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另一边厢,站在LG战队基地门前的江家父女,也在变调的门铃声中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真的是这里吗?”
“给的地址是,”江星愿微微蹙眉:“我打个电话给战队经理。”
就在她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电话时,门被打开了。
江星愿抬头。
来人一手撑着门框,冲二人友好地笑了笑——原意是友好的。
但青年的脸长得有些过于着急了,搭着眼镜,唇角微勾,勾出来的笑带了三分不怀好意,眸子扫过来:“欢迎,你是‘Wish’和监护人吧?我是白舒尹,LG的上单CH,是你未来的队友。”
低沉嗓音磨过耳边,划起耐人寻味的雅骚。
和他多待一分钟,都怕是要怀孕。
江识文想带女儿回家了。
“你好,我知道你……你的锐雯很厉害,我在Rank碰过你。”
“谢谢,我很少打国服,能遇上也是缘份了,叔叔行李箱给我吧。”白舒尹不容分说地接过他的行李箱子,可惜其凶中带匪的气质让江识文下意识地攥紧了箱子手柄,足足僵持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想帮他拿进去:“咳,好,麻烦你了小伙子。”
就在两人开始尬聊之时,急于看妹子的陆如风从后迎了上来,剃了胡子的娃娃脸颇具欺骗性:“你们在门口聊什么?欢迎欢迎,我是陆如风……FengFeng……”他刚探出头来,就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新来的中单妹子,比他高。
他对新队友的热情以插水式急降至冰点:“……进来说吧。”
江家父女俩都是整日对着电脑的,一个游戏宅一个技术宅,对于新环境,显然有点局促。只是江星愿一米七的个子,顶着漂亮脸孔迈长腿走进基地,在外人眼中,局促不安便变成了高冷气场,挺直鼻梁下的薄唇将整张脸勾勒得似是一朵过于凉薄的高巅之花,连红配黄的蕃茄炒蛋基地背景都没能撼动她的冷色调。
美则美矣,是陆如风最怕的类型。
他怂回训练间,对着队友做了个鬼脸。
正好开了场游戏的池小光和乔远没来得及去迎接新人,江家父女已被贤哥领到经理室谈话了——起用女选手,还是未成年,俱乐部方自是严阵以待,将利害阐述明白,不一定能让她首发,一切要看试训表现,但试训期间会给予单间宿舍,允许在不打扰其他成员训练的情况下到战队探访。以防万一,还需要江星愿的监护人签一份同意书。
相比起s1s2的丛林时期,这时的战队俱乐部已初具规模了,一切按正规的来,白纸黑字。
战队经理的专业态度,让江识文放心不少。
如他所料,女选手打职业的路途果然不易,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紧张过度,女儿碰掉点油皮都要炸的麻烦家长,拖女儿后腿,在得到战队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和保证之后,很爽快地独自离开了。只不过刚走不出五分钟,江星愿手机就收到了‘爸爸好不舍得你’、‘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缺钱一定要跟爸爸说,这个战队基地看起来很穷’,她低头飞快看了一眼,回复一个句号便放回裤袋。
“不用太紧张,大家都挺好相处的,现在带你去认识一下新队友……有个你早就认识了,咱们队的打野乔远,以前一直是队宠地位,你来了之后,他得往后稍稍了。”
话虽如此,对着新队友这张性冷淡的脸,贤哥实在很难把她和‘队宠’这词儿挂钩。
然而,这句话却在江星愿耳边炸开一道惊雷。
“……”
江星愿脚步顿住:“乔远?打野真名叫乔远?”
第18章 Bo18
人的记忆何其奇妙。
一年过去,江星愿从辅助转到中单,说实话,并没有发生‘没了你,游戏变得不快乐了’的事情,《英雄联盟》单排也很好玩,能用中单排位,更有趣了。偶尔,也会庆幸少了个麻烦的AD Sorry,乔远要是没走,她可能还用辅助在白金分段浮沉挣扎。
一半震惊,一半漠然。
漠然的那一半在想,走了更好。
江星愿反复审视内心——‘乔远留下来’和‘转型中单打职业’中间二选一,她会选哪一个?
毫无疑问是后者。
于是她顿住不超过一秒的脚步,又恢复了平稳的均速,和战队经理一起走下楼。
贤哥不知道她峰回路转的心理变化,接过话:“对,你们一起打过排位了吧,他在我面前夸过好多次你的技术。”
“过奖了。”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江星愿勾出一个笑容。
不常笑的人,嘴边的肌肉彷佛定型僵化了,一笑起来,不是春暖花开,便是令人发悚。
贤哥低头看她的时候,被这笑戳了一下,怀疑乔远那小子在排位时抢了她的蓝Buff,这时要线下真人PK来了。
“你进去跟他们聊吧,空着位就是你的,我在这他们放不开,年轻人自己交流一下。”
“好,谢谢贤哥。”
小姑娘一板一眼的回复让贤哥不由失笑:“快去吧,加油证明自己,我还有事要做,晚点尹舒会帮你拿行李到宿舍。刚才给你的钥匙记得收好了,他长得凶,但人很好的。”
江星愿推开训练室的门,四小只都坐着开着游戏,机械键盘敲得劈啪作响,交织成独属于电子竞技的战曲。乔远和池小光电脑屏幕上的水晶爆炸——己方的,这局显然是输了,他没察觉到有人进来了,犹自叹气:“小光你真是稳着稳着就凉了呀。”
闻言,池小光不开心地别开了脸。
这张让风靡万千网瘾少女疯狂的俊脸,此时委屈巴巴地抿着唇,狭长的桃花眼半垂着,长而浓密的眼睫硬是扫出了忧郁的阴影:“乱开团。”
池小光人如其名,只是一簇小小的光,压根担不起‘池男神’、‘池大人’、‘池王’之类女粉起的美称……只是恰巧脸帅得邪魅狂狷,往那一言不发的站着,就是男神气场,视线随意一扫,便撩妹无数。套了许多人设上去,本质就是个只会打游戏的社恐处男。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不等我发育。”
“好了好了,请你吃糖,不委屈了。”
乔远将水果糖罐往池小光手里一塞,后者倒了一颗绿色——这下真要哭了。
“……再倒一颗!再倒就没有了!”
这回是红色的,草莓味。
哄好了玻璃心AD,乔远终于察觉到训练室进人了,转头看向推开门的来人,四目相对。
江星愿的心情很复杂——那一半漠然,在看见这颗浅色的脑袋与他线条利落的侧脸时,彻底消融成水,她甚至感到了强烈的,不可思议的委屈感。她以为在等待乔远的过程中,那些软弱得可笑的情绪已随着风雪冻成了冰雕,被雪埋藏在万丈深渊。再次见到他才发现,不是的,她想得太美了——
脑海中的经年雪山,雪崩了。
倾盘而下的积雪几乎要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翻滚下山的冰雕恰好戳在肺管子上,又疼又冷。
十七岁,江星愿对‘生离’和‘被抛弃’这两件事,已经有了很明晰的认知,但还未具备冷静处理的心态。仔细想想,对方不过是一起双排的队友,并非血亲,也不是男朋友,当时突然退学,也应该有他的理由,不应该一昧觉得自己很惨,太幼稚了。
“乔远,”江星愿喉咙轻轻地动了动:“你……”
眼泪堵住了嗓子眼。
乔远霍地站起来,拉起她的手:“我们出去说。”
江星愿有一万个委屈,高冷的冰山气场——雪崩了,什么都不剩,关掉游戏客户端,她也是个少年人。不过,始终不想在新队友面前失态,于是点点头,憋住眼泪,跟了他出去。乔远在这儿待了一年,熟得不得了,一时三刻就能想到方便安静谈话的地方。
选择冷静,并不代表情绪也一样。
自出道以来,乔远就被严重诟病的‘神经刀’,发挥不稳定,有秀翻全场的高光时刻,但状态低迷的时候又会葬送优势,令人无所适从,解说评价他资历尚浅,欠缺打野位置最需要的经验,仗着嗅觉敏锐,偶尔能打出亮眼操作,还须多加磨练。
在教练和队友的帮助下,乔远习惯了尝试将‘感受’和‘操作’分离出来。
拐进空荡荡的战队会议室,他替她拉开椅子:“坐下说?”
“好。”
一年时间,从学校到出社会,似乎并未对乔远的气质造成多大的磨砺。
相比起心事重重地看着他的江星愿,他直直地对上了她的视线,浅色调的眸子和他的心情一样,可以一眼看到底,能窥见他坦荡直率的热诚。
和这样的人相处,很难产生误会。
可惜,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在所有感情上,看见牛角尖就想往死里钻的小姑娘。
江星愿吸了吸鼻子,单刀直入:“你为什么退学?退学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不想跟我玩就直说,”她冷笑:“不过,很可惜了,现在打职业我在同一个队,你以后又得忍受我了。”
……这不是她想说的。
就像明知道这时候应该徐徐图之,等来己方英雄的强势期,但还是忍不住闪现上去尝试单杀——她缺少嘲讽别人的经验,搜肠刮肚后,刮出来的黑泥也不成样子,毫无攻击力,蹭不破别人一寸油皮的,乔远比恶毒难听十倍的话都听过。
她眼眶一热,眼泪啪嗒啪嗒地滚下来。
太丢人了,江星愿别开脸,很想原地自爆。
奇怪的是,无论在排位里遇见何等逆风,她都没哭过,连沮丧情绪也很少出现,只想打得更强,更好,更完美。但一面对朋友,她立时回归青铜段位,一筹莫展。
然而,这眼泪一掉,比他乔远过的一百句脏话更具杀伤力,将他轰在原地,动弹不得,慌了神,平常作为战队语音污染源的话痨,现在努力组织语言:“你别哭呀……我,哎,不是,我怎么会不想跟你玩,你辅助我就AD,你想玩中单,我就打野,点会唔想同你玩……”
方言都蹦出来了,他赶紧稳了稳,把频道调回普通话,可惜口音已经歪了,悲情解释染上了喜感色彩。
“怎么会不想同你玩!我跟我爸感情一直不好,他喝高了要对我妈动手,我拦了一下,本来是打得过的,可惜对方装备太好,就,出门装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过出了法穿棒的啊!他拿根铁棒把我右腿打折了,我妈第二天就给我办了退学……她手上没钱了,退学多少能拿回点学费。买了最快的火车票,回老家躲开他,我受了伤发着高烧……我老家很穷,你可能想象不出有多穷,压根没网,我养伤养得很慢,等能骑一个小时的车去网吧上网时,已经联系不上你了。”
当时,失望透顶的江星愿接手爸爸买给她,价值不菲的全英雄全皮肤号,也跟着换掉了扣扣。
复述往事的时候,乔远语调轻快:“后来,我用打野打上王者,什么代练都接,单子特别白菜,不过老家消费低,勉强能养活自己了。上了王者之后,心思飘得不行,觉了自己能打职业,LG的青训收我,比打工稳定多了……跟队伍磨合得不错,前辈退役,我就顶上他的位置,今年首发。”
“然后呢?”
江星愿用手背抹了下眼泪。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从未想象,或是见识过这么朴实的苦难。
“没有然后了,就现在,我又碰见你啦,”
说到重点,乔远抓起她的手晃了下,笑得很高兴:“你要努力表现啊!我很看好你,跟队伍磨合得好,就能留下来了,而且起点很高,LG没有别的中单能用了,估计到了下个转会期都买不起,你首发位置稳如泰山,让我们中野联动!”
他的笑太有感染力,从浅眸晕染出大片笑意,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视线落在她脸颊上的泪痕,乔远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纸巾塞给她:“对了,你怎么去打中单了?还玩得这么好。”
……
接过纸巾的江星愿,蓦地想起,一年前,自己也在为‘偷偷练中单’这件事自责内疚不已,不由得扬起湿漉漉的眸子瞪他一眼——此举纯属泄愤,乔远被瞪得好无辜。他乖乖被瞪,她瞪着瞪着,倒是把心里的气瞪没了,粗暴地擦掉脸颊的泪,将皮肤都擦红了一片,边擦边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其实我只是愣住了……我没想到,你也在偷偷玩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