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啧”了一声,“肃海同志自从谈了恋爱以后,连吐槽都精彩多了。”
“……”
季甜忍着笑意,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想了想,又把话题转了回去,“有没有可能是她一开始确实是想只绑架一个孩子,但是临时发生了其他的状况,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唔……比如说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趁着今天出门春游,所以决定下手?但是又避不开其他人?”
陈佳期摇了摇头,“不会的,她身为班主任,如果真的想要找机会对某个孩子下手,不可能找不到的。而且你们想啊,假如她有这个念头,那她可能连特定的目标都不需要,因为这个班上所有的小朋友家里都非富即贵,都能满足她的金钱需求。她要做的呢,只是等到某一天放学,看哪个小朋友没有被及时接走,她把人带走就行了,她是班主任,和这些小朋友们朝夕相处,要悄无声息地把人带走,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不用特意等到春游。”
季甜道,“可这附近都是监控,要是按照你说的,孩子一不见,她就是首先被怀疑的对象,也许她就是想等一个机会,去一个监控拍摄不到的地方,把自己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呢?毕竟绑架不是她的目的,她最终还是想拿到足够的钱,给儿子治病呀,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自己不能暴露。”
林婉怡在客观上具备作案动机,但又不是那么明显和迫切,而且不管怎么说,无端失踪了一整个班的孩子,都没有一个稍微合理的解释,这让众人不免有些头疼。
一番简短的讨论以后,林婉怡身上的谜团并没有被解开,还是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藏在无边无际的夜幕里,让人触摸不到。
肃海咳了一声,淡淡道,“再说说邢培林吧,他是什么情况?”
“哦,邢培林啊……,”周沙应道,“如果说在他和林婉怡中间,一定有一个人干出了这种事儿,我觉得他可疑多了。”
“怎么说?”肖正宸问,“就因为他喜欢不分场合的喝酒?”
“这倒不是,喜欢喝酒都是小事儿,但是他最近跟着一个酒友,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周沙撇了撇嘴,显然十分不屑,“我去他家调查的时候,在门口按了半天门铃,都没有来开门,我还以为没人,结果走到楼底下偶然一抬头,发现他家厨房的排气扇正往外排烟,显然是有人正在做饭。刚才也不是没人,而是里面的人故意装作听不见,不给我开门。我又回去接着按门铃,还在门口喊了半天,就差说我是来查案子的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人应了,从猫眼那儿打开一个小窗口问我有什么事儿,我跟他说了,他还半信半疑,直到我把警官证给他看了,才总算能进门。”
陈佳期喝了一口咖啡,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家人警惕性这么强呀?”
“那你可当呢,后来我才从邻居那儿打听到,原来邢培林前一阵子在外面赌博欠了不少钱,那些讨债的隔三差五就上门来,一进门就是一通打砸,还总换着人来,让他们防不胜防。后来他家人学聪明了点儿,听到有人敲门或者按门铃,就偷偷趴在猫眼上看一看,如果是生面孔就一概不应,这才好了些。”
周沙从刚才断掉的地方继续说,“开门的是他儿子,十九岁,去年高考落榜以后,去了一家技术学校学烹饪,今天下午没课,就提前回来过周末。他老婆倒是不在,听他儿子说,他老婆在酒店里做打荷,今天上晚班,十点半才下班。”
“我去的时候,他儿子还不知道邢培林已经失踪了,听到这个消息一度没反应过来,对于他有可能去哪儿,更是一无所知。他虽然对邢培林平常抽烟喝酒,还总跟不三不四地人鬼混,最近还因为赌博让家里背上了债务很不满意,但他总体对邢培林还是很有感情的。他认为邢培林本身是个老实人,只是有点儿男人都有的小毛病,就算去赌博,也是被人带坏了,而且邢培林已经跟他保证过,以后再也不会去赌了,甚至连酒也会戒了,不跟那些狐朋狗友再见面。总之,他认为邢培林没理由会干出这种事儿。”
第120章 终归虚妄 08
“后来我又跟邻居打听了一下,证明他儿子确实没带粉丝滤镜——邻居们虽然对他也有一些闲话, 却都认为邢培林虽然小毛病不少, 但总体来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脾气好,又热心, 谁家需要帮忙, 只要招呼一声他就过去了, 从来没有二话的。对于他赌博欠债这件事儿, 大家也都觉得他是被朋友带坏了,而且事后他也知道错了, 决心改正, 所以没什么好揪着不放的。”
“啧,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欠的不是自己家的钱, 只要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人啊, 就是很容易宽容和原谅的, ”肖正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些感慨,语调三分悠闲七分调侃, 见肃海无语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咳了咳,连忙正色道, “邢培林赌博欠了多少钱?”
“一开始不多, 不到两万块,结果几个月利滚利下来, 现在快十万了。”周沙说,咧开嘴笑了一下,“赌场那人咱们也认识,顾老三,我下午过去打听情况的时候,才发现这家伙已经出来半年多了,这回不偷车,倒是干起了这行当。”
顾老三的案子是二队刚刚成立的时候办的几个之一,那时候他在X市范围内专偷电动车,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作案高达一百余起,他的背后有一整个规模颇大的团伙,从物色目标、实施偷窃到后期销赃,一应俱全,完善地令人啧舌。顾老三就是团伙里专门负责偷窃的那个,他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实际上非常警惕,二队盯他盯了半个月,总算在他作案的时候将他抓了个现场。而由于顾老三并不是主谋,被抓以后也表现良好,积极配合,最后只判了六年,如今四年才过去,没想到他就已经出来了。
“那顾老三怎么说?”季甜问。
“他什么都不知道,”周沙耸了耸肩,“不过他说,他们这一行办事儿一般有个原则,就是不把没钱的人逼得太紧,担心人家破罐子破摔一了百了,再也要不到钱了,而对那些有能力偿还的人,他们就适当地加加劲儿,闹腾闹腾,让人家知道,只有老老实实把钱还了,才有安生日子可以过。邢培林显然属于后者。”
“嗯?”陈佳期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周沙笑了笑,“他家是没钱,不过园长楚丽丽是他嫂子,他哥哥早年因病去世,有其他亲戚想欺负楚丽丽,抢他哥哥留下的遗产,还是他帮楚丽丽把人都赶跑了。所以后来楚丽丽自己创业成功,也就一直照顾着他,在他失业以后,还把他招进来开校车。十万块钱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难题,但对楚丽丽来说,可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众人想了想,如果照这么说,那毫无疑问,邢培林主动绑架向日葵班小朋友的动机也就不存在了。他虽然背着一笔债款,但是只要他愿意开口向楚丽丽借钱,后者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最后还是会借给他的,那他就没有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种事儿。
林婉怡不可能,邢培林也不可能,那么他们在这起案子中都扮演了什么角色?作为车上唯二的两个成年人,他们和剩下的十六个小孩子,一起消失去了哪里?
沉默的思考中,陈佳期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她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可能是什么事情,在响铃的同时整个人就扑到了桌子前面,按下了接听键。
十几秒钟之后,她挂断了电话,转过头来,脸上的充满了疑惑,“找到了,一共十四个孩子……还有林婉怡。”
***
肃海从找到孩子们的地窖里出来,他身后有四五个警察正在把孩子们一个个抱上来,几乎每一张小小的脸上都挂着泪珠,表情又惊恐又茫然。季甜和陈佳期也在,作为现场唯二的两名女警,她们留在下面,轻声细语地安抚着还没有来得及被带出去的孩子。
这是文王村其中一间被废弃的房子,面积不大,看上去与左右没有什么差别。院子里杂草丛生,靠南的围墙塌了一半,白色的墙灰和里面的红色砖石四处散落着,在警灯的照射下无处遁形。
他刚走到门口,已经问询赶来的学生家长们一窝蜂地涌了进来,他逆着方向,在人流里被推搡了好几次,伴随着一声声呼唤自己孩子名字的声音和哭喊,他只好暂时停下脚步,等着这些人过去之后,他才继续往外走,一抬头,就看见了落在最后的柴修齐。
柴修齐一脸的惊惶急切,眼神里的焦急如同被放在心上反复加热,烫得肃海不自觉地想垂下头,避开与他的目光接触。
肃海忍住了,他花了比平时更多的力气控制着自己摇了摇头,喉咙也有些干涩,“元宝不在。”
柴修齐顿时停在了原地。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隔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冲上前似乎是想拉住肃海的衣领,然而他的手刚刚举起,又颤抖着放下了。
柴修齐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喑哑,如同从破旧风箱里穿过的风声,带着不必侧耳细听也能感受到的巨大悲痛,他抹了一把脸,问道,“你会找到元宝的,对吧?”
“我会。”肃海在他肩上狠狠地捏了一下,“交给我。”
***
三月二十四日晚上九点五十五分,向日葵班全体师生失踪的快六小时后,办案民警终于在距离弃车地三公里外的文王村某废弃民房的地窖里,找到了十四名学生和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班主任林婉怡。
“那个房子其实他们之前就看过,但是没有发现后面还有个地窖,来回路过了好几次,后来是有个民警走到那儿忽然想上厕所,找卫生间的时候听到有小孩子的哭声,这才发现了。”周沙道,“整个地窖是斜向下开的,有一个不到一米的斜坡,在上面发现了血迹,而在地窖内侧的门板上,也同样发现了几个带血的手印。林婉怡倒在斜坡下面,背靠着墙,一旁还有一些血迹残留,当时的情况推测为她在受伤以后爬上斜坡,拍打门板,试图向外界求救。另外,她的伤口一共有两处,分别在后腰和腹部,根据顾少茴的初步推测,很有可能是先被人从背后袭击,将她捅伤之后,又在腹部补了一刀。根据伤口的情况来看,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度在十五到二十厘米之间的单刃刀,非常接近家里面常用的那种水果刀,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还有,在地窖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些胶带和绳子,很可能是嫌疑人用来封住孩子们的嘴的,避免他们发出哭叫声被外界听到,而他们的手腕上也留着相应的被绑缚的痕迹。”周沙对案发现场的状况进行了简单的描述,想了想,又补充道,“祖平带人在地窖边缘的土地上提取到了一组脚印,已经拿给邢培林的家人看过了,鞋底的花纹与邢培林早上离开家里的时候所穿的鞋子相符,应该是他的没错。脚印鞋尖向外,是离开案发现场的时候留下的。”
肖正宸摸了摸下巴,也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景象,“林婉怡的两处伤口都做过简单的处理,用自己的外套和一件小孩子的衣服紧紧地裹住了,所以才避免了血液大量流失,撑到了救援到达。那么可以推测一下,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她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和邢培林来到了文王村,在那间屋子的地窖里,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然后呢?”
他自问自答,“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邢培林拿出凶器,将林婉怡捅伤,林婉怡受伤倒地,流出了大量血液,并且陷入了短暂的昏迷。邢培林则挑出了两个孩子,将剩下的孩子们绑住手,又用胶带封住了嘴,之后带着选中的两个孩子离开了,他以为林婉怡已经死了,——不,或者说以为她在这种环境下必死无疑。但实际上,在他离开不久以后,林婉怡就醒了过来,她用衣服紧紧地裹住了伤口,防止血液再次大量流失,然后把孩子们手上的绳子、脸上的胶带解开、扯下,又爬到门口,拍着门板呼救。”
周沙点了点头,“根据伤情和出血量判断,她受伤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而我们的民警发现他们是在晚上的九点五十分左右,也就是说,她最早可能在七点半前后受伤,同一时间,邢培林带着其他四个孩子离开,而我们发现校车是八点三十三分,比他们离开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之后立刻在周边地区展开搜救,但那时候林婉怡已经又一次陷入了昏迷状态。”
肖正宸在心里理了一下时间线,校车进入封东路和黑色私家车发生剐蹭是下午的四点十九分,而处理事故用了不到十五分钟,那就是在四点三十四分之前离开。根据道路监控显示,它上了三环之后一路向西,行驶到何家寨附近,通过月桥路进入福田高速,之后一路开往坤县,整个行程大约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中间它还在加油站停过一次车,邢培林下来在便利店里买了几瓶饮料和几包零食,没要塑料袋,而是把它们抱在怀里又返回了车上。之后他们到达坤县,时间是晚上的七点左右。
而根据林婉怡的伤情推断,邢培林最晚是在七点半离开了案发现场,也就是说,他们从弃车到来到文王村,进入地窖,中间几乎是没有停留的。
整个过程如此顺畅而紧凑,预示着这件案子很可能不是一起突发事件,而是事先有所计划和准备。而且,从邢培林中途下车购买食物的举动来看,他并没有处于被人控制的状态。他举止自然地走进便利店,随意拿了几样东西,交给收银员结账,如果之前的一系列动作都不是出于自愿,那么这个时候,是最有可能向外界求救的,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给收银员一个暗示也没有。就如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他开远途的车偶然路过,便下来买点东西。
这种情况下,邢培林在整件事情里,是处于完全主动的地位。那么,他们之前关于在剐蹭事故中,有小孩子意外受伤甚至死亡,所以导致林婉怡、邢培林不得不临时改变路线逃走的推测就是完全错误的。
可是如果说是计划好的,他们在另一个方向上的调查也没有得到任何进展,不论是林婉怡还是邢培林,都没有作案的动机。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邢培林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看上去毫无理由的事情?林婉怡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又为什么会重伤濒死,是谁捅伤了她?真的是邢培林吗?
如同泡腾片被投进了水里一样,一个个问题随着上升的气泡,咕嘟咕嘟,你追我赶地往外冒着,肃海抿着嘴,想抓住它们从头理一理,它们却滑溜得很,轻巧地就从他指缝间溜走了。
“或者有另一种可能,”周沙道,“邢培林和林婉怡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伙儿的。在封东路发生了剐蹭事件以后,那辆黑色私家车几乎是立刻就开走了,可是校车不是还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吗?邢培林可能就是趁着那几分钟,制伏了林婉怡,然后开着车来到坤县。最后他出于某种我们目前还不知道的原因,挑出了两个孩子准备带走跑路,这时候林婉怡就不需要了,所以他就下了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