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海记得, 被邢培林带走的两个孩子, 除了柴熙, 剩下那个年纪最小的卢希粤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花边衬衫,搭配黄绿相间的呢子裙, 软软的头发扎了一个半丸子头, 上面别着的,正是这支带有三朵黄色小花的发卡。
肃海连忙叫来了肖正宸, 两个人看过以后, 立马上报,不多时, 就看到祖平带着两个实习生一路跑了过来。
肖正宸调侃他, “小祖,你这不行啊, 这才多远的距离啊,你跑过来就喘成这样?是不是下次局里搞特训的时候该给你报个名啦?”
祖平气还没喘匀,摆摆手让实习生先去前面,自己在肖正宸面前站住了,伸出手搭着他的肩膀,“我可是技术警啊肖队,你、你能不能积点儿的德啊,别用要求你们队员的标准来要求一个技术人员?”
“技术干警就不是警察了?不是我说,”肖正宸的另一只手在他的肚子上拍了一下,沉甸甸的,“小祖,弟妹怀孕有五个月了吧,肚子能赶上你的吗?”
祖平“哼”了一声,不想跟他这种单身狗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干脆放大招道,“这是吃饭吃胖的,吃饭,懂吗,媳妇做的,有营养;你天天吃狗粮,没营养又不顶饱,骨瘦如柴的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说完,他颇有些自豪地自己往肚皮上拍了一下,皮肉相接发出清脆的一声,“来,肖队,麻烦给让让,我块头大,您别挡路。”
发现了卢希粤的发卡,这无疑大大缩小了前线警察的排查范围。原本的搜索行动是以发现林婉怡的那栋房子为原点,向四周进行的拉网式排查,现在立刻就收缩成了一条直线。所有的警力都被集中起来,沿着发卡的方向继续向前推进。
另外,在发卡的旁边,还发现了一组脚印。
“喏,你们看,这一块明显是水倾倒后的痕迹,土地是湿润的,所以才能留下这一组相对完整的脚印。而且在它前面,我们还发现了几粒白色的珠子,经过卢希粤的家长辨认,是卢希粤上衣袖口处的装饰品。”祖平指着被绳索圈起来的地方说,“我们猜测,很有可能是卢希粤走到这里摔了一跤,头上的发卡掉了,而她当时手里拿着一瓶水,盖子没盖好,水也洒了出来。然后——”
“然后邢培林就蹲下身把她扶起来,而柴熙也走了过来,所以才在这里留下了一个脚印。”肖正宸接着说道,他摸了摸下巴,“不过水是哪里来的呢?”
肃海闻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怀疑他是不是把脑子落在了刚才休息的地方没带来,“在加油站的时候,邢培林专门下去了一趟,从便利店里买了水和食物。”
肖正宸一手握拳一手抚掌,两相碰撞,发出“啪”的一声,“对,想起来了。”他笑眯眯地,“肃海同志真是心细如发,自愧不如啊我。”
“……”肃海不知道他这是抽的什么风,“你少说两句多干活。”
祖平站在旁边,指挥着两个实习生从地上提取脚印,身边还有其他同事来来回回,肃海看了一会儿,忽然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来。
“这个脚印……”他往前走进了两步,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祖平看了他一眼:“脚印怎么了?”
“这个是卢希粤的鞋子,普通的条纹鞋底,柴熙穿的鞋子是他爸爸给他定做的,鞋底有一个小猴子,他属猴,所以是这个。”肃海指了指边缘处的半个鞋印,在脚掌正中的位置确实印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图案,而后因为鞋印的下半部分消失了,所以祖平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来那是只小猴子。
“嗯,没错啊,所以呢?”祖平还是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那么这两个孩子的鞋印正好对上了,对吧?”肃海又指了指柴熙鞋印旁边的另一个鞋印,这个鞋印比其他的都要大、要深,花纹呈细密的麻花状,一条紧挨着一条,“剩下这个就是邢培林的鞋印。”
“嗯,”祖平点了点头,“我们找他的家属求证过了,他当天穿的鞋子,鞋底确实是这种花纹,而且跟在地窖里发现的那个鞋印一样,应该就是他的没错了。”
“那么问题来了,邢培林身高一米七四,体重六十六公斤,即便他猛地蹲下,在加速度的影响下鞋印比正常站着的情况深一些,也不可能深这么多吧?”肃海说着,看了他一眼,“你在这方面比我专业,你再仔细看看,以邢培林的身高体重来说,留下一个这么深的鞋印,可能吗?”
“卧槽,你不说我还真没留意到这回事儿。”祖平骂了一句,拍了拍一个实习生的肩膀,示意他往后站点儿,自己跑到了前面蹲下身,打着手电,对着那只鞋印又细细看了看,还伸手去测量它的长度和深度,乳白色的橡胶手套就沾了稀稀的泥迹。
“身高一米七四应该没问题,但这个深度……不可能只有六十六公斤。”祖平道,脸色有些不好看,“我估摸着,再加个三十公斤还差不多。”
“再加三十公斤?”肖正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闻言扬了扬眉毛,“约等于一个小孩子的重量?”
半个小时后,在距离卢希粤发卡遗落之处的半公里开外,负责搜查的民警又发现了一个大小在五厘米左右的玩具小汽车,同样是掉落在土地上,沾着薄薄的灰。
经过辨认,这个玩具小汽车是属于柴熙的。警方将发现物品的两处地点进行连线,并且寻找附近的路口,发现从那里往前大约三公里,就进入了青松路,而就在入口不远处,是青松路地铁站。如果邢培林想带着孩子们离开,最有可能的方式就是搭乘地铁,通过四通八达的城际交通,从而到达任何地方。
肃海一边让陈佳期去查青松路入口处的监控,一边跟肖正宸去地铁站进行调查。他在监控室的大屏幕前面回看着三月二十四日七点半以后,地铁站内各个地方拍到的所有画面。
忽然,手机响了。
他冲肖正宸示意了一下,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副队,”电话那头的陈佳期语气难掩激动,“找到了,我看到他们了!”
“具体什么情况?”
“八点十八分,邢培林和几个孩子出现在青松路入口的监控画面里,他们走得很快,一路往东,直到走出监控范围之前,的确是一直朝着地铁的方向去的。”陈佳期吞了口唾沫,“只是……”下面的话让她感觉心跳加速,像是厚重的门背后,关不住的鼓声,咚、咚、咚,一下一下,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感。
“只是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两个孩子,是三个。”她顿了顿,像是要留出几秒钟时间给肃海消化这个事实,“卢希粤柴熙跟在他的身边,而他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孩子,是个女孩。”
***
肃海把陈佳期从监控里截取画面放大,仔细看了看。
屏幕上的邢培林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外套一件灰色棒球衫,这正是他当天从家里去幼儿园上班时穿的衣服。他一只手拉着卢希粤,另一只手把一个小女孩抱在怀里。小女孩的头低着,软趴趴地伏在他的肩膀上,因此看不清面貌,只能从她的身形大致推断出她比卢希粤和柴熙都要大一些,看上去大约七八岁的样子。而柴熙就跟在他身边。
“真叫我给说中了,啧。”肖正宸撇着嘴感叹了一句,又问,“肃海同志,你怎么看?”
肃海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女孩子把案情又推到了一片迷茫里,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肃海默默思考着,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她从一开始就存在,然后跟着大家一起上了校车,但如果是这样,林婉怡和邢培林为什么会带上这个孩子?她不是向日葵班的,那么他们是以为她是别的班级的吗?所以把她带上了车,想要一起返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小女孩是在邢培林等人来到文王村之后出现并加入的,她是文王村附近的人,但考虑到文王村废弃已久,周围压根没什么人烟,所以这个可能性相对较低。
肃海略想了想,跟肖正宸交换了想法和思路,又吩咐陈佳期和季甜去调查这个小女孩的身份,一方面从筑梦国际幼儿园今天出去春游的所有班级入手,挨个儿核对,看看是不是其他班级的孩子,另一方面则是从灞柳湿地公园入手,联系那里的保卫处及当地派出所,询问今天有没有关于孩子走丢的报案。
挂了电话,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转头回到监控室的电子屏幕前,心里却在想着,不管这个小女孩是什么身份,邢培林在刺伤林婉怡逃走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带上她呢?
第123章 终归虚妄 11
在地铁站内的监控视频里并没有发现邢培林和三个孩子的踪迹,熬了几个小时却一无所获的肃海和肖正宸又像来时一样, 摆摆手, 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肃海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此时已经是凌晨的四点三十七分,新的一天如同以往一般, 悄无声息地更替掉旧的, 慢慢送日头升起, 送这个城市最早清醒的一批人走上街头, 开始一天的工作。
天还没亮,路灯也坚守着最后一班, 仍旧惨淡地亮着。灯下已经有早起的小贩推来了三轮车, 把上面摞着的桌椅一条条拿下来, 放在街边摆放好, 又拿出一次性的塑料布铺展着,为稍后的营业做着准备。
肖正宸原本落后了肃海两步, 跟陈佳期打着电话, 挂断以后便三两下地赶了上来,伸手搭着肃海的肩膀, “肃海同志, 我请你吃个饭?”他朝着那个还没铺开的早点摊抬了抬下巴,不等肃海拒绝, 手上用劲, 强行把他带了过去。
“老板早上好啊!”他坐到了老板刚刚摆好的塑料椅子上,两条长腿向外伸展着, 笑眯眯地问道,“都有什么早点啊?”
“麻辣米线,馄饨,小笼包子,手抓饼也能做,”答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正把一口装着乳白色高汤的锅搬到炉子上,而后打着火热着,他老婆在旁边搬一只红色的塑料桶,里面装着泡好的米线,分量不轻,他做完手上的活儿以后连忙接了过来,“都说这事儿让我来嘛,你逞啥能。”他用方言抱怨了一句。
他老婆笑了笑,伸手把垂到眼前的一绺头发拢回耳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身又去操持别的。
老板混不在意,抬起头又切换回普通话,问肖正宸道,“你们两个吃点儿什么?”
“来一碗麻辣米线,两笼包子,”肖正宸道,又把钱包扔在桌上,冲肃海笑了笑,“随便点,这顿算我的。”
“……”肃海自动忽略了他这种动不动就犯戏瘾的毛病,冲老板道,“我也要一碗麻辣米线,两笼包子,再加一个茶叶蛋。”
“好嘞,你们稍微坐会儿,马上就好。”老板说着,揪出一段米线来扔进已经滚烫的沸水锅里,锅盖打开,白色的蒸汽“腾”地升起,像是急于逃离那黑暗又灼热的桎梏,转瞬间便在薄薄的晨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吃过饭,考虑到已经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肖正宸拍了拍肃海的肩膀,提议彼此都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至少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啊,”他边说边给老板付了钱,“而且你到现在,连一通电话也没给亭暄打过吧?手机没电了?”他笑了笑,“回去跟她说一声也好,不差你这几个小时。”
肃海犹豫了一下。
肖正宸挥挥手赶他,“赶紧走赶紧走,我那会儿也让佳期和季甜她们回去休息了,你们下午过来换我和周沙。”
肃海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跟他在路口分开了。他的车停在了幼儿园,之前是坐肖正宸的车过来的,所以这会儿得打车走,况且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有多累,但还是尽量避免疲劳驾驶。他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远远地打着车灯开过来,他招了招手,示意它靠边停下。
“去哪儿?”司机缓缓减速,到他面前的时候放下了半个车窗,指了指挡风玻璃上夹着的一个纸板,“我去城西交接班,不顺路不拉啊。”
肃海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报出自己家小区,司机在前面低声咕哝了一句,打着方向盘开走了。
车开到钟楼附近的时候,这座已经在历史的风霜中挺*立了千年的城市才真正苏醒了过来。街上的行人多了,早班的公交车一趟挨着一趟,在公路边排队进站,偶尔开过来一辆市政的清洁车,在不算喧闹的清晨孤独地奏响着旋律。白色和灰色的鸽子从不远处的广场起飞,由头鸽带领着,在钟楼的顶端盘旋,它们扑棱着翅膀,风就从羽毛的边缘滑过去。保洁员这时已经完成了道路的清扫工作,他们把工具放回车上,慢慢推着走了。
这座城市像过去几千年一样,又迎来了平凡无奇又独一无二的一天。
在开过下一个路口的时候,肃海让司机把车靠边停一下,自己跑进一条本地著名的民俗街,在街口一家摊子前面停了下来。
“四个玫瑰镜糕。”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数出几张纸币放进旁边的纸箱里。
这家镜糕摊子有十几年的历史了,从最早的一块五两个,到如今的三块钱一个,不像别的摊子总是在流动,它仿佛认准了这里似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地方。
半个巴掌大的糯米镜糕上面蘸了玫瑰酱,又洒了白糖和桃仁,不要红绿丝,用两根细竹签穿了,放在小蒸笼里蒸着,拿出来的时候便带起一股甜甜的气流。
沈亭暄从学生时代起就很喜欢吃这家的玫瑰镜糕,有好几次他和沈亭昭路过这附近,沈亭昭都会专程过来买几个带回去,一般是两个,他虽然很好说话,但在这方面却管沈亭暄管得严,即便早几年前就已经换过牙了,但是这么甜的东西还是不许她多吃。
这家的老板是个不会说话的中年妇女,总是穿一件红底白花的围裙,从肃海记忆里盘着浓密乌黑的头发,见谁都笑意盈盈的模样,到如今两鬓都飘白,动作却依然麻利。她快手快脚地打开最上面蒸好的小蒸笼,挨个儿从里面剥出来了四个小镜糕,刷上厚厚的玫瑰酱,弯腰从底下拿出一只透明饭盒,把镜糕装在里面,却没扯袋子,而是又从旁边拿了一小盒装好的蜂蜜凉糕,这才将两个一并装进了袋子里。
她递给肃海,打着手势说蜂蜜凉糕是送给他的,不要钱。
肃海迟疑了一下,点头接了过来,“谢谢。”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又指了指他肩上的警章,抬手朝他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