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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七点钟左右,上海军政部部长急电第十九集团军的军长,要求第十九集团军的将士们忍辱求全。并于同一时段,致电上海市长,令其答应日方所有的无理要求。
“忍辱负重”这四个字,他们说的太过轻易了,以至于锦颐甚至都怀疑,他们真正体会得到那是怎样的“耻辱”吗?
向真正的刽子手道歉,处死那些日本鬼子口里的所谓“真凶”,将属于华夏百姓的血汗钱对他们亲手奉上,为了向日军低头而将手上的巴掌狠狠甩在爱国人士的脸上。
国民政府这是真正的将华夏的脸面一应舍弃。
事情的走向正如锦颐他们所料想的那样,然而,有一点,他们终究还是料错了——
他们以为,那些日本人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应当便会就此事了。可谁知,一月二十八日,当他们得到了上海市长的答复之后,竟又以保护侨民为由,进一步要求华夏的军队必须撤出闸北。
不管他们一开始的目的,是不是真就是要侵占上海,锦颐都有绝对的理由可以确信,在这一步上,华夏如果仍然一再退步,那么上海真就会变成日本的了。
然而,日本的这一要求是锦颐所不知道的——在军队里,消息流传的速度其实也并不是那样快的。
一月二十八日晚上,恰好轮到了红七连所属新旅执勤,锦颐便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跟着第十二团团长去到天通庵车站同另一团的战士们换岗。
上海虽然号称是“不夜城”,但到了半夜十二点之后,却也的的确确是很少再有人在街道上走动了。到了这个点,便连上海有名的销金窟“百乐门”也该散场了。
“团长,你看,那里好像有一帮子人来了?”
夜晚十二点半刚过,便有士兵忽然指着远方对第十二团的团长问道。
“不应该啊。”
这么久了,他也领着团里的人站了许多次的岗,也没见过几次是有人的,更何况还是“一帮子人”了。
第十二团的团长心里虽然怀疑着,却仍旧是十分严谨的转过身,向着那士兵的望去。
然而,就是这么一望,他的神情便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
他站在这里往远处一看,确实可以看到凝聚在一处的光芒正向着自己这边在移动。因为离得有些远了,是以,他也不能确认究竟有多少人。
可是,光凭着那光芒所映射出的暗影轮廓来看,那似乎是——
坦克。
第十九集团军除却衣食住行备受苛责以外,便连装备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待在第十九集团军里,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坦克的样子了。
然而,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家快关掉手电筒。”
第十二团的团长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场景下见到坦克,一下子便愣住了。代替着他出声的,是略显焦急的锦颐。
第十二团的团长能看到的,锦颐自然能够看到。并且,她比他更甚的一点是,无论是在沈阳北大营还是在南京的军队里,坦克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第十二团的团长回过神来,望了锦颐一眼,知道团里的将士们都还在等着自己的指令,也没责怪锦颐越级下达命令,立即也随着锦颐的话复述了一遍,“全体关闭手电筒!”
“全体躲进掩体,随时准备作战!”
回过神来后的团长没有再继续犯迷糊,等看见手里提拎着灯的士兵们,已经将灯尽数熄灭,当下便又发布了另一命令。
掩体分作两边,锦颐率着红七连同一营的士兵们随团长躲在了一边,另外两个营的士兵们,躲在了掩体较多的另一边。
“连长,咱们怎么办?”韩越对那坦克的来处心知肚明,手里端着枪,当下便凑近锦颐的耳朵边问道。
“还能怎么办?看见日本人,直接给我开枪打他!”锦颐眼睛都没有眨,直接便说道。
那坦克来的方向,正是上海公共租界里日本防区的方向。
而现在,他们驱使着坦克离开了他们自己的防区,反倒向着华夏驻军的方向驶来,在锦颐的眼里,他们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
日军的坦克越来越近了。
直到他们走进了自己可以看清的视线范围之内,借助着他们自己的微弱灯光,锦颐这才发现,原来在那坦克的四周,竟然围了足足有两千多人。而在那数千人中,只有少数十几人的手里握着电筒。
他们是在借着坦克的遮蔽来进行移动。锦颐无比确信。
至少,在他们没有真正接近之前,她是真的不曾想到,一架坦克的周围,竟围绕了有上千人。
他们自己一个团的人,也都还不过两千。
“砰砰砰!”
没有同任何人商量,也未曾同任何人上报,锦颐将枪口瞄准到坐在坦克上的三个日本人身上,率先便开了枪。
枪声惊动了那些日军。
霎那之间,坦克因为失去了驾驶者而被迫停了下来。那些日军们也迅速端好了手里的枪,警惕的转过了身体,面对着两旁的掩体,迅疾做好了防备作战的姿势。
他们知道掩体里有人了。之所以迟迟还没有行动,仅仅是因为他们并不能确定掩体里究竟有多少人罢了。
“全部给我开枪!”
锦颐一面用枪射杀了一名准备掏出手榴弹的日军,一面压低着喉咙,愤愤命令道。
“砰砰砰!”
一声声的枪响不断交叉响起。匍匐在另一侧掩体后的两个营将士,虽然没有亲耳听得团长的命令,但因着听得了对面枪声的响起,便也误以为是团长下达了指令,跟着用手里的枪击杀起了视野所及的日本官兵。
两方兵力相差不远,只他们团的人比日军少了数百人罢了。可是,相比较之下,两方的装备,却又实在差的太远——
日本的士兵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进攻手榴弹,往锦颐这一面的掩体内扔来,“哐”地一声便在掩体内炸开了。
进攻手榴弹的杀伤范围仅有五米半径,然而就是这十米的攻击范围,瞬间便抹杀了他们百人的战力。
锦颐刚好所在位置刚好处在手榴弹的杀伤范围之内,但她运气好,仅仅只是处在了杀伤范围的边缘。
当她听见那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反射性的将脑袋死死埋在双手的臂弯处。
她虽是性命无忧,却也同样是感受着那手榴弹炸开的碎片,一下一下的炸在她的背脊处,只觉得被砸的生疼。
这与演习不同,他们几乎是没有丝毫准备工作的,除了手上的枪以外,他们便再无其他装备。
他们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他们的面前,至少还有掩体。
他们殊死相搏,他们的战友成片倒下,然而他们仍旧欢欣雀跃——
第二天,上海仍旧是华夏的上海。
即便他们隐隐猜到,这仅仅是战争的开始,他们却也仍旧是开心的。
他们胜利了,即便那只是惨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只要能圆逻辑,我已经很多支线都没写了。
女主需要武器,我就把袁幼卿搞上来,女主组建军队需要有人帮衬,我就把先前的同学给弄出来。
总之,每一个小支线都有起到自己的作用,诸如此类,如果小天使们觉得是水的话,那么我必定是会继续“水”下去的,不能接受的小天使还是尽早弃文吧,不要勉强自己。
最后,今天先写“机会”的来由,明天写到“机会”到底是什么,谢谢一直支持我,并决定继续支持我的小天使们~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四十四章
战争开始了。
锦颐他们所守卫的天通庵车站并未失守。
然而,直等到他们跟着第十二团团长回到了军营里, 才发现, 原来, 其他各团站岗的士兵们, 同样在驻守的地方,遇到了向他们军营行进的日军。
第十九集团军的将士们,有一点,是同其他军队里的将士不同的——
他们的生活极为艰辛。大冬天里,军队甚至连热水都供应不足,叫他们只能用雪一样冰凉的冷水擦拭着他们的躯体。
可是谁能想到,到了最后, 反倒是国民政府的如此亏待, 使得他们拥有了钢铁般的意志。
纵使战争来的突然, 纵使他们毫无防备,但哪怕他们还未曾反应过来,他们却仍旧是义无反顾的扛着手里的枪上了战场。
于是,无一例外, 即便是损伤惨重, 他们也未曾叫一个日军越过他们的防线。
“行了,受了伤的人,现在赶紧去找救护队的人上药。其他的人,装好子弹、手榴弹,重新跟我准备作战。”
好不容易击退了一批日军,保住了天通庵车站, 第十二团的团长将驻守工作交接给了连忙赶来的、装备齐全的另一团士兵,领着锦颐等人回到了军营后,当即吩咐道。
“是。”
团里的士兵们接收到命令后便列着队,向军营里的军火库行去。
军营里的小号声不间断的响起,第十九集团军的防备区里,炮声更是一声比一声嘹亮。甚至他们站在自己的军营里,都能感受到防备区是如何的地动山摇。
没有人敢多耽搁一下,一个又一个,从分配武器的士兵手里接过了配备的手榴弹和子弹过后,一路小跑着,跟在团长的身后,重赴战场。
这一次,他们没有去到天通庵车站,而是去到了战事更加紧急的上海火车北站。
这原本应当是人满为患的场所,俨然已是尸横遍野。这其中,让锦颐感到极为心痛的,是那些溢满鲜血的尸体中,还有许多都是被日军残害的无辜百姓。
装载着他们的数量军车,正向着上海火车北站的战场范围移动着,锦颐甚至等不及进入战场,手里端着枪,将枪口从窗口延伸出去,瞄着战场里的日本官兵便开始一下又一下的射击起来。
等到军车停下,她打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下,一个翻滚,便躲在了一个门牌的背后。她从身上掏出为数不多手榴弹,将□□上的圈套在食指上轻轻一拉,便瞄准了一个日军较为集中的地方猛地投掷出去!
“哐!”“哐!”“哐!”
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响起,没多大一会儿,他们第十九集团军的手榴弹便用完了,而日军的攻势却仍旧是保持原样。
事实上,直到真正战斗的时候,她才真正发现,他们和日军的炮火装备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上的。甚至,日军是坦克、炮弹一应俱全,而他们却只有手里唯一的枪杆,和均分都不够的手榴弹。
“团长,咱们的手榴弹不够用了!”
“团长,再这样下去不行!咱们多少人都能给耗完了!”
其他两个连长小心翼翼的靠近第十二团的团长的时候,锦颐就在身边,一字不漏的听清了他们报告的内容。
“咱们还有多少?”锦颐听到团长沉声在问。
危急时刻,甚至是命悬一线,锦颐不大能忍受团长再拖拖拉拉的,当下便对着团长道:“咱们还有多少手榴弹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现在从哪儿去搞来手榴弹!”
说完,锦颐用嘴巴向着眼前满是死尸的战场努了努嘴,说道:“这么多的日本鬼子,他们身上的装备丢在那儿也是浪费,我们干脆就捡了他们的装备,用他们的装备去打他们的人。等过了今天,这些装备用完了,咱们再发动上海的民众们赶制一些□□!”
说罢,也不待团长出声同意自己的意见,锦颐时刻观察着周围,趁着周围没有其他日本士兵关注的时候,去到身边最近的一个日军士兵的尸体旁,取过他身上剩下没用的两枚手榴弹,拉开导火线上的小圈后,便向着日军较多的两个不同的地方掷去。
“快,按她说的做。”
有了锦颐亲身示例过后,那团长当下也不再犹豫,立即对着身边的两个连长指挥道。
原本第十九集团军军营里的援兵来到之后,面对着这些日军便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只不过是军火实力有着较大的悬殊罢了。
现在,因为锦颐突然想到的一个主意,两军之间,便连军火实力也几近追平。这原本是防备区里战事最紧急的地方,却被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压制成功。
这是民国二十一年来,上海打起的第一场战争。
或许,这是上海军民最团结的时候了。上海的百姓们自发的组成了义军和救护队,替第十九集团军赶制□□,势要同第十九集团军的将士们奋战到底。
他们越战便越是凶猛,硬生生的凭着一股锐气,闯出一条生路来,不过两日的时光,便将那发起战争的日军赶回了他们在公共租界的防备区。
第十九集团军的三万多士兵们同民众组成的一万多义军,一齐站在防备区里的一片偌大空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昂扬着兴奋与激动——
他们击退日军了!他们甚至,想就此将日军赶出上海、赶出华夏!
他们把枪背在身后,统共四万来双的眼睛,每一双都像是盛满了星星,亮堂堂的望着前方的军区司令,期盼着他继续进攻的号令。
“南京那边派了通信员来下达了指令……”
那军区司令的声音嘹亮而威严,可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他们却都恍似不曾听懂——
“即日起,全军停止攻击!撤出防备区,退居第二阵线!凡再遇日军进攻,不予抵抗!”
他在说什么?
士兵们脸上的神情变了。他们脸上的激动渐渐僵硬,变为茫然,最后才成为了怒不可遏。
他们甚至希望他们是真正的听不懂!
他在说什么?撤退?不予抵抗?
狗屁的国民政府!狗屁的通信员!
他们明明赢了!他们明明战况一片大好!
“那通信员会不会是奸细?”在所有人愤怒的同时,忽然有人在队伍里小声地疑问道。
“对对对,如果不是误传了消息,他绝对就是奸细了!我呸,个冚家铲的,害我差点就真相信了!”
四万士兵们窃窃私语着。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全体无视了所谓的“军纪军规”。他们几乎确信了这就是答案,只想把自己所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话给骂出来。
“司令,咱们把那个什么通信员给送进军部去问问,看看到底是不是政府派来的。如果他是奸细,咱们就把他给枪毙了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