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嗤笑了一声:“你嫂子你又不是没见过。再说,这不是跟我一起去吗?”
又没让你私会宫嫔!
谢逢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着谢迟一道往外走了。出了殿门,他想了想,又驻足道:“还是有一条规矩。”
谢逢神色一紧,不由自主的摒了呼吸。谢迟沉然道:“我们一家子平日里都很随性。你若是一言不合就谢恩,弄得大家都尴尬又或是吓着孩子,我可揍你。”
“……”谢逢心情复杂,瓮声道,“哦……”
片刻之后,二人到了长秋宫。叶蝉一个多时辰前听说了谢迟打算拉谢逢一起过来用膳的事,但孩子们不知道。于是乍然看到谢逢的时候,孩子们都有点意外,边是打量他边是一揖:“四叔叔好。”
谢迟笑笑,随口说让他们跟四叔玩去。再定睛一瞧,就换做了他意外:“阿宜怎么在?”
谢宜朝他福了福身,不太好意思地闷头吐舌头。叶蝉笑道:“父皇今天精神不太好,阿宜晌午进宫后就一直在身边陪着,还说晚上也留在那边。我想着嫂嫂的身份不太方便,就让嫂嫂先回去了,让阿宜先过来用完膳再去父皇那儿。”
小姑娘可真贴心!
谢迟一壁赞许地摸着谢宜的额头,一壁期待地看了看叶蝉的小腹。叶蝉和他视线一触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今天听说谢宜这么懂事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宫人布好膳,一家子落座后,谢迟一看元晖坐到了谢逢身边,就知道这顿饭是用不着他操心了!
元晖平日里都很乖,比晚几个时辰出生的元晨听话多了,但就是人来疯。尤其是在见到像谢逢这样不太熟但又关系还不错的人时,他会变得很好客,恨不得跟人家黏在一起。
是以谢逢刚拿起筷子,就见一个红烧鸡翅送了过来:“四叔叔吃这个!”元晖道。
元晖是小辈,而且在六岁,谢逢再怎么样也犯不着对他都紧张。再加上谢迟刚才的“威胁”,谢逢便只随口道了声“谢谢啊”,就把鸡翅夹起来吃了。
但鸡翅还没啃完,元晖就又夹了两片酱鸭送到他碟子里。
元晋抬眼间正好看见这一幕,噗地笑出来:“五弟,你让四叔叔慢慢吃啦!”
元晖还不服气:“我也没催他呀!”
谢逢:“……”他忙着啃鸡翅一时没能腾出嘴开口。
等到用完膳,元晖又一脸兴奋地拉着谢逢出去散步消食去了。谢逢其实不想去,他想万一碰上后宫嫔妃不太好,然而谢迟把刘双领差了出去,让他带人清道。
过了将近三刻工夫叔侄俩才回来。谢逢被小孩子这么一闹到底放松了不少,元晖抱着他的胳膊说晚上想跟他一起睡,他便笑道:“这样问你父皇行不行了。”
小孩子表达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我想跟你一起睡”“我的玩具给你玩”“我有好吃的分给你吃”。谢迟听言一笑,招手把元晖叫到了跟前。
“这么喜欢四叔叔?”
元晖重重点头:“嗯!”
谢迟便道:“那你可以跟四叔叔睡,以后你如果想出宫玩,也可以去找他。他是父皇的弟弟,你跟他待着,父皇放心。”
他这话显然意有所指,叶蝉听言笑了笑,垂眸未言。谢逢不禁有些动容:“皇兄……”
谢迟又摸摸元晖的头:“去吧,跟你四叔一起去紫宸殿。别睡得太晚,明天还要读书呢。”
“好!”元晖应下来,朝父皇母后一揖,就跑过去拉着谢逢的手走了。谢宜正好跟他们一道出去,因为太上皇住的地方离紫宸殿不远,一起走比较热闹!
他们离开后,另几个孩子很快也都各自回去休息了。谢迟舒着气坐到罗汉床上,搂了搂叶蝉:“都还不错,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
叶蝉噙着笑一叹:“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谢迟微怔:“什么事?你说。”
“等咱们这个孩子降生……”她摸着小腹,斟酌道,“借着这个喜事,你封谢宜做公主好不好?不是为她,是为父皇。长公主们给父皇生的外孙、外孙女到底不算在宗室中,加封也高不到哪儿去,父皇也就她这么一个亲孙女可以宠一宠了。”
而且,她的父亲再怎么不济,她也还是太上皇的亲孙女、已故太孙的亲妹妹。
谢迟点头:“应该的。等咱们的女儿降生,就让礼部一起挑吉日拟封号,两个都封公主。”
就这样,时间一转又过了年关,叶蝉屈指数算,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每天都过得很激动。
另一边,叶正和谢逢也终于查完了账。直到户部不再送账本时他们才回过味来,自己这大半年里翻完了大齐朝将近二百年的账簿,从太上皇时的一直翻到了世宗时期的。
查完之后,两个人依旧摸不清陛下到底用意何在,但又同样都有一个分明的感受——如今的宗亲们,可真烧钱啊!
大齐朝的宗亲爵位在世宗之前并不是世袭罔替,而是每传一代就降一等。世宗的儿子仁宗继位后,因为兄弟几个关系亲厚,仁宗就下了道旨,让侄子们承袭父位时不必降等。结果仁宗大概也是没料到,这个口子一开,后来也就不好变了,慢慢的就成了世袭罔替,亲王、郡王越来越多。
所以,在后面的这一百多年里,各地的赈灾粮款也好、军队的粮草开支也好,都是随着大局变化时高时低的。唯独宗亲们所需的钱款,一年比一年多。
这个钱,还不止每年要拨下去的俸禄,还有府邸修缮一类的款项。另外,侯府以上皆可以用宫女宦官,宫女宦官的月钱也都由宫里单算,又是好大的一笔。
至于钱不够花时找户部借钱就更别提了——这种借,是约定俗成的有借无还。
若朝中只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亲王,那人人都借了不还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目下,几代下来,亲王郡王人数加起来逾三百,人人都借钱不还谁受得了啊?
是以现下在表面的太平盛世背后,国库是真的空,朝廷是真的穷。叶正和谢逢回去歇下来后甚至都因此做了噩梦,叶正梦见有一天突然起了战事,朝廷拿不出钱给前线。谢逢梦到的更可怕,他梦见大灾之后冤魂上门质问,怒斥他们这些宗亲吃尽了民脂民膏。
谢逢因此从梦中惊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然后,他头一回主动和新君议起了自己看似“不该置喙”的事,他跟皇帝说:“皇兄,现下国库空虚是个隐患,得想法子给朝廷筹钱。”
谢迟听言一笑:“会的,我早就在想这个事了。”
谢逢却又道:“臣看完户部的账,觉得这爵位臣担得真不踏实。皇兄给臣这一脉降爵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对此,谢迟摇头,没做多言。
爵位是早晚要降的,但是他并不会只降谢逢这一脉。他要让所有宗亲都降,要恢复成世宗那时的规矩,不管这件事会遇到多少阻力,他都要办。
他亲眼见过佃户们衣不蔽体,见过他们为了赋税卖儿卖女。如果不是有这么多宗亲要养,朝廷是不需要那么多的税的,他们的日子可以好上很多。
若说他是大齐朝的皇帝,他就必须顾及百姓们的死活;若说他是谢氏宗亲的皇帝,他也必须把这弊病根除掉,不能让大齐因此而一步步走到亡国的那一天。
但是这件事,他需要一个契机才好提起。一个合适的契机能令旁观者成为助力,让事情的难度小上一些。
是以这件事暂且继续按着不提。一月廿八,叶蝉照例在谢迟去上朝后才睡醒,早膳还没吃完,腹中忽地一痛。
先前的经验让她立刻知道:这是要生了!
长秋宫里便一下子忙了起来,宫女们匆匆将叶蝉扶进备做产房的侧殿,周志才则匆匆赶到前头去禀话。
宣政殿里正上着朝,刘双领遥遥一看周志才出现在殿外就猜到了是什么事,立刻上前压音禀话:“陛下,周志才在外头,许是长秋宫……”
然后,陛下扔下朝臣们就走了。刘双领不得不留在宣政殿里,苦哈哈地跟满朝文武解释:“各位大人先请回吧,皇后娘娘要生了……”
这一路,谢迟连口气儿都没敢喘。叶蝉上一回生产就特别凶险,他十分担心这回再出点事怎么办。虽然这回御医说胎像很好理应不会有问题吧,可上一次,赵景也说胎像挺好啊?谁知道到了生的时候冷不丁发现是个双生胎啊!
谢迟这么想着,浑身都在冒冷汗。迈过门槛时被门槛一绊,差点直挺挺地拍在地上。被宫人扶住后,旋即又继续往侧殿赶去。
侧殿里,叶蝉倒很冷静。她都生了三回了,其中还有一回是双生,现下她紧张不起来了。
于是整个殿里的宫人,就都在神情复杂地看着陛下瞎紧张:“小蝉,小蝉?”
而皇后娘娘,在一边使劲儿,一边从容不迫地哄陛下:“没事啊,我没事……”
到了下午,一声婴孩响亮的啼哭终于响彻了整个侧殿。
叶蝉疲惫地松了口气,面露微笑:终于又生完了……
谢迟抬手抹了把冷汗,赶紧让御医来给叶蝉搭脉。
殿外,几个焦灼等待的孩子也听到了哭声。元晋一马当先地揪住了刚从殿里退出来的周志才,可是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显走上前去,想问“是妹妹吗?”却又怂了。他想到先前两次都是等妹妹结果生下来还是弟弟,话在嘴边盘了半天,说出时还是变成了:“我母后和七弟怎么样?”
“……”周志才好生憋了一下笑,揖道,“殿下放心,皇后娘娘和小公主好着呢。屋里还在收拾,殿下先别急着进屋。”
什么?小公主?!
兄弟六个在一刹那里寂静无声,接着,惊喜的笑容在每个人脸上一分分绽开,然后就是欢呼雀跃:“我们有妹妹了!!!”
“我们有妹妹啦!!!”
一串皇子们终于有妹妹了,宫里终于又有了位公主。
谢迟给她定的名字是一个“妙”字。女子聪慧机敏曰妙,美好通透曰妙。
至于封号,礼部给宜翁主拟的封号是慧熙公主,谢迟就给自家女儿定了个敏熙公主。敏字是他先前在侯位、郡王位时都用过的字,给女儿沿用,算是一份祝福。
这个封号很好,吉利且大气,且又是降生就册封,更加显得身份尊贵。
不过,在谢妙百日之前,谢迟都没叫过她的封号,也没叫过她的名字,天天一口一个“小小知了”。
于是在百日宴的前一晚,叶蝉终于对他声讨了起来:“明天的宴席上,你可不许提小小知了这个名字!”
“?”谢迟蹙眉,“这不挺可爱的吗?”
“可爱什么!”叶蝉抡起枕头拍他,“你这么叫,满朝都要知道你管我叫小知了了!”
不然哪来的小小知了?这还不一想就知道是从她这儿沿用的?!
“哈哈哈哈对对对,我给忘了!”谢迟边笑边把她抱住,笑够之后又亲她,“要不以后管她叫小知了,管你叫大知了?”
叶蝉:“……”她闷在他怀里眨眨眼,羽睫在他胸口刮了好几个来回,瓮声道,“我不,我还年轻呢,我还是小知了!”
谢迟扑哧一声。他就知道她肯定不答应,主要是大知了不太好听。
他噙着笑轻抚她的后背:“嗯,你还是小知了,你永远都是小知了。”
她永远都是他的小知了。他的小知了最可爱了,小小知了都得往后排排,不能跟她比!
第180章
大约是养孩子会把时间占得格外满的缘故,叶蝉觉得之后的几个月都过得格外快。
不知不觉的,小公主就会坐着了,再过一阵子又会爬了。直至她开始咿咿呀呀晃晃悠悠的满屋子追着哥哥们跑时,叶蝉才猛地回神,发现又过了一年。
如她所料,妙妙果然成了个特别缠哥哥们的小姑娘!
从她出生开始,六个哥哥就天天围在她床边转。到了会爬、会走的时候,她就更加不愿意跟哥哥们分开。最初她走路走得不熟时叶蝉还能把她哄住,跟她说哥哥们住得远,她不能去。但又过了小半年,这小丫头屁颠屁颠走得利索了,长秋宫就困不住她了。
于是,入秋后不久的一天,小公主出现在了皇子们读书的尚书房门口。
六个皇子齐齐斜眼往门口看,当老师的也下意识地看过去,继而一声轻咳:“咳……”
皇子们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好好听讲,但是小公主倔强地挣开了乳母的手,抬脚就迈过了门槛。
在她路过坐在最前面的五哥六哥的桌子的时候,五哥六哥正襟危坐,谁也没理她,但又都睃着她扎着冲天揪的小背影笑了一声。
接着她路过了三哥四哥的桌子,然后抬头望四哥:“咕咕……”
元明被她非常不标准的发音逗笑,在扑哧声中别开脸。
妙妙扁扁嘴,又走向更往后一排的大哥二哥。
大哥二哥同样没理她,二哥还在她伸手企图抓他案头的毛笔时,眼疾手快地把整个笔架都挪走了。
妙妙兴味索然,皱着小眉头四处望望,然后闷闷地走了。
六个做哥哥的在她离开后,被可爱得直捶桌子,老师不得不又咳了一声,换回六个男孩子的正襟危坐。
六个皇子都是只有上午上课,下午他们虽然还在尚书房,但都是各自写功课、练字,或者温习上午讲过的东西。
下午时还有一顿点心,点心是由长秋宫的小厨房备的,到了时辰就由宫女们送来。于是,皇子们就看到在宫女们身后,他们的小公主又屁颠屁颠地进来了。
父皇母后说了,读书的时候要专心,所以六个哥哥还是都没有理人。
妙妙转悠了一圈,有点不高兴了,不懂哥哥们为什么不理她呢?
终于,在抓三哥的衣角被无视后,妙妙委屈了:“呜……”
她哭声一出,六道目光就齐齐地看了过去。接着,元显笑得喷了一阵点心渣:“妙妙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