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如何吧！”王有才投降。
“你‘手上’这本是最好看的！”
捣乱到底，矢志不改，理不直气却超壮，好好好，姑奶奶满意就好，要一起看就一起看，王有才把书挪过去，两个小孩坐在椅子上，把书摆在茶几，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
“……主忠信徒义崇德也？什么意思？”田娇戳戳王有才。
“是徙不是徒，指做人要有诚信，以义为目标。”
“……恨之欲其死……恩……”这次田娇还没戳王有才，就被田三唤住。
“阿娇来三叔这里。”田三边说边磨墨，“三叔给你画锦鲤，不想看么？”
看人家画画比看书有趣，所以田娇就喜孜孜的扔下王有才，凑到田三的桌前，兴致勃勃的说：“要像三叔书院里的那种，又肥又大只！”
书院里的小池塘都会有人喂食，也没人去特意去抓观赏用的锦鲤，因此每条鱼都十分丰腴，当时田娇回来心里头除了鸳鸯，那些鱼她也念念不忘好多天。
他们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田三享受到跟侄女相处的天伦之乐，田娇也心满意足的收获了一张她要求的：有十只锦鲤、两只鸳鸯、还有五只蝴蝶跟一只鸡的图，虽然鸡到后来挤不下，田三本来想画在另一张，但田娇坚持必须画在一起：“没有鸡，就不完整了。”她愁眉说。
所以那只鸡只有锦鲤的一半大小，但田娇很满意。
王有才也得到一个没有田娇打扰的午后时光，他已经记不得何时白天这么清净过，田娇不算聒噪，但总是闲不住，没事的时候最喜欢凑到他身边发呆，离远点还会抗议。
三个人都对这次的交流非常满意，王有才临走告别前，问田三：“听其他人说三叔诗才极为出色，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能拜读一番？”
田三笑道：“朋友间的戏称而已，不敢当。”他从书架拿了四、五本册子递给王有才，“这是我放在家里的，剩下的在书院，若感兴趣以后再带给你看，粗陋之作，不登大雅之堂。”
第14章
王有才归家后，拿起那几本田三给的诗册，细心的一页一页翻阅，一开始他是真的在欣赏田三的诗才，后面越看越不对劲，皱着眉想了很久，但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因此决定先放下心思吃晚饭，或许等等就想到了。
晚上就寝，王有才按照平常的习惯，写了几张大字，背几页书，现在夜色疏朗，月光皎洁，不点灯也十分明亮，伴着喳喳作响的蝉鸣，忽略时不时嗡嗡的蚊子，倒是十分有意境。
念完书，王有才洗漱完毕，一如往常的泡完脚后上.床睡觉。
王有才作梦了。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作梦，发现自己置身在城镇中，周围是熙熙攘攘的拥挤人群，他被挤着挤到角落，看看四周的景物相当陌生，还在踌躇间，有人个拍了他的肩膀。
王有才转过头，发现是田娇，是长大后的她。
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面容青春俏美，那一闪一闪的大眼令人印象深刻，她开口对王有才说了几句话，王有才这时候发现，他听不见田娇说话。
他这才意识到，周围明明都是人，但他却没有听到声音，仿佛是彩色的默片，王有才使劲的想读懂田娇的唇语，眼神专注的盯着她红艳的嘴唇，看着唇瓣一张一阖。
田娇看见王有才木楞楞的站在那里，好像没反应似的，她便主动拉着王有才的手，干燥的手心非常柔软温暖，王有才心里这样想，他顺从的跟着田娇挤过人潮，他不知道田娇准备带他去何处，不知道目的地，但现在在梦里呢，就算迷路也无伤大雅。
他看见田娇又转身对着自己说了几句话，然后微微一笑，笑容极为甜美，看起来像是熟透的果子般芬芳香甜，他也轻轻的对田娇露出笑容，只见田娇看见他的笑，好像更高兴，眼睛笑眯的看不见缝，带着王有才越过人潮，到了一个人影稀疏的地方。
他们的手始终紧握着，期间有几次要被人群挤散，却不知道田娇哪来的力气，总是能硬扯着把王有才带出来，反正这是梦，他想。
当他们停下时，王有才观察四周，觉得周围异常眼熟。
不对，刚刚还只是个荒地，怎么现在旁边出现好几排平房？前头有几棵松树，还有个小池塘，上头有两只鸳鸯……
他想起来觉得眼熟的原因了，这是他从田娇口中听过的，三叔念书的书院。
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有才正寻思自己为什么会做梦梦到自己在书院，还是跟田娇一起，忽然一股大力袭来，他踉跄一下，扭头发现是田娇推他，还来不及问为什么这么做，田娇把他又推又拉的塞到树后，自己也跟着窝进去，那躲藏的模样娴熟，显得很是驾轻就熟。
正想开口，王有才忽然心中一动，转头看见那排平房，出来了一个人，身材瘦高，样子却很陌生，他心下一沉，因为王有才认出来那个人手上拿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他睡前看过的，田三写的诗册。
王有才仔细看了看他的容貌，却对这个人毫无印象，默默的看着那人走远，好半晌都没有动静，也没有田三从屋里走出，他想看旁边的田娇在做什么，便转过头。
身边空无一人。
阳光温煦，照在身上十分暖和，不远处的池塘鸳鸯双双戏水，显得非常快活，绿树、平房、小塘，如果在画中，委实是一处美好风景。
王有才迟疑自己要不要进田三的屋哩，还是去找找田娇，因为寂静无声，他根本不知道田娇是不是刚刚趁他不注意时自己离开，还是像鬼魂一般凭空消失。
琢磨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进屋一探，王有才前脚一踏进田三的平房，眼前骤然一黑。
他醒来了。
月朗星稀，看高高挂空的月亮就知道王有才没睡多久，但他却睡不着，点起灯开始又一遍遍翻查田三给他的诗册。
……终于找到了。
“……春华飞谢花满庭。”王有才喃喃自语，翻着页用手指一句句的指着默默诵读，“……花解怜人花亦愁。”
王有才想起来，他为什么觉得怪异的原因，因为他上辈子听过这些诗句……当然了，胸无点墨的他听过就算，所以印象不深，但梦中暗示，再加上他心有所疑，总算察觉不通之处。
他听过这些诗句被人称道，但署名的人却不姓田。
姓马。
多半是田娇上次遇见的马公子，王有才心里想到，虽然这辈子没有见过本尊，但上辈子他见过，人有点矮胖，背后有背景，他姐姐是前年新来的县令小妾。
那个时候王有才琢磨要做生意，在县城中拜访过很多商户跟大户人家，曾经在一个酒楼见到马公子，倨傲的坐在那里听旁边人恭维。
上辈子马公子与田三一样，都卷入了考试弊案，但不同于田三在牢狱中折腾许多时日，马公子第一天就被放出来，无罪。
再然后，他考中秀才，似乎颇有些才名？写过很多受人称赞的文章，在读书人中很有名气，但在这时候，田三终于归家，却终日沉寂下来。
是意识到自己的作品被盗用却不能出头，所以不愿再继续读书这条功名路？还是自己真的成为马公子的代笔，为虎作伥……不对，他不该这样想。
王有才想起白日时，田三对他发自肺腑的指导跟用心，干净清澈的双眼以及殷切的嘱咐，这样的人，怎么会甘于同流合污。
王有才陷入沉思，直到外头旭日初升，蝉声变成鸟鸣啾啾，他才恍然自己原来已经在屋里静坐一夜。
还能如何？
他微微一笑，没有人会不试图警告亲人吧？他想起梦里田娇的笑容。
嗯，好美。
第15章
直到天光大亮，王有才径自带着诗册到田家，田娇见到王有才过来还显得十分惊讶，围着他转圈直勾勾的盯着他。
“有才哥哥怎么今天也过来？我今天不用去你家么？”田娇灵光一闪，“你看了三叔的书，觉得实在太精采太感动，整宿睡不着觉，所以一大早就过来拜访三叔？”
王有才下意识反驳：“谁晚上不睡觉。”
田娇伸出白.嫩青葱的手指，毫不客气的指着王有才的眼窝处：“你眼下的青影都显出来了，还说没熬夜呢。”
王有才不喜欢晒太阳又怕流汗……因此比因为体弱不能疯跑的田娇显得皮肤白晰，眼底下透出的青黑甚为明显。
王有才揉揉自己的脸，略过田娇的疑问：“三叔呢？”
田娇转过身坐到椅子上，拿起桌子旁的枣子喀擦喀擦的咬起来，还递一个给王有才，“三叔跟爹爹出门去了，好像是去里正家。枣子吃么？”
田娇嚼一嚼突然停下来，直勾勾盯着王有才看，“你怎么称呼我三叔？”
“三叔有什么不对？”王有才理所当然道，他顺手接过田娇给的枣子，擦一擦拿着没有下口，“难道你叫三叔我就不能叫了吗？”
“……恩。”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田三叔跟三叔就差一个字好像差别不大，田娇对于王有才的自来熟行为有点疑惑但感到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她三两下把枣子吃完，拿出一块帕子擦擦自己的手，“我们去书房吧。”
“不用等三叔回来吗？”
“不用啦，三叔早上跟我说，如果你以后来我们家，想去他书房看看就随意进去，保持整洁就好。”
他们一进房，田娇摊开放在三叔桌上的一本书，自然而然地开始看起来，王有才瞅了一眼，“你怎么看起本草纲目？”他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我家的吗？”
田娇嘟起嘴：“什么你家的，这是王姨给我的，之前我跟你念书，她问我念书好玩吗，我说字好多图画好少，她隔天就给我这本，我之前只是忘记拿出来而已。”
她边说还指着其中一幅图：“葱茎白……应该是葱白？辛，平。叶，温。根须，平。治伤寒寒热，所以是治风寒的？所以打喷嚏娘亲才硬要我喝这个？”田娇边说边皱鼻子，“讨厌葱白味道。”
“你除了甜食，什么味道都讨厌。”王有才捏捏田娇的脸，直到田娇要呼痛时才放下两只作怪的手，“我去看看其他书。”
这次王有才就无需像昨天一样，为了不显得自己怪异且别有居心，他只能装作自己对经史子集感兴趣，现在王有才径自走向书架，很干脆的找起田三的作品。
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找到一些，等到王有才一一检视后，他心中的猜想更为笃定，准备跟田娇一起看那本很多图案的本草纲目时，有人在外头敲门。
王有才本来以为是田三回来，但转念一想这是他的书房，没有主人进自己房间敲门的吧？前去应门，赫然发现门口站的是田蓉。
“蓉姐。”王有才出声招呼。
“啊，是有才？”田蓉好像不曾预料王有才会出现在这，她面容上显得很惊讶，“阿娇在里头么？”
“在的。”王有才侧身，让田蓉毫无阻碍的看见坐在书桌旁的田娇。
“我还以为是阿娇偷跑进三叔的书房，想问她今天去不去你家。”田蓉抬头看看日头，“中午在这儿吃饭吗？”
王有才犹豫一下，本来打算婉拒，却见田蓉坚持：“下午没要紧事，在我们家吃也不打紧吧？阿娇平常受你照顾多久，你还这样跟我们客气。”
“对嘛！娘亲今天有做好吃的红豆馅白面包子，很甜很香！有才哥哥也留下来吃。”田娇听见他们讲话，也在旁边附和。
“阿娇，有才来所以没出门也要告诉我。”田蓉板起脸，“我还以为你偷溜出去玩，家里找一圈没见到你的话，我就要出门去寻了。”
王有才缓颊：“是我临时拜访，阿娇刚见到我也很意外。”
田蓉用一种“好啦我知道你帮阿娇打掩护”的表情看着王有才，扭头狠狠盯了田娇一眼表示警告，温柔的摸摸王有才的头：“我知道了。”
“蓉姐，男头女腰是碰不得的。”王有才抗议。
田蓉哈哈大笑：“在我看来，六岁的小毛头是不能叫做男人的。”她又狠狠揉了一把，把王有才的头发弄乱，“等你长大再说。”
以为田三大概要等到晌午才回来，田娇翻书翻腻，又开始缠王有才，他不得已正准备开始哄田娇，拿本草纲目里头的药材编故事，绞尽脑汁在想几根草要怎么编出有趣又吸引人的东西，田三终于回来。
王有才用‘救星’的眼神看着田三，毕竟这是田三的书房他好不好乱动，就不能像在王家随手拿东西给田娇玩。
田三看到他们两个在这，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温和问道：“有才特地来找我？”得到田娇肯定的点头，他露出鼓励的眼神：“可是昨天带回去的书有什么疑问？”
王有才摇头道：“不是，三叔的诗写得很好，只是……看完后觉得有些诗莫名眼熟，仿佛在那里听人提起过。”
“听人提起过？”田三微讶。
看见田三惊讶的模样，王有才继续说道：“我跟我娘去城里时，在酒楼里听到人吟诵过这些诗，因为当时觉得那些诗文采斐然非同一般，因此我也特意留心……因此印象深刻。”
看见田三凝重的目光，王有才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你还记得念诗的人模样么？”
“看长相我不认识，只知道有点胖……书生打扮。”王有才顿了顿，“他们念三叔的诗不对么？”他的表情一派天真自然。
田三无暇理会王有才，他不发一语的翻阅王有才归回的诗册，沉凝的模样很是严肃，书房的空气仿佛凝滞，只剩下刷刷的翻页声，连田娇都被影响，悄悄示意王有才问田三为何变这样。
王有才示意田娇稍安勿躁，对于说谎这件事驾轻就熟的他来讲，自然明白谎话中需要有一分真，虽然这些事情这辈子还未出现，但上辈子是真实发生过，他不信只有他遇到的那一次而已，既然他在城里无心都能碰见，这代表肯定是时常发生，兴许现在有已经有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