是人?”
  说罢还是让刘双领去吩咐了厨房。
  谢追笑了两声,放下汤盅,也敛去了笑容:“不跟你逗了。唉……那个庆郡王,这回是真缺德。他府里的下人我审得差不多了,最后再让他自己招个供就能结案。不跟这种事你也知道,你家孩子没真丧命,怎么治罪就都有可能,我呈进宫的那封折子如何写是最要紧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自己希望他落个什么下场?我好回去写这奏章。”
  谢迟便和谢追议了一番,临近傍晚时送谢追出了府,谢迟便折回了正院。
  元昕最近因为身体还弱的缘故,都只有上午读书,下午就来正院歇着,睡睡觉,或者和两个弟弟玩一玩。
  于是谢迟一进院,就看见他和元晖元晨一块儿蹲在墙角处戳着什么。想想叶蝉昨天说的,谢迟便知他们又在欺负小蚂蚁了……
  谢迟摒着笑蹑手蹑脚走过去,到了他们背后蓦地伸手,把元昕一把抱了起来。
  “啊——”元昕一声惊叫,扭脸看见他就又变成了小声,手里的小树枝一举,“父王!”
  元晖元晨也欢快地转过身来望着他。
  谢迟看看元昕手里那一小截树枝上正慌张地爬上爬下的几只蚂蚁,弹了他一记爆栗:“果然又在欺负小蚂蚁,万物皆有灵,不能这样,知道吗?”
  当时,元昕“哦……”了一声,揉着额头把树枝扔下了。但等到谢迟进屋跟叶蝉一起喝了会儿绿豆汤,他又突然跑了进来:“父王,我觉得您说得不对!”
  叶蝉一愣:“什么不对?”
  元昕望着谢迟道:“父王说万物皆有灵,所以我不能欺负小蚂蚁。”
  叶蝉点点头:“这话没错啊,小蚂蚁回不了家,它的家人多难过啊?”
  元昕脆生生又道:“可是,父王母妃看到蚊子,不是也会打吗?还有以前那些很坏的蝗虫,如果万物皆有灵就不能欺负他们,为什么要打他们?”
  叶蝉不禁噎了一下,谢迟好笑地看着元昕,心下感叹这孩子脑子挺活,接着把他拉到了跟前:“那父王再告诉你,这事上是万物皆有灵,但万物之间,也有以牙还牙——以牙还牙先生教过你没有?”
  元昕摇摇头:“还没有。”
  “以牙还牙就是,旁人欺负了你,你便可以反抗回去,不能让他们一再欺你。所以,蚊子咬了人、蝗虫害得庄稼颗粒无收,我们就要打回去。但咱院角的小蚂蚁没惹你啊,是不是?”
  “哦……”元昕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接着仰头又问,“那,让我中毒的人,我以后也要毒回去!”
  元昕很生气,他现在连肉都不能吃!
  叶蝉微微一怔:“元昕,你不能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是说以牙还牙吗!”元昕一下子觉得很委屈,抹着眼泪争辩,“而且小汇子都被害死了,那是坏人啊!”
  “你听母妃说。”叶蝉把他抱起来放到膝头,“以牙还牙,是为了让自己不吃亏,但是下毒这种事你不能做,因为那是下三滥的手段。你做了这种事,就变的和你讨厌的坏人一样了,懂吗?”
  “那不就只能被人欺负……”元昕委屈地低头。谢迟一笑,舀起绿豆汤喂了他一口:“不,你可以用正大光明的手段以牙还牙,等你长大你就慢慢懂了。”
  然后他又喂了一口:“再你长大之前,这些事是不需要你担心的,父王母妃会保护好你,会帮你把坏人收拾掉,这你信不信?”
  “?”元昕愣了愣,继而笑脸一扬,“信!”
  啊,自家儿子真可爱!
  叶蝉抱住他使劲亲了一口,又摸摸他的头:“接下来,你就不要多想这件事了,好不好?父王母妃一定会替你处理好,你该读书读书,该吃饭吃饭,该和兄弟玩就和兄弟玩,不要让这些不好的事情一直纠缠你。”
  元昕认真地点点头:“好。”
  “真乖。”叶蝉拍拍他,“出去玩吧,父王母妃再说会儿话,一会儿咱们一起用膳啊。”
  “嗯!”元昕愉快了起来,从叶蝉膝上滑下去,朝二人一揖,就跑了。
  这么哄完了他,叶蝉自己却有点不安了起来。她瞧瞧谢迟,问了一句:“庆郡王最后会怎么样啊?”
  谢迟嗤地一笑:“他死定了。”
  这倒让叶蝉有点意外。
  谢迟悠悠喟叹:“刚跟谢追说完这事,费了好些工夫才说服他。”
  当时,谢追正喝着一盅鲜虾汤,听他吐出“杀了他”那三个字后,差点把一口汤喷出来。
  然后谢追愕然看了他半天,劝说:“你……再想想?现下这么个局势,是不是还是留几分情面更好?你把他弄死,朝臣们难免又要小题大做,找着茬说陛下不宜立你为储了。”
  但谢迟摇了摇头:“这回不管朝臣们说什么,我都要他的命。若非留他一命不可,这储君我不做也罢。”
  原本,当这事落在公主身上的时候,他也希望大事化小,那是因为陛下的恩情。
  若放在以前呢?他大概会说直接请陛下决断就好,因为他不想让陛下觉得他逾越,也不想放纵自己私心。
  可现下,谢追这么问他,他的想法却突然变了。
  他告诉谢追说:“这回的事,在我这边,害了的是我的儿子;在陛下那边,差点殃及淑静公主。陛下若不打算立我为储,这两边我该分开来算,我可以为了大局忍下自家孩子受的委屈。但陛下既然打算立我为储,牵涉其中的就都是家人。我此时留庆郡王一命,于公是陛下想册立的储君打了他的脸,于私,是我瞻前顾后却护不住家人,那我就对不住陛下这样看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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