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任医师告诉我,我的听小骨损伤,手术会涉及到面部神经,突发会很多。”方北藤停了停,“我的家人也不愿意我冒风险。”
“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在医疗技术不比以前缺失,这样的手术在北城还是相对成熟,你还是考虑一下,鼓膜修复术如果成功了,对你今后的生活还是有益的。”
方北藤闻言,眼眸一闪,“成功率大概是多少。”
医生沉默了一会,答,“这个跟坐飞机一样,失败的几率微乎其微,可能性是有,但你要相信医学技术。”
“失败了会影响身体吗?”方北藤问。
“会的,这样的例子也有,就比如会丧失两成的味觉,牵扯到面部神经你会一辈子面瘫,但你不做,老了会很痛苦,我不多说,你自己好好考虑。”
方北藤的耳朵又开始耳鸣。
他难得露出了笑容,他淡笑,“谢谢你。”
走出耳鼻喉科,方北藤路过精神科的时候停住脚步。
“你好,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我想查一下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方北藤说。
医生请他坐下,“以前有检查过吗?”
“没有。”
“那你最近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很容易生气发怒,很焦躁,有时候会控制不住的砸东西。”方北藤停了两秒,又说,“我有时候有自杀倾向。”明明生活并不是那么不尽人意。
医生听完给了他一张题卡,让他写做题,又测试他反应和智力的能力。
“你这个是属于躁郁症。”医生会快给出判断,问:“你的家人呢?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过来陪你?”
方北藤大脑紧绷着,没有接他的话,问:“是精神病吗?”
“对。”医生问,“平时吸烟喝酒吗?”
“嗯。”
“戒了,这些不良的习惯会加重你的病情。”他建议道:“你还是让你的家人过来一趟吧,这个情况,需要很好的家庭环境,生活上避免有较大的刺激。”
方北藤没有说话。
医生见方北藤沉默,他安慰道:“不过你不必担心,药物可以缓解你的情况,只要你对生活可观自信一点,都不是问题。”
“这个病会遗传影响下一代吗?”沉默了好一会的方北藤,突然出声问。
“会的。”
***
“方野。”她叫他的名字。
他却十分厌恶这个名字,“别叫我方野,这个名字现在在被人眼里就是个畜生!”
梦境。
迷雾一般。
方野说过自己要把头发染回来,但很多天柳南烟都没看到动静,他不解释,柳南烟也不问。
关于学习,只要他肯认真,他的成绩没多过久就居于了年级榜首,这让班主任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欣慰的笑容。
“每个人青春期都会有叛逆的时候,有的人想不开就走了弯路,你是个好孩子,想开了就好。”
方野得意扬扬的笑。
周五放学,他今天要回镇上看王碧霞,往马路边走,被辉子带人拦了下来。
嘴上说是为前几日的事赔礼道歉,说要请他去海吃海喝一顿,方野笑着拒绝,“别介,我这身上钱没带够。”
“哪儿能让你再破费,今儿个我请客,邓谋也在,你就说给不给面儿?”
方野起初面上带笑,后来就不笑了。
他知道,自己走不掉。
那天的情况不算是突发,更像是被人蓄意安排好的乱斗,方野并不想参与,但现场不可避免还是伤到了人,见了很多血。
辉子没动手,带着人跑了。
方野见势不对,拿出手机报警,那帮人却明显是朝着他来的,手里的刀光无情。
……
那年夏天,校外斗殴事件算是宁城最大的一个新闻事件,被捅死了两个人。
方野被拘留。
人证很散,主凶却不知跑去哪里逍遥法外,他像个落水狗。
第41章
他纠缠着丁香, 往上爬, 爬, 爬……终于把花挂上树梢。丁香被缠死了, 砍作柴烧了。他倒在地上,喘着气,窥视着另一株树……
——藤—流沙河
他恨自己, 也恨辉子。
当他的名字出现在校园论坛时, 他十分痛恨那个名字。
萧雄志对他不是不失望,为了他往学校砸钱,给电视台砸钱, 疏通关系, 让方野不被学校开除。
那是一个下雨天,柳南烟待在家里, 柳青山去了外省开会, 今天应该不会回来,母亲电话里说是去朋友家玩两天,将她放任不管。
柳南烟跳开市里的新闻频道, 一下一下点着遥控器。
她脑袋有些疼, 明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思绪却是乱的。
手在抖。
门被敲响。
柳南烟吓了一跳, 她下了沙发, 轻声走到门口听了一会, 她出声, “谁?”
“是我。”方野的声音。
柳南烟震惊, 她去开门,“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她看到他被雨淋湿了一大片的衣服。
方野脸颊上有雨水嗒嗒往下掉,柳南烟给他让开位置,“你进来擦擦吧,我给你找件衣服!”
柳南烟转身要往柳青山的房间走,却被方野一把拉住手腕。
方野望向客厅,“你爸妈在吗?”
“不在。”
方野扯了扯她的手腕,“跟我出去。”
柳南烟愣了一秒,她站着没动,手指着窗外,“外面还在下雨。”
方野抬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雨水,问她:“有伞吗?”
“有。”柳南烟从储物柜里把伞拿出来。
方野接过伞,他顺手把玄关柜上的钥匙揣进兜里,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走。”
“等等!我穿鞋!”
大巴车一直往西南开,方野坐在她身侧,靠窗,脸一直看着窗外,雨渐渐小了,他有心事,面色不是很好。
柳南烟拿出手帕给他擦擦脸颊上的雨水。
方野下意识的躲开,目光看向她,眼中的戾气才慢慢散去,他接过她手中的白色手帕,“谢了。”
柳南烟没吭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车子大概行驶了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
方野不说,她也不问,但这里她没来过,看着面前巨幕的旅游广告牌。
雪窦山四A风景区。
这里柳南烟听说过,但在宁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次。
雨停下,有不少人从里面陆陆续续的景区里出来,方野拉着她的手腕往迎着人群往里走,来到售票处。
方野松开她的手,掏钱包,“两个人。”
“150/一人,有学生证半价。”
“不用。”
方野抽出三张钱递给她。
拿了票,方野拉着她往里走,途中经过很多景点,方野脚步没停,柳南烟跟着他的脚步有些吃力。
走了一小半路,他终于有所察觉,转过身看着她,“累?那我们坐单轨车上去?”
柳南烟摇头,“我没事,你走慢点就可以了。”
方野捏了下她的手腕,“下次再带你好好转转,现在陪我去个地方。”
“好。”柳南烟点头。
他的脚步放缓了不少,青石板上有雨水,他抓着她的手,很紧。
爬山很累,但柳南烟一声没喊累,当他看到那块石碑时,终于停了下来。
柳南烟抬头,看到石碑上的文字。
海拔369米。
雪窦山弥勒大佛。
柳南烟看着方野。
他松开她的手,手腕上湿气很大,他一离开,有凉风灌来。
方野去卖香的地方买了香,拿出打火机点燃,去佛前上香,雨水浸透,那块圆形的垫子是湿的,他不管不顾,走到佛祖面前跪了下来。
柳南烟站在他身后。
安静。
他像个忏悔的门徒跪在那里。
许久之后,柳南烟也跟着跪了下来。
在他身边,听到他说,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轻轻的刮着她的耳朵和心智。
“南烟,你说我有罪吗?”
柳南烟抬头看着那尊大佛,她从不信这些,也不懂这些,她回答,“我不知道。”
“我有罪。”他说。
“方野就是个畜生,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畜生,如果我爸还活着,他一定会被我气疯,我是个不孝子。”
“你不是。”
方野的头一下一下磕在坚硬的地板上,柳南烟闭上眼睛,她的心在颤抖。
等方野情绪稳定下来,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这个点没有回城的客车,他们只能去附近的客栈。
被工作人员告知没有多余的单间,只有一套大床房。
方野没看她,掏出身份证递过去,“好。”
柳南烟乖乖跟着他走,俩人一前一后,方野突然停下来,他盯着她看,“别多想,我会照顾好你。”
柳青山的来电算是属于突发意外,柳南烟老实,被问她在哪里,她没敢说谎,报了地址。
却没料到柳青山会连夜赶来。
看到方野的时候,柳青山脸色十分难看,他没有一句训斥,拉着柳南烟的手就将其拽上了车。
路上,柳南烟出声解释,“我们只是来玩,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柳青山黑沉着脸不吭声。
晚上,方野洗完澡出来,手机提示灯一直在闪烁,他打开。
【改名吧,方野。】
【你可以重新开始。】
【改了叫什么?】
【让我想想。】
方野擦头发,过了两分钟,柳南烟短信里发来三个字。
他盯着那个‘南’字笑了。
【为什么是这个?】
【最近很喜欢流沙河先生的一首诗,叫藤。】
他纠缠着丁香,往上爬,爬,爬……终于把花挂上树梢。丁香被缠死了,砍作柴烧了。他倒在地上,喘着气,窥视着另一株树……
她发来一段话。
方野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久,放下手机,窗外的天色很黑很沉。
*
柳南烟睁开双眼,眼角有泪,心脏揪疼,他扭过头,看到方北藤的背影,暗自松了口气,开口却哽咽。
“对不起。”
方北藤后背一僵。
她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方北藤转过身,朝她大步走来,平日里幽深平静的眸子里今天多了几分慌乱和不安,他附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柳南烟一个劲的掉眼泪。
方北藤用指腹给她擦掉脸颊上的泪水,“嗯?怎么了?说话。”
“我当初不是故意一声不吭要离开的。”柳南烟说,“我一点也没有生你的气。”
方北藤怔住,他给她抹眼泪的手僵在空中。
柳南烟双手撑在床上,坐起来,她眼中有痛,“当时我的确心情很差,但不是因为生你的气,因为我爸爸他出轨了,我妈妈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得了癌症。”
她落泪,“我们就转院去了杭城做手术,我当时很担心她,没有留出时间告知你,我妈妈死在了手术台上,我就在那个时候生了大病。”
柳南烟紧紧攥着他的手,“我并非要故意忘记你,是我爸,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有方野的存在!”
方北藤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一言不发的他面容冷峻,漆黑的眼底迸射着深涩难懂眸光。
他似乎叹息一声,突然伸手,将她狠狠拽进怀中,柳南烟的鼻子被撞到他胸膛。
方北藤的鼻尖酸涩。
第42章
“南烟。”他叫她的名字, 声音很沉很哑。
“嗯。”
方北藤却再也说不出口什么。
这个时候什么言语都不及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他抱着她很用力, 却又不敢往怀里揉,她没有变,变的是他。
她还是多年前那个一声不吭被欺负的小姑娘,但面对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是坚定的,她从不畏惧。
就像把他从深渊泥沼拽出来, 他粉身碎骨, 她什么也不怕。
方野却变了, 他死了, 妈疯了, 他病了,身上全是伤。
他狼狈的像条狗。
他努力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拥抱的感觉太奇妙,让他眩晕, 让他想哭。
但他是男人。
柳南烟被他胸口压得喘不过气,她想问他好多问题, 话刚到嘴边, 她的唇沟突然一热,有液体从鼻腔里流出来,侵湿在他的白色衬衣上。
柳南烟抬手推开他, 迅速的捂上了鼻子, “纸!”
他看到她从指缝里流出来的鲜血, 他脸色变了变, 手压住她的额头, “不要抬头。”
方北藤的大掌扯过床头柜上的纸巾,在手中捏了捏,替她塞好。
他着急的按下呼叫铃。
“怎么回事?”他盯着她的目光担心,面色慌乱,人也不似平常冷静。
他的反应让柳南烟控诉的看着他,眼眶又想湿润,被她压制住情绪。
她鼻腔里还顶着卫生纸,看着他的目光意有指控,“你什么时候演技变得这么好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