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听得心花怒放,险些就要顺着林樟嚷着肚子饿的话命灶上传饭。话都到了嘴边儿上,她才想起自己早起时的吩咐,到底硬着心肠闭了口,只是再舍不得叫林樟离了自己的视线,板着脸放他们姐弟在自己身边猜谜玩耍。
黛玉与林樟都是孝顺的,心里明白娘亲这是叫梦惊着了,便也一直伴在她身边,还时常故意作怪,撒娇卖痴,逗得贾敏笑个不住。直到林海从衙门回来,他们两个才顽笑着去黛玉院子说话,好让父母能说些知心话。
见丈夫儿女都这样体贴,反倒是自己一把年纪还要人哄着,贾敏不由就红了脸,嗔道:“我不过是梦里魇着了,有玉姐儿樟哥儿陪着,早便好了,哪里用得着你这样巴巴的过来。”
林海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下衙后往往都是同几个门客在前院书房里用过饭,商量好了外头诸事的应对之法才回后头来,今儿连衣裳都没换,还带着街上的尘土就来了主院,显见是一进门就听了消息,特意赶过来的。
终于亲眼见着了爱妻,林海温柔一笑,也不急着接话,而是拿帕子净了面又洗了手,才挨着贾敏坐了,握着她的手和声说道:“你我夫妻多年,我再知你不过,你既然留着孩子们在身边,定然是心里害怕,我为夫为父,哪里有不管不问的道理?今夜燃支安神香,我守着你睡了再歇息。”
丫头婆子们还在房门口守着,就听了这样绵绵的情话,贾敏连耳尖都红的滴血,忍不住啐了林海一口,手指却悄悄回握,与林海依偎着说起了下午的荒唐梦境。不过她隐隐惧怕有些话说出了口反倒招来噩运,且醒来后许多细节处都渐渐遗忘了,也就说的语焉不详,林海倒是猜出了贾敏话中的未竟之意。
伸出手臂将妻子揽入怀中,林海淡淡睨了门口一眼,等下人们都退的远了,才温声劝解道:“你也说了,不过是个梦。若梦境为真,咱们根本如今根本不会在京里。既然咱们来了,玉儿樟儿又都聪明伶俐、健壮活泼,咱们一家人在一处,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贾敏犹豫着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还是将心底的不安说了出来:“我是怪我自己。他们外家诸人的品行,我又不是不晓得,怎么就能安心让你把玉儿托付给他们。若是真有什么闪失,我岂能对得起咱们苦命的孩儿?琏儿那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
贾敏还欲再说,却被林海用手掩住了口。
其实林海听了贾敏的梦境,心中也不知为何绞痛起来,但是他还是面色和缓的安慰妻子:“你这是糊涂了。梦里你多年不曾见过他们,又是那样山穷水尽的情境,若是不托付给他们,旁人更靠不住,我不是也觉得你对?便是错,也是我的错更多些。”
“至于琏儿,”林海微微一笑,拍着妻子的背柔声道:“那孩子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平日里孝顺咱们,又疼爱玉儿樟儿,你又何必为了个梦同孩子离心?”
不说贾琏本人品行如何,单论他在梦里头那样的地位,就是个说不上话的。一个事事受制于人的公子哥儿,拿什么给姑表妹撑腰?林海相信,就算他当时真的逼不得已将女儿家财都托付给贾琏,也不过是别无他法,图的是舍了资财,保女儿平安而已。之后的事情如何,他希望贾琏有良心,但是也不报太大希望。
如今只能庆幸他与贾敏二人都健在,并不像梦里那样短命,自能护佑儿女。至于贾琏那臭小子,等他平安回来,做先生的再好生教导他一番便罢了。
贾敏不知林海心内已经想好了日后如何收拾贾琏,闻言还颇有些羞愧,自己竟因为一个梦而对向来孝顺贴心的内侄起了疑心。
心结一解,贾敏心中的疲惫之意慢慢涌了上来,林海陪着她用了晚饭,便如之前所言那般,在榻边守着她睡去之后,才换了衣裳上榻同眠。
夜半时分,林家夫妻酣眠之时,远在东南的贾琏狠狠呛了几口海水,渐渐醒转过来,望了不远处起火燃烧的官船一眼,便由侍卫护着,抱着木板向远方岛屿处游去。
第97章 疑点
那日重明县外山石突然滑落, 柳大人埋骨泥沙之下,至今尸骨无存, 高大人摔断了腿骨,也只能卧床休养,大理寺与刑部的随行官吏折损过半,使得两司在守备叛国通敌一案上的进展十分不顺。
刑部所余人手群龙无首,遇事如无头苍蝇一般, 与当地衙门交割乡民名录、守军借道文书记录等物时竟险些被人钻了空子,还是过去压阵的兵丁侍卫觉出不对,帮着逼问一回,才帮着他们免了一回渎职的罪名。只是不知是有人故意怠工, 还是人手不足, 名录点了半月有余都点不出名堂。
大理寺那边高大人虽还在,可他卧床不能理事,大理寺几位大人直接分为两派, 一派坚持事无巨细定要回过高大人, 一派则要事急从权,自行料理查案中遇着的各项大小事宜, 互相掣肘, 闹得不可开交, 眼瞅着一日没有京中发来的明文圣旨,就一日办不得差。
贾琏等工部大小官吏因与两司职责不同, 帮着处理了一二灾后事宜后就直接住进了守军营房, 查验军备折损一事, 贾琏也只每隔三两日,才能从埋下的眼线处得知刑部与大理寺所获线索,晓得当地衙门竟然多有搪塞之意。
自船抵泉州港开始,贾琏心里就一直有一块巨石悬而未落,县令等人的回避推诿已是不寻常,等到查出报了折损的军备之数与守军营地的兵员册子对不上数目,这块巨石便轰然落地。
若无意外,定是有人依仗东南海禁之便豢养私兵,所图甚大。虽然前些日子的山崩非人力所能为,但背后之人显然借着天灾与两司间人心涣散的契机大肆抹杀证据。这里与京城相聚甚远,即便后头再有圣旨发到,点出主事官员,要命的人证物证怕也早就被人毁尸灭迹,为时晚矣。
且柳大人顶着圣上心腹的名儿却暗中投靠上皇一事,两位陛下彼此心知肚明,上皇猜忌日重。这回他与高大人都逃出命来,独独折损了柳大人,若有人趁机挑拨,上皇恼怒之下插手干预,后头的圣旨什么时候能来都未可知,陛下的处境自然也堪忧。
虑着这两层,贾琏不顾闫然等人的劝阻,将暗中的人手一分为二,由闫然领着想法子暗访残留的蛛丝马迹,自己则继续与自愿避嫌闭门不出的守备、面无异色一切如常的其他军官等人周旋。
顺着线摸了几日,就有消息传回来,道是离岸不远处的几处岛屿情状有异。贾琏问讯头皮一麻,偏又与闫然失了联络,只得自己明面上与几位曾把酒言欢的百户约着出海赏月作乐,以引住暗处之人,再另派了好手觑机侦查一二,谁知他们竟直接在官船上就动了手。
今夜一同登船的两位百户一个借不胜酒力的托辞离开舱房,还点了个抚琴的乐人跟上去服侍,另一个则急色的搂了个陪酒的侍女去了隔壁舱房寻欢作乐。等贾琏面色凝重的放下酒杯时,门已被人在外反锁,几个侍女歌姬哭哭啼啼,其中却有两人装着害怕想要合力把贾琏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哪怕最终脱离了险境,想到那两个歌姬露出的功夫底子,与她们手上浸足了油的麻绳,贾琏仍觉得额角一阵抽疼,当即也不再细看水面上映着的熊熊火光,与侍卫们齐心合力,打算先寻避难之所。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自立朝后□□禁海,能出海的官船都记录在案,私人藏匿皆是死罪,是以沿岸荒岛甚多,侍卫亲兵们先前又很是花了些功夫在此处,他们总算赶在天亮前寻到处藏身之地,囫囵休整一番。
侍卫们分做两组或望风或浅眠,被护在中心的贾琏却叫心事扰的睡意全无。背后之人今日显然不想再留活口,十之八九是他们或者行踪不明的闫然查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若是闫然那边,贾琏少不得要想法子为他们谋一二方便,免得叫人截了,可若是自己这边,就定是他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之事。
即使又累又乏,跳船时磕到的额角还在隐隐作痛,贾琏却忍不住一点点回忆着他们自进入军营起见过的人或物,试图从中寻出蛛丝马迹,最后终于想起自己最后一次由两个兵曹陪着进入军械所时,曾注意到一处僻静厢房,特意进去查探了一番,因里头确实如册子上录入的一般都是些朽烂的枪杆棍棒之类,便没有再问。
贾琏不问,是因为晓得兵曹们满口胡言,绝不会说实话。他们这些日子数次抱怨军械所房屋太少,安放朝廷下发盔甲兵器时多有不便,连铁器都多有缺损丢失,记录不明,又如何会单空个屋子放这些朽木。
只是贾琏当时猜得乃是他们偷梁换柱时抛下来这些东西补缺损的物件,滥竽充数,今日再想,却觉得这其中的事儿怕是大得多,才引得对方动了杀心。
一时不察以致落入险境,贾琏在回忆中推演出疑点后,便强迫自己安睡片刻,以图养精蓄锐,避过守军巡查的人手,与外头留的暗线汇合。
贾琏身边都是离京前精挑细选的精兵强将,可惜当地势力已成,眼线遍布乡间,他们这些外乡人十分扎眼,几次险些被尾随而来的匪盗阻住,花费了不少时日才与寻着标记而来的闫然等人碰面,渐渐稳住了局面。
标着贾琏无事暗记的折子还在路上,京中就收到了重明县令的急报,道是工部侍郎贾琏与随从数名出海时遭遇风浪,县令已派当地兵勇四处搜寻,至今一无所获。
已经叫上皇一系的老臣吵嚷的头疼了好几日的杨垣听到信眼前便是一黑,多亏旁边侍候的夏守忠眼明手快,才没在上皇的眼线面前损了帝王威仪。
杨垣正要下旨调别处水军前往搜索贾琏一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上皇那边就派了大太监戴权过来,问杨垣可要下旨恩赏贾侍郎家人,还口谕可与柳大人家比肩,惹得杨垣大怒,砸了戴权一头一脸的茶水,将人轰了出去。
杨垣正要派人去皇后处,让她出面拦了甄太妃的人,免得他们去荣国府乱传懿旨,安鸾宫的大太监就面色惊惶的求见,道是淑妃娘娘王氏小产了。
第98章 开恩
杨垣并非好色之人, 登基后忙于政务去后宫过夜的日子也有限,细算起来, 这还是宫中几年以来第一桩添丁的喜事,偏偏还没报上来就直接成了憾事。
安鸾宫的大太监也没想到自家娘娘都生养过一位公主,还能对龙嗣这样大的事情如此不上心,以至于叫人算计了去,心里真比嚼了黄连还苦。若不是现在龙椅上这位还算怜下, 他都不敢来报这个信儿。饶是如此,战战兢兢说完经过后,他还是跪在地上砰砰磕头,不一会儿额上就隐隐见了血。
杨垣年过三十, 膝下统共三子四女, 在已成年的兄弟们中算是子嗣稀薄的,乍闻还算得心意的妃子落了胎,一时不免颇为哀恸, 但还是沉着脸命夏守忠将人拉了出去。
皇嗣有失, 安鸾宫的奴才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免不了盘问追查,但他还不至于暴虐到迁怒传信之人的地步。等到慎刑司查出来龙去脉, 涉事之人自然要给他的皇儿偿命。
略吩咐了夏守忠几句, 嘱咐他亲自盯好了此事, 杨垣便换了身衣裳先去前殿召见兵部人等。贾琏不仅是从龙功臣,更是他人生一知己, 不论如何, 他总不能让他含冤受屈, 连下落都不明不白。再者杨垣心里总不肯信贾琏当真糟了不测。当年小心蛰伏时,贾琏总野心勃勃,想要光宗耀祖、兼济天下,如今大业未成,又岂能咽的下功亏一篑的气。
压着心中的郁气,杨垣耐心听几个惯常摇摆不定的臣子打了半晌太极,难得态度强硬的坚持己见,丝毫不肯退让。他贵为天子至尊,定要调动几地守军的话,便是上皇都不好明面上拦阻,兵部的人再想两面逢源,也只能奉旨退下。
杨垣布置好了宫外之事,又亲写了两卷经文,一份为贾琏祈平安,一份则为那个无缘的孩儿祷来生。等他这里一切收拾停当了,在外头候了小半日的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才低着头进来,规规矩矩的奉上皇后的请罪折子后,便口齿清楚的禀报了后头的事儿。
皇后乃后宫之主,一得着消息就赶去安鸾宫,亲自守着淑妃娘娘看诊吃药,安抚受惊的三公主阿圆。一面厚赏淑妃以宽慰她丧子之痛,一面还盯着慎刑司审讯宫人。
害淑妃娘娘小产的几个宫婢内侍当然是死有余辜,便是甄太妃宫里沾着嫌疑的掌事姑姑也已经畏罪自尽,牵涉其中的人只有一位贾女官,因是淑妃娘娘嫡亲的姑表妹,由淑妃娘娘亲自开口,还关在安鸾宫的偏殿里,不曾上刑讯问。
杨垣听了微微颔首,道一声“皇后辛苦了”,另赏下几块安神的香,之后便移驾安鸾宫,安慰因小产而卧病在床的王熙凤。
王熙凤这几年过得颇为顺心遂意,冷不防吃了这样大一个亏,丢了好不容易盼来的一胎,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煞白着脸躺在床上,一眼看去就透着掩不住的虚弱。即便她听见迎驾的声响挣扎着想要起身,到底挣不起来,两行清泪滚瓜似落了下来。
平素性子娇蛮泼辣的女霸王忽而露出这样柔弱的一面,杨垣又怜她丧子,少不得软言安慰一番,又比着赏赐贵妃的旧例额外赏赐许多宝物,陪着她吃过药,才摆驾回去继续批余下的折子。
圣驾一离了安鸾宫,王熙凤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平儿就命两个小宫女去殿外守着,她自己则拿捏着力道给王熙凤按捏起了肩膀。她已是有品级的女官,平日里倒少做这样的事儿了。
王熙凤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娇弱,她皱着一双柳叶吊梢眉,一双凤眼阴沉沉盯着帐顶,突然开口问道:“她们当真不晓得我又有了身孕?”
平儿一怔,垂眸看一眼王熙凤恨得几乎咬出血来的嘴唇,柔声道:“娘娘再气,也要保重自个儿,何必拿那起子小人的过错折磨自个儿?奴婢猜着,她们真是不知。审了这么久,她们确是想着设局害娘娘受伤,好给贾大姑娘些许机会邀宠呢。”
王熙凤闻言讥讽一笑,眼中杀意毕露,面色冰冷的刺道:“那竟是我命该如此不成?几个狗奴才的贱命就想换我的儿,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你一会儿就让人给皇后娘娘递话儿,说我神思不属,想请我娘家人进宫求个慰藉。还有,把贾元春那个娼妇给我看牢了,我且要给她寻个好去处。”
平儿和声应是,确认王熙凤再没了旁的吩咐,便悄声出去吩咐了一番,自然有老道的嬷嬷好生招呼贾元春,看守的太监嬷嬷都面无异色,毕竟贾元春要不是姓个贾,这会儿可能都剩不下个人形儿。至于皇后处,她才犯了监察不力的错儿,对王熙凤这个苦主可谓有求必应,第二日一早宫门一开就让人去了王家传旨。
王家两位夫人进宫时,恰巧遇上了奉甄太妃懿旨进宫探望的小蓉大奶奶甄氏。若是以往,两位夫人怎么也要同这位连着亲的甄家女寒暄一二,结果今儿却是一个脸色比一个难看,连一向八面玲珑的王子腾夫人都冷着脸,叫还蒙在鼓里的甄氏心头一阵乱跳,一见甄太妃就拐着弯儿询问此事。
甄太妃一夜不得安眠,又怕娘家晚辈出什么差错,只能遮掩着将事儿说了。可她面儿上到底有些过不去,匆匆截了话头,又说起了贾侍郎失踪之事,话里话外有意叫宁府趁此机会抖起来,莫要叫人一直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